只是,雖顯出了曼妙的身段,卻因了常年習武拿刀的緣故,到底死板僵硬,不夠柔軟。
與魏國四美比不得,更不要提蓋過雲姜了。
至少,雲姜的腰身亦似柔枝嫩條一樣,是十分裊娜的。
你瞧陸商,若不是跪伏得姿態那麼低,還以為她要上榻與她的主人打一仗呢。
阿磐偷偷往裡頭瞧,適才出門時,蕭延年還側臥榻上,這時候倒已經坐了起來。
一腿伸著,一腿支著,一雙眸子冷眼瞧著。
陸商已湊了上去,她等不及自己的主人說上一句什麼,那雙慣是用來殺人越貨的手不要命地去解她主人的袍帶,「就讓阿商伺候主人一回,主人......」
那人臉色陰翳,一雙眉眼看起來愈發地冷峭了。
陸商到底有多喜歡他,有多傾心篤愛他,似他這般高明的棋手慣是能洞察一切,豈能洞察不出陸商那明里暗裡都藏不住的小心思啊。
只是他大抵從也不會想到,有朝一日,一直跟在身邊的陸商會幹出這種事兒來。
你瞧他眉頭蹙著,輕斥了一句,「下去!」
陸商不肯,這酒已經把她的身心都給灼透了,想必她說的那些蟲子也益發要比適才更令她難以忍受。
陸商豈肯啊,這一幕大抵在她心裡已經上演過了無數回,清醒的時候知道要克制,因而沒有這潑天的膽子。
如今正好借了這一罈子酒,以酒後亂性之名,乘間抵隙,借題發揮,做自己素日想做但絕不敢去做的事。
可那一句「下去」,在陸商聽來實在無情。
她也第一回在蕭延年面前痛哭失態,「我不!我不!我不走!主人為什麼不要我!主人要了我吧!主人......主人......主人要了我.......」
她不解,她困惑,她心慌繚亂,因而切切問起,「她們都能伺候主人,怎麼就阿商不行?主人......主人......是不是嫌棄阿商身上那道疤?」
她問蕭延年,問的亦是自己。
她提起了自己身上的一道疤,這是阿磐從前不知道的。她既如此在意,那必是一道駭人的疤吧?
她素日總在外頭站崗,風吹日曬的,膚色是粟米一樣微微的古銅色。
古銅色也依舊能看出那一張臉被酒氣燒得通紅,紅得似那泥土裡將將破土的野花,又好似從石頭縫裡鑽出來一株茂盛的菖蒲。
張牙舞爪,卻也十分康健。
她大抵也記得蕭延年從前的話,「卑賤的美人,最能激起男人嗜腥嗜血的本性。」
因而素日裡一向那麼強悍似男子的人,那麼尖嘴薄舌的人,此刻便用盡了自己平生的本事,做出了一副十分卑賤的姿態來。
你瞧,她死死地抱住蕭延年不肯鬆手,苦苦哀求,十分可憐。
「阿商連命都給了主人,主人......主人.......阿商快被蟲子吃盡了......主人就寵幸阿商一次,算主人開恩......賞賜阿商一次吧!」
可他的主人不為所動,只是冷眼睨著。
陸商哭著,手足無措,幾乎慌不擇路,「阿商也會吃!阿商也會!主人試試......阿商不比旁人差.......」
陸商啊,她從不是個只會動嘴皮子的人。
她一向行動敏捷,出手利落。她的手,她的嘴,她的刀,都遠比她的腦子要快。
她說著話的工夫,就已經把頭埋了上去。
可是這南方的夜裡,這芭蕉樹後的柴屋裡,乍然響起了清亮的一巴掌。
繼而是那人慍怒的一聲,「出去!」
這一巴掌駭得阿磐心尖一顫,也一樣把陸商打懵了。
阿磐悄悄張望,陸商已然呆愣愣地定住了,定在了當場,定在了一旁,好一會兒都沒能回過神來。
從前就聽說,陸教官是千機門唯一不曾受過罰的人。
連范存孝與孟亞夫都進過暗室,偏偏陸商卻一次也無,那想必更不曾挨過蕭延年的巴掌了。
蕭延年的巴掌打人極疼,阿磐是自己受過的,如今回想起來,雖已過去了許久,仍舊還覺得半張臉都麻酥酥的。
榻上的人冷聲命道,「她醉了,帶去醒酒。」
這屋外原先是只有陸商和范存孝兩人守夜的,適才范存孝因勸了句酒被陸商趕走,因而門外好似已經沒有什麼人了。
然那人一吩咐,登時就冒出了倆黑衣侍者來。
你瞧瞧,千機門的人散是滿天星,聚是一團火,哪兒就能被剿得一個也不剩呢?
也不知道什麼時候就能似雨後春筍一樣,全都要從地里冒出來了。
黑衣侍者一進門,陸商便繃不住了,含淚扭頭沖他們喝,「出去!出去!全都出去!」
你瞧她衣衫凌亂不整,整個人看起來十分狼狽。
黑衣侍者亦都是同門,到底是不好再上前拿人。
因而就頓在門邊,不進一步,也不退一步,只垂著眼皮,靜等著門主下一步的吩咐。
陸商失聲痛哭,淚如雨下,也是她第一回在蕭延年面前大吼大叫。
「主人偏心!她到底有什麼好!她背叛主人,背棄千機門,這樣的叛賊,主人還要疼她!還要賜她中山的王姓!憑什麼?憑什麼啊!」
阿磐也在凝思這個問題,是啊,她到底有什麼好呢?
謝玄要賜姓,蕭延年也要賜姓。謝玄要留她,蕭延年也要留她。
她看起來平平無奇,不過徒長了一張還不錯的臉罷了,哪裡就那麼好呢?
她心裡與陸商一樣不解。
寬大的芭蕉葉在夜風裡輕輕晃蕩,散出了一股淡淡的清香味來。阿磐聽見裡頭的人道了一句,「無一處不好。」
哦,那是蕭延年在說話。
難道在蕭延年心裡,她竟這麼好。
連從前背棄的罪也不與她清算了,也再不說什麼「叛賊之女」的話了。
好似那些事關家國道義的問題,從來都不曾存在過,也再都與她無關要緊了。
阿磐也不知心裡是什麼滋味,一時神思空空,兀然失神,竟就怔在了那裡。
陸商愕然,睜大眼睛望著千機門的主人,好一會兒才說出話來,「主人......主人偏寵叛賊,無人會服的!」
無人會服,便要失了人心。
那人目光沉沉,衝著門口的人擺了擺手,那兩個黑衣侍者這便上前要拿人了。
從前怎樣拿阿磐,是夜便要怎樣拿陸商。
陸商這輩子也沒有過這樣的遭遇啊,因而羞憤交加,衝著來人呵斥,「滾開!本姑娘會走!」
繼而那泛了紅的雙臂猛地將二人推開,撿起自己的黑袍,連裹一下攏一下的工夫都沒有了,抱住袍子掩住胸口逕自奔了出來。
奔出了門,見阿磐正躲在芭蕉樹後,狠狠地瞪過來一眼。
阿磐沖她一笑,算是打了個招呼。
陸商愈發惱了,咬牙切齒地低罵,「你等著!」
阿磐仍笑,笑她豕突狼奔,笑她抱頭鼠竄,笑她如今也像個妓子一樣,一樣爬了主人的床。
陸商跌跌撞撞地往夜色里疾奔,臨出院門驀地與范存孝撞了個滿懷,聽見范存孝輕聲問,「師妹,要......要幫忙嗎?」
陸商又羞又惱,狠狠地剜了他一眼,剜了一眼之後,又用那結實的肩頭作勁往其胸口上一撞,活生生地把范存孝撞得往後趔趄了好幾步。
「你敢看我笑話!走開!」
范存孝趕忙去追,「師妹!你要去哪兒!」
陸商扭頭惱恨地朝他喝了一聲,「要你管!」
一人跑,一人追,不久忽然聽見這岑寂的夜裡「撲通」一聲,似是有人跳了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