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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9章 你與我,一起死

2024-12-06 22:14:44 作者: 探花大人
  阿磐知道,蕭延年已決意要她死了。

  在這樣的世道里,死到底是好事還是壞事呢?

  若在從前,死了就死了。

  死了便算還了他一命。

  而今不行啊,如今她不能死,她惦記著那個將將滿月就被奪走的孩子。

  他如今在哪兒?還活著嗎?有人待他好嗎?可吃得飽啊?胖了還是瘦了?可還記得自己的母親?夜裡哭,可有人拍一拍,哄一哄啊?

  她心裡全都是謝硯那個可憐的小孩兒,若不是謝玄成日陪伴,叫她日夜有事可做,她還不知道何時才能從失去謝硯的陰影走出來。

  可她那名不正言不順的便宜夫君,怎麼就還不來呢?

  要等到她的脖頸被蕭延年切成兩半,等到她的腦袋似個鞠一樣,噗通一下掉下來再骨碌碌四處亂滾,他再來為她收屍嗎?

  死一個人,實在太過簡單。

  她殺過人,也被人殺。

  她曾目睹過許多人的死。

  有人戰死。

  有人餓死。

  有人死於營妓帳中。

  有人死於冰天雪地。

  有人被刺穿胸腹。

  有人被斷了頭顱。

  有人被射成刺蝟。

  有人被絞殺城門。

  目睹那麼多人的死,如今連她自己也就要死了。

  血在手上的感覺一點兒都不好啊,黏糊糊的,濕滑滑的,分明不燙,卻幾乎要把手都給灼傷了。

  他若下手,就不能痛快些嗎?

  那人口中說著無情的話,然而手裡的刀卻遲遲不曾揚起,不曾高高地揚起,繼而重重地紮下。

  阿磐泣不成聲,沾滿了血的指節瑟瑟輕顫,握住了那人持刀的手,「主人又不要我了......你走後......我總想起......你來......」

  握住他的手,才察覺那人也一樣在微微顫著。

  那人一手持刀,一手托住她的後顱,竟傾身吻她。

  吻她的眼淚,吻她的臉頰。隨即是什麼吧嗒一下滴了下來,滴在了她的鼻尖。

  然而這四月的晉陽月白風清,不曾下雨。

  阿磐凝眸望去,是那人的眼淚。

  他也會哭。

  他極少有掉淚的時候。

  極少。

  社稷顛覆使他披裹了一身堅利的鎧甲,也練就了一顆冷硬的心。

  因了這堅利的鎧甲和冷硬的心,使他極少在人前暴露自己半分的脆弱。

  極少,甚至沒有。

  千機門主應該是強大的,只有一個強大的門主才能使人出死斷亡,粉骨捐軀。

  忠心貫日,披瀝肝膽。

  中山懷王更應當是強大的,只有一個強大的懷王才能光復社稷,捲土重來。

  立業安邦,乾坤再造。

  阿磐見過蕭延年最脆弱的時候,是在那一片月色下的稻田裡。


  那個月夜,人在水中,他哭自己國破家亡。

  人總有鬆懈的時候,也總有脆弱的時候,無情如這中山王,他不也有動情的時候嗎?

  這時候的蕭延年外厲內荏,是最容易被打倒的。

  他大抵自己也不知道,有朝一日,阿磐也能成了他自己的軟肋。

  他極力地規避,然而心這東西,不由自主,豈能規避。

  真應了他自己的話,卑賤的美人,最能激起男人嗜腥嗜血的本性。

  他若下不了手,她可就要動手了。

  就在那人最脆弱的時候,握住他的那隻手驀地奪來短刃,霍然起身將他反撲在地。

  那鋒利的刀刃在日光下泛著凜冽的冷光,這冷光便與這利刃一同,齊齊地架上了蕭延年的脖頸。

  就如適才蕭延年手持短刃,將這短刃毫不留情地架於她的頸間一樣。

  還沒有找到阿硯,怎麼能死。

  蕭延年實在嘀咕了一個母親的求生欲。

  適才的嗚咽,示弱,早已不見,只有仍舊咽不回去的眼淚,還在斷珠子似的往下掉。

  刀鋒逼近,要切開他頸間那一層薄薄的皮肉,那什麼嬌軟軟的聲腔早沒了,換成了一聲來自母親的怒喝,「告訴我!阿硯在哪兒!」

  為了奪回阿硯,她什麼都不怕,管謝玄他來是不來,她先要與蕭延年搏殺一場。

  那人不會想到他親手救起,親自教化,又朝夕相處了十月的人,有朝一日會將利刃抵住他的咽喉。

  就似他適才說,「我也再不是原來的蕭延年,今日下不去手,來日必將死在你手裡。」

  他說的那個「來日」,沒想到這就來了。

  她抵住了那人咽喉,那人卻笑。

  仿佛大病一場,已然筋疲力盡。

  這笑使她也下不去手,因而就用這惱怒的聲音喝問那人,「你笑什麼!」

  她傾身壓制著,那人便任由她傾身壓制,一點兒反抗的意圖都無。

  只是悵悵失神,也悵悵地嘆著,「你死在我手裡,或我死在你手裡,都好,我都求之不得。」

  她眼裡的淚嘩嘩地淌,全都打在那人身上。

  他的身份,他的責任,他的抱負,全都成了他的重擔,是她能輕易就擊破的軟肋,也是使她遲遲不肯下手的牽掣。

  如他所說,她的命,也是他給的。

  他還說,「不如死了,一了百了。」

  蕭延年這個人,是有魔力的。

  這魔力旁人難以說清道明,但總有那麼多的人,為他心甘情願地死,為他赴湯蹈火,前仆後繼。

  「我不殺你!我只要孩子!他在哪兒!在哪兒!」

  她一樣紅著眼眶,也一樣用那鋒利的刀刃破開了他頸間的皮肉。

  他愈是不答,她愈是急切,愈是急切,那刀鋒便愈是往深處壓去。

  那人含淚笑,握住她的手,「阿磐,你與我一起死。」

  他的手也一樣沾滿了血。

  不知是沾著自己的血,還是沾著她的血,總之是一樣殷紅的顏色,不管是誰的血,也都混到一處,合為了一體。


  還兀自嘆道,「生同衾,死同穴,甚好。」

  誰特麼要跟他一起死。

  阿磐冷聲暴喝,「蕭延年!阿硯在哪兒!」

  那人是瘋了。

  是死到臨頭了,忽然就做起了春秋大夢,還要望著她的惱怒,平和地與她說話,「你附耳過來,我告訴你。」

  她的刀鋒繼續下壓,「說話!」

  刀鋒壓進肌骨之中,疼還是不疼?

  疼啊,疼得人想要呻吟,哭喊,疼得受不了了便會哀嚎,悽慘地哀嚎。

  片刻之前她自己不也受過這一樣的疼嗎?

  可那人不,那人還笑,他說,「你不來,我不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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