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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5章 大人,我疼

2024-12-11 13:56:09 作者: 探花大人
  可那一向高瞻遠矚的人,他怎會沒有自己的判斷。

  走到位極人臣這一地步的人,只會信自己的眼睛。

  可阿磐自己又做過些什麼呢?

  有至少十月,都不清不白。

  君不見,這亂世里的弱女子,若想活下一條命來,除了委身他人並沒有什麼旁的出路,尋常人都知道,也定都這般猜度。

  謝玄在無數個風餐露宿的夜裡,難道就不曾這般想過嗎?

  也許想過,也許也如尋常人一樣這般猜度,也這般篤定。

  然那十月他不曾計較,甚至不曾計較過一個叫「蕭硯」的孩子。

  不計較,甚至願教蕭氏子知書明理,做個端方中正的人。

  可那也都是從前了啊。

  也許那時候他還能誆騙自己,說這十月非她所願,然這個白日呢?

  這個白日,那一雙洞若觀火的鳳目,輕易就能看出來她的心甘情願。

  恍恍然想著,怔怔地就失了神,那因了無地自容而紅透的身子已經白回了原本的顏色。

  一雙手抓緊了袍子,可又不敢碰到脹疼的胸脯,只微微俯著身子,來減緩幾分身上的不適。

  偶爾回神時,她會忍不住想,謝玄是多乾淨的一個人吶,又是多麼氣傲心高的一個人吶,那芝蘭玉樹的皮囊里處處都透著尊極貴極,這樣的人要低下頭來何其容易吶。

  他一旦篤定她心裡的人是旁人,便再不會屈尊紆貴,不會在她面前低下頭顱,彎下膝頭,自然也就不會再碰她了。

  她還想,人啊到底是不如小貓小狗,它們委屈了會嗚咽,高興了會搖尾巴,不高興了就會吠叫,會咬人,它們不懼明目張胆地把自己的喜怒哀樂叫主人知道。

  一生短暫,但貴在簡單直接。

  但人就不一樣了。

  人啊,總顧著一張臉面。

  這張臉面雖不值錢,卻拘著人,束著人,使人不敢把委屈大大方方地撕扯給外人看。

  該哭的時候不敢放聲,該說的話也都咽回半截,一個個全都強顏歡笑,忍氣吞聲。

  餘生漫長,活得克制隱忍,不能痛快。

  恍然聽那人道了一句,那人的聲音也恍恍惚惚,夾著幾分明了,幾分嘆息。

  他說,「你是個藏不住心機的人。」

  阿磐心頭蕩然一空,在謝玄眼裡,她竟是一個有心機的人嗎?

  恍惚記得從前也有人說過些差不多的話,說她是不施粉黛,不藏心機,仍是個勾魂攝魄的美人兒。

  然而腦中一片空白,騰騰兀兀的,早不記得是誰說的,也不記得是在何處所說了。

  那堆在胸口的桃花袍子實在太輕軟了,輕軟得十分輕易地就洇透了,她也不知道該怎麼辯白。

  那纖細的藕臂雖然遮著擋著,勉強能給自己留一點兒不多的體面,但在那人面前,終究與赤身裸體並有沒什麼兩樣。

  阿磐低低地垂著頭,也低低地垂著眸子,一雙長睫翕動著,掛著仍舊還濕著的淚珠兒,半張身子也愈發地俯著,「在大人面前,阿磐不敢有心機......」

  不敢說自己從未算計,也不敢說自己從也不曾隱瞞,至少衛姝算計過,也隱瞞過。


  但阿磐呢,阿磐從來,只有一片冰心在玉壺。

  她心裡這般想著,也這般說了,「阿磐待大人,只有,一顆赤心......」

  只是沒了臉,也就沒了底氣。

  沒了底氣,聲音也就輕了下去。

  輕到也不知那人有沒有聽見,便是聽見,空口白舌的,可會信她?

  她不知道。

  那人也許不信,也許根本不曾聽見,因了那三月末去趙國那覆滿雪的田莊去迎她的人,此時已經起身下榻,就要走了。

  阿磐下意識地就去抓他的袍擺,那素白的指節微顫,把他的袍擺抓出一重重的褶皺來。

  他的衣袍一向華貴,如今隱於趙國,大多穿尋常玄色的素袍,看似質樸沒有什麼金線花色,料子卻也是上好的貨色。

  然就是這麼好的衣料,如今如人一樣,一樣微微生著涼。

  她想,穩住啊阿磐,連石頭都能捂暖了,這衣袍不也一樣嗎?攥得久了,自然也就攥得生出暖來。

  袍子暖了,他的心也就暖了。

  因而你不要怕,也不要慌。

  這樣想著,愈發緊緊抓著。

  然而抓得再緊,那人的袍擺也照樣要從手裡滑出去了。

  滑了出去,復又去抓。

  抓得袍擺都繃緊了,抓得骨節都發了白。

  你瞧那玄色的袍擺與發白的指節,一黑一白,黑的要走,白的要留,一句話不說,卻各往一方用力。

  然而決心要走的人,是怎麼都留不住的,就那麼眼睜睜地望著那玄色的袍擺又一次從她手裡抽了出去。

  阿磐的眼淚嘩嘩的淌,倉皇上前一步,又去抱那人的腿。

  心頭酸澀不能自抑,牢牢抱住不肯鬆開。

  總覺得那人若走,就會離她越來越遠,遠得要隔開千山萬水,隔上個千溝萬壑。

  不管是好啊,壞啊,厚待也好,薄待也罷,她自己沒什麼是受不得的,可她那小小的阿硯呢?

  一個還不曾回來的孩子,不曾見過父親,尚未進過廟堂,他又該怎麼辦呢?

  他該有個正大光明的身份,該堂堂正正地活著。

  從前的阿磐知羞恥,懂進退,不會去抓他的袍擺,也不會跪伏在地,去抱住他的腿。

  如今有了阿硯,什麼不得為阿硯打算啊。

  她眼裡噙淚,輕輕求他,「大人......我疼......」

  那人微微別過臉來,溫和地應了一聲,「好。」

  阿磐眼裡一酸,酸過了一陣又是一陣,酸出了一波波洶湧的洪流,但心頭一松,於這洪流之外,卻又兀自生出了許多暖意。

  她含著淚笑起來,她想,大人是疼她的。

  不管心裡是不是仍舊生疑,但知道了她疼,總算願意留下來了。

  阿磐低低喚那人,「大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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