養心閣中,慶帝一遍又一遍讀著手中的降表,心潮起伏。
慶帝自認文治武功,不輸任何開國君主,唯在子嗣繼承方面沒有信心。
自古以來,有大本事的千古一帝和開國之君,在繼承人問題上總是會翻車。
始皇帝有沙丘之變,漢高祖有呂后亂政,漢武帝有巫蠱之禍,唐太宗有太子謀反,宋太祖有燭影斧聲,明太祖更是晚年痛失太子,選定的繼承人又是個傻的,所以有了靖難之變。
這仿佛是一個魔咒,讓人不得不相信宿命論的存在。
而慶帝似乎也面臨著這樣一種局面,太子無德無才,其他藩王要麼才疏學淺,要麼有勇無謀,要麼禍心私藏。
看遍膝下眾子,他竟然找不到一個能闖出功績的。
若不是後宮戒備森嚴,慶帝都有些懷疑,他們到底是不是自己的種。
就在這時,自己曾經最不看好的六皇子橫空出世。
破靺鞨,敗高麗。別管李徹在文治上的天賦如何,至少在武功上已經一躍成為眾藩王之首。
饒是藩王中公認最能打的燕王,也僅僅是讓草原胡人不敢南下,而李徹可是實實在在打到高麗國土上去了。
「你說說,朕該如何賞他?」慶帝捏著手中酒杯,面色微紅。
黃瑾身體頓了頓,猶豫了片刻後,開口道:「回陛下,臨行之前,殿下的確曾和老奴說過,有些事情希望陛下恩准。」
「哦?」慶帝嘴角勾勒,「臭小子,還會和朕邀功了?」
大慶這麼多藩王,只有慶帝主動封賞他們的份,哪有人敢上書向慶帝請賞啊。
當然,歸根結底,還是因為慶帝對皇子們都不錯。
「說來聽聽。」慶帝放下酒杯,一副感興趣的樣子。
「是。」
黃瑾行了一禮,隨後將手伸入懷中,在慶帝疑惑的眼神中,掏出了一張長長的紙條。
慶帝嘴角輕輕抽搐,本以為老六也就挾功提出幾個小要求。
可現在看來,那紙條上面字數不少,這臭小子是有備而來啊。
「六殿下說,寧古郡物資缺乏,缺少食鹽、糖、香料、布匹等各種物資,希望陛下能允許他派遣商隊出入山海關,和關內通商。」
慶帝點了點頭,也沒表態,只是說:「嗯,繼續。」
黃瑾面露難色:「這......六殿下說,寧古郡缺乏銅錢,希望陛下允許他按照大慶通寶的規制,自行鑄造銅錢,以滿足寧古郡交易流通。」
說罷,黃瑾偷偷瞄了一眼慶帝,果然看到慶帝的臉色不太好了。
私鑄銅錢是大罪過,銅錢質量不過關,會讓劣幣驅逐良幣,給貨幣市場帶來嚴重災難。
更何況,鑄幣權向來是朝廷獨有,這就有些僭越了......
「接著說。」慶帝面無表情。
「再就是,六殿下說他麾下軍隊缺少編制,希望朝廷能允許他擴編,招收更多兵卒,以此對抗諸蠻族......」
「好了。」慶帝沒了耐心,打斷道,「把那紙條呈上來。」
黃瑾不敢多說,連忙恭敬送上。
慶帝一把接過,一目十行地瀏覽下去。
李徹的要求確實不少,除了剛剛說的通商、鑄錢、擴軍外,還提出了好幾條請求。
其中有幾條重要的,如確定寧古郡的領土。
寧古郡的領土一直沒有定下來,實際控制範圍只有一個朝陽城和附近的土地。
李徹表示他有擴土之志,想問問父皇,朝廷允許自己打到哪裡去?
再比如,希望朝廷允許自己開礦、販鹽、販馬,希望寧古郡有和外邦獨立外交的資格。
看到最後,慶帝都被氣笑了:「這小子,什麼都要,朕索性讓他自己建國得了?!」
黃瑾低頭不敢回應。
慶帝雖然惱怒李徹獅子大開口,但他畢竟是一代雄主,格局還是有的。
他希望李徹在關外站穩腳跟,日後幫助自己徹底掃平高麗,所以很清楚自己不能既要求寧古郡國強盛,又給他設下諸多限制。
想了想,緩緩開口道:「老六所要之事,也不是不能解決,將封爵提升為親王規格不就行了嗎?」
黃瑾驚訝地看向慶帝。
親王可比郡王尊貴多了,手中的權力也大多了,說是土皇帝也不為過。
六皇子才就藩三個月,就直接擢升為親王爵,這速度可是前所未有的。
不過轉念一想,六皇子身為陛下親子,本就應該是親王爵,不過是因為之前的陛下不喜......
「此事朕不能獨斷。」慶帝看向黃瑾,「傳,三品以上朝臣,來宣政殿議事!」
。。。。。。
宣政殿內,群臣列位。
當慶帝將李徹以少勝多,大破高麗軍的事情宣告眾臣後,群臣紛紛色變,用詫異的目光互相交流。
質疑之聲頓時傳遍整個朝堂:
「這,情報是否有誤啊?」
「寧古郡王竟有如此武略,那高麗軍可是不弱啊,就連前朝煬帝都......」
「一萬破十萬,這未免有些太過......誇張了吧?」
「不會是謊報吧,沒準只是小勝,寧古郡王為了邀功,才......」
總而言之,就是不信。
太子面色平靜地站於一旁,心頭卻是百般折磨。
他也不太信,那個不起眼的老六竟能做出如此一番事業來。
但連連在李徹手中吃癟,讓他心中有些莫名的惶恐,雖然理性告訴他此事荒謬,但不知道為何,他心中不祥的預感越來越重。
「諸位愛卿,有何問題?」慶帝淡然地徐徐道。
眾人面面相覷,終於,一名朝臣站了出來:「殿下莫怪,臣等只是覺得,此等戰績有些虛張聲勢,沒有實證,實在難以置信啊。」
慶帝冷笑一聲,從身側拿起降表,重重摔在龍階之下。
那朝臣連忙走過去,撿起降表,讀出聲:「臣高麗國王,誠惶誠恐,稽首頓首,謹奉表以降。伏念臣國,僻處海隅,矇昧無知,如子之於父,賴大慶天朝之恩育,始得聞聖人之教。今大慶天兵降臨,正所謂嚴父教子,恩威並施,臣國上下,莫不感激涕零......」
「伏惟寧古郡王殿下,仁德廣被,智勇兼備,實為臣之兄長,高麗之福星。今臣國以子之道,歸順於大慶,望兄長憐憫,勿以臣之過失,而累及無辜。願大慶天朝,視高麗如一家,不施以雷霆之怒,而施以春風化雨之恩。臣國雖小,願為大慶之藩籬,永世為好,共御外侮。」
讀著讀著,那朝臣臉色就變了,身體不住地顫抖,冷汗不住地流。
這高麗國國王好不要麵皮,一把年紀了,竟稱寧古郡王為兄,又叫大慶為父國。
再看這降表上清晰的璽印,完全不像是作假。
這寧古郡王還真把高麗國打怕了啊?!
慶帝在皇位上俯看那人,冷冷道:「如此,你可還有話說?」
朝臣將降表恭敬放下,自己則跪在地上,『砰砰砰』磕了好幾個響頭:
「臣愚鈍,妄自非議寧古郡王殿下之功,罪該萬死!」
這還說什麼了,寧古郡王這麼大的功勞,別說自己磕幾個頭了,都夠買自己全家的小命了。
「嗯。」慶帝面色不該,嘴角卻是不露痕跡地翹起,「念你也是初犯,此事便罷,莫有下次。」
朝臣苦澀道:「臣,謝殿下隆恩。」
慶帝眼神一閃,看向眾臣:「徹兒就藩之時,朕念他年幼,恐他不能擔當重任,便只封了他一個郡王。」
眾多臣子低頭沉默,沒人敢說話,但心中卻是齊齊腹誹。
何止是慶帝說的那麼輕鬆,當初您可是和太子唱了出雙簧戲,差點活活逼死寧古郡王。
寧古郡王憤而尋死,撞柱之後,您才順水推舟將他封為藩王。
若非寧古郡王腦殼硬,早就一頭撞死在這宣政殿了,那柱子上的坑至今還沒填上呢。
「如今看來,徹兒還是有幾分本事的,區區郡王怕是不夠妥當了。」
慶帝目光深邃地看向眾人:
「朕有意加封李徹為大慶親王,諸位以為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