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朝陽被官兵戴上厚重的鐐銬,押送前往寒城的這天。
跟她夜夜纏綿的夫君翡宴,正十里紅妝地迎娶帝師之女董欣蕊。
這些年,唐朝陽滿心滿眼地愛他,而他卻不愛她。
他厭惡地對她說,「你若願意成為貴妾,本相可向皇上求情,讓你繼續留在府里。」
「要不是你當年用了手段,本相根本不會娶你當妻子。」
唐朝陽渾渾噩噩地被官兵拉出了城外。
街道的百姓看著她,指指點點。
曾經看不慣她,又不能拿她怎麼樣的庶妹站在酒樓上譏笑她。
他們都覺得她,活該落得如此下場。
唯有她的兒子,一片赤誠地愛著她這個不稱職的娘。
小小的孩童,趁著府里辦喜事,偷偷地跑出了府,踉踉蹌蹌地跟隨著她去了寒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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寒城,破廟裡。
冷風呼嘯。
「安安,吃,吃了,你就能活下去。」
一名全身包裹著破爛衣物的女子,她此時雙腿跪在地上。
懷裡抱著一名瘦骨如柴的孩子。
她的手明明已經被凍得紅腫,甚至於指頭裂開出血。
她卻能穩穩地捧著一個破碗。
破碗裡面裝的食物。
是她挨家挨戶地去乞討,好不容易討來的一小半野菜湯。
寒城之地,每到冬季,一望無際的都是結冰,活物難尋。
這裡的百姓,家家戶戶早就在入冬前備好了過冬的食物。
而唐朝陽他們母子昨天剛到這裡,身上又毫無分文。
她只能拖著麻木的雙腿,挨家挨戶地敲門乞討。
唐朝陽小心翼翼地想把野菜湯餵給兒子。
翡安安緩慢地搖了搖頭,他睜著一雙又大又明亮的眼睛,眼裡帶著對娘親的依賴。
他現在還生著病,呼吸已經很困難,說話也吃力,「娘,吃。」
他不吃。
他們說他快病死了,東西就留給娘吃,他不吃。
唐朝陽聽到兒子虛弱無力的這句話。
瞬間落淚。
她今天去醫館磕頭跪地,舍下一身貴女驕傲求醫,可是卻求不到。
她唐朝陽,曾是嬌生慣養的永恩候府嫡長女。
如今卻被太后下了一道懿旨送來寒城受罰。
而她最愛的夫君,卻因厭惡她,不曾替她說話求情,反而當天就娶了平妻入府。
後悔愛他嗎?
翡安安已經連續兩天發著高燒。
若讓他繼續燒下去,她可能會永遠失去這個兒子。
唐朝陽被送來寒城時,她沒哭。
在她開口乞討的那一刻,她沒哭。
在她跪地磕頭求醫的那一刻,她也沒哭。
但是在這一刻。
唐朝陽眼睜睜地看著兒子緊閉著嘴,想把野菜湯留給她的這一刻,她哭了。
她哭得撕心裂肺。
她掀開自己的衣袖,露出纖細白皙又清瘦的手腕。
她拔出插在髮絲上的髮簪。
發狠地割傷了手腕。
手腕流出了鮮紅色的血。
她這全身上下,也唯有血液還是溫熱的。
唐朝陽輕輕地哄著兒子,哭得有點瘋癲,「安安,娘求你,把它喝下去,不喝會浪費掉。」
她手腕上帶著的手鐲沾了血,更顯得它又丑又不值錢。
這手鐲是當年她跟翡宴第一次去見婆母的時候,婆母送給她的見面禮。
唐朝陽從小到大從來沒見過這麼破舊又寒酸的禮物。
但她為了讓翡宴開心,臉上還是高高興興地帶著笑容把手腕上值錢的翡翠玉鐲換下來。
戴上了這個不值錢的玩意。
唐朝陽木著臉,她把手鐲拆下來,隨手扔在地上。
翡安安緊閉著已經凍得青紫的嘴唇。
他沒有喝下母親餵的血,氣息已經越來越弱,「娘,呼呼,不疼。」
這條小小的生命就要消失了。
唐朝陽緊緊的雙手抱著翡安安,雙眸呆滯,也許……他們母子倆都活不久。
外面的寒風呼嘯,破廟四面漏風。
**
京城。
京城的天氣雖然也冷,但是沒有寒城冰冷。
翡宴從宮裡回到丞相府,下人見到大人回來,紛紛行禮。
他走進內院回到屋裡,屋裡燒著銀炭,暖意撲面而來。
「相公,回來了。」
董欣蕊抿唇笑了笑,她放下手裡的刺繡,大丫鬟蹲下來替她穿上繡鞋,她吩咐把備好的暖茶端過來。
男人脫下黑色貂裘交給侍女。
他俊美的面容露出一絲溫和,伸手牽著董欣蕊的手,走去坐下。
董欣蕊嬌羞地垂眸。
她等著他喝了暖茶,才猶豫地開口問,「安安,找到了嗎?阿宴,我昨晚一直睡不著,寢食難安。」
翡宴也知道她因為翡安安失蹤的事,一整晚睡覺都睡得不安穩。
「他跟唐朝陽去了寒城。」男人冷肅地說道。
「什麼?」董欣蕊震驚繼而擔憂,「他一個小孩子…姐姐她怎麼不勸安安回來。」
董欣蕊又擰了擰眉,表情帶著一些懊悔,「阿宴,都怪我,我不應該在溫泉山莊待這麼久,若是我早點回來,就能發現安安失蹤了,都是我的錯,這都過了一個月了,也不知道孩子好不好。」
翡宴輕輕地拍了她的手背,安撫道,「不怪你。」
翡宴跟董欣蕊成親的隔天,因為董欣蕊的身體入了冬手腳就會比較冰冷,翡宴就帶著她去溫泉山莊。
他在山莊陪著她兩天,就領了旨意前往江府辦事,夫妻倆都是昨天才回丞相府,等他們回到府里才知道翡安安不見的事。
自從唐朝陽出事,而府里又新迎娶了新主母,負責伺候翡安安那邊的下人自然不會上心。
更何況,丞相府里的下人大部分都是都他當上丞相後才從牙婆那裡買入府,規矩還不太好。
「接下來就要麻煩夫人整頓府里的下人。」
「我知道。」
董欣蕊跟翡宴的關係親密,在他面前從來都自稱我,而不是妾身。
她抬眸看著翡宴,「阿宴,我安排人去寒城把孩子帶回府,聽說寒城那邊的天氣極冷,他一個孩子,受不了的。」
翡宴抿了一口茶,「不用特意安排人去接他,蘇家很快就會去接他們母子回來,還有,皇上已經下了和離的旨意。」
董欣蕊聽到唐朝陽跟翡宴是皇上親自下和離的旨意,她眨了眨酸紅的雙眸,秀麗的臉色帶著絕美的笑容。
翡宴見她要落淚,出聲道,「欣蕊,以後丞相府里就只有你一個女主人。」
他說話的語氣雖然淡淡的,但是董欣蕊也能聽出這是他對她的保證。
董欣蕊欣喜的抿唇笑了笑。
她現在是丞相夫人了,而唐朝陽以後跟丞相府再也沒有任何關係。
董欣蕊略顯遲疑了一下,說道,「阿宴,我還是打算安排人去把安安接回府,畢竟他是你的血脈,不應讓蘇家把安安接走,相公,你讓程侍衛去一趟寒城接人,可好?」
她不可能讓唐朝陽如願地帶走翡安安。
那個孩子應該要留在丞相府,在她的眼皮底下過日子。
翡宴淡淡地點了點頭,「嗯,我先去洗漱。」
董欣蕊唇角帶著笑意。
唐朝陽應該要感恩她的大度,是她讓翡安安回到府里,享受丞相府的榮華富貴。
*
然而,他們不知道。
就在他們悠閒自得談話的時候。
翡安安已經等不到有人來接走他的那天。
什麼榮華富貴,現在的他已經快死了。
翡安安眼神迷離地給娘親露出一個天真的笑容。
他的小手軟軟地落在地上。
不知道過了多久。
唐朝陽抱著已經沒了氣息的翡安安,眼淚一滴一滴地落下。
懷裡小小身體,已經漸漸地變得僵硬。
唐朝陽想要大聲的哭喊,但是她所有撕心裂肺的聲音仿佛都卡在了喉嚨,
唯有剩下細細的哽咽聲……
她的安安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