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近乎挑釁的話語將林懷恩嚇了一跳,但他覺得母親這樣,反而是動搖了,按照他對母親的了解,她不應該說「其實」這個詞。
道鏡禪師雙手合十,口宣佛號,「宗教是宗教,迷信是迷信。兩者不可混為一談。至於這世間是否有神明?不止是您,我的許多學生和信徒都曾經問我,請問堪步,這世上真有菩薩嗎?為何我苦苦乞求,它卻不度化我?我知道答案,然而答案很難讓缺乏智慧的人理解。因為無論東方還是西方,對『神』的理解都太狹隘了。就譬如,隨著科技的進步,人類對世界,對自身越來越了解了,對很多事物有了系統而詳盡的描敘,這讓我們在面對曾經未知的困厄時,可以從容的面對,這就是一種修行,這就是智慧灌頂,這就讓有些人成為了真正的『佛』,對於許多人來說,他們何嘗不是神?所謂佛法與科學無異,就是『智慧』,禪修讓我們獲得能應對一切困厄的智慧,讓我們可以充分的利用這一生,獲得真正的平安喜樂,而不是受困於虛妄、痛苦與不自由之中。佛法從來就是教人度己,而不是教人求佛的學問。」
林若卿絲毫不像是有求於人,冷笑著說道:「您這個回答是投機取巧,並未曾解答我心中的疑惑。我還是認為宗教不過是一種精神寄託,迷信更是對客觀現實的不理解而誤入歧途,以求神佛能解除自己的困厄。」
道鏡禪師也不氣惱,笑著問道:「既然如此,施主,為何又要來到此處?」
「我父親要我來的。不過是來看看你們究竟要搞什麼名堂。」林若卿肯定的說,「我剛剛做夢一定是你們做了什麼手腳。」
林懷恩又恍然,覺得母親撥開了縈繞在自己心頭的迷霧。瞧著周遭,飄蕩著淡淡的檀香,茶几上擺放著奇怪的瓶子,還有茶几上的水杯散發著裊裊煙氣......這些都有些異常,他覺得自己和母親一定是受到了某種化學物質的影響,導致產生了一些幻覺。
道鏡禪師輕輕搖頭,「但凡你有一點點選擇,你都不會踏足此殿,也不會沉入孽鏡。」他輕聲嘆息,「這就是所謂的緣分啊。」
林若卿稍稍收斂了高傲的態度,平靜的說道:「既然有緣,但請禪師傳授我續命之法,有效我就信禪師真有無上神通,乃是世間真神。」
「我非真神,在浩如煙海的宇宙面前,我也不過是一介學徒。」道鏡禪師說,「不僅是我,在靈魂與宇宙的奧秘面前,現今的科學,也不過是些幼兒園的知識而已。」
林懷恩又被道鏡搞不懂了,按道理來說宗教和科學總是對立的,可對方卻把兩者統一了起來。
並且說的似乎......沒什麼問題。
林若卿卻不會被道鏡禪師的言語所迷惑,直指問題的核心,「不用說那麼多似是而非的話,只要你能幫我父親續命,無論你要多少錢,我都答應。」
道鏡禪師先點頭,「也非難事。」隨後他又微笑著搖頭,「我分文不取。」
林若卿虛了下眼睛,「那你要什麼?」
道鏡禪師沒有順著林若卿的話往下說,反而突然說道:「孽鏡所觀照的皆是人類最真實的一面,兩位林施主剛才看到是自己的真實。」
林懷恩陷入了疑惑,他不理解道鏡所說的「真實」是什麼。
林若卿卻冷聲道:「與我父親的事情又有什麼關係?」
「所謂一念生,一念死,這世間萬事萬物,從一顆星辰的坍塌,化為黑洞,到一粒原子的隕滅,產生新的粒子,整個宇宙都在不斷地生滅,質量轉化為能量,能量又變成質量,在變幻中達到永恆。生命也是如此,你想要為你父親續命,必然付出同等的代價。」道鏡禪師說,「續命是可,但你們得先準備好付出代價......」
「那代價是什麼?」林若卿問。
「此乃秘法,自然不能傳授給外人。」
林若卿注視著道鏡禪師說:「禪師到底是不願幫我?還是沒能力幫我?」
「我幫不了你。能幫你的只有你自己。」
「禪師有話直說。」
道鏡禪師抬手輕輕將那裝著精美金屬茶壺和茶杯的托盤推到林若卿的面前,「你提供不了代價,但林小施主可以。此乃我寺法器,名曰『蓮花寶瓶』,可借與林小施主。」他又移動狹窄眼眶內那玻璃球般的眼珠,看向林懷恩,「如果你能三個月內將寶瓶上的功法修煉圓滿,我可收你為徒。」
林懷恩先是驚了一下,隨後被道鏡凝視,看到對方黑色瞳孔里自己的倒影,竟像是被關進了鏡中,無處逃遁。
林若卿先是瞥了眼發懵的林懷恩,又疑惑的看著那鐫刻著『歡喜佛』的金色雙把細頸瓶,「何謂修煉圓滿?」
道鏡禪師避開了林若卿的直視,閉上雙眼,像是睡著般說道:「你自讓他修煉,三個月後再來見我,我自知曉。」
林若卿隨手一抄,頗不禮貌的拿起瓶子,在手中轉了一圈,細看了一下雕刻在瓶身上妖異極了的畫,冷笑著說道:「荒謬!」
道鏡禪師不言不語,仿佛真的進入了夢境。
林若卿不耐煩的說道:「老和尚,別裝神弄鬼了,你不可能騙到我的,你就告訴我你不行,我立即給你一千萬.....」頓了一下,她說,「不,三千萬,我就當我沒有來過.....」
道鏡聽而不聞,繼續閉目。
就在此時,消失了很久的白龍女,突然的出現,她向林若卿雙手合十鞠了一躬,「林施主,道鏡禪師倦了,請回吧!」
林若卿目光凌厲的看向白龍女,問道:「白龍王呢?」
「爺爺今日不在寺中,特意留了我招待二位。」白龍女面無表情的說,「我爺爺要我轉告你,他已對林老先生說過了,所能做的只是給於林老先生一個解決之法,至於要不要用這個解決之法,決定在您。見他不見他,沒有什麼意義。」
林若卿冷聲說:「這算是什麼解決之法?」
白龍女淡淡的說:「你若是不信,可以不用。」
「耽誤時間。」林若卿徑直起身,不再多看坐在對面的道鏡禪師一眼,也沒有去拿案几上的「蓮花寶瓶」,頭也不回的向大殿之外走去。
白龍女緊隨在林若卿和林懷恩後面,在他和林若卿跨過台階之時,還冷冰冰的提醒道,「兩位施主,慢走,請小心台階。」
林若卿沒有理會,反而加快了腳步。
林懷恩不得已,也跟著加快了腳步。已斜的夕陽下穿過了白玉廣場,當走到廣場入口時,他情不自禁的回了下頭,晃眼卻看到那白玉堆砌成的「千手千眼觀音聖母大殿」像是消失了。他心中大驚,停住了腳步,凝目細看,才發現那白玉尖頂寺廟染上了萬丈霞光,仿似熔化在了熊熊烈焰之中。
他長舒了口氣,心想:「原來是看錯了。」
待他再次轉身之時,似乎又看到了那金色的「千手千眼觀音聖母」,在紅蓮業火般的華光中顯露出了真身,那巨大的聖像在火光中,拈花微笑,深邃如夜的眸子籠罩了他。
林懷恩心中發冷,他猛然回頭,身後的大門已緩緩關閉,只剩下一片血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