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7章 大丈夫若能同去閻王殿,何其快哉?!
畫面上。
附著在『老七』身上的永晉帝在經過了短暫的迷失過後,他迫使自己儘快冷靜下來。
事已至此,他不得不接受這樣的身份轉變,認清楚現在的他已經變成了另外一個人。
而對於永晉帝而言,儘可能吮吸他能所知的信息,並且活下去,才是最重要的事情。
在這個名為『老七』的小卒記憶中,永晉帝只能從一片空白、茫然的經歷中,抽離出少數不多有用的消息。
一個出生以後就在種地的農民,這幾年身逢亂世被迫從軍,永晉帝從『老七』的記憶中,能夠抓到的有用內容實在是太少了。
能讓永晉帝確定的是,他仍舊身處在大周王朝,不過年號已改,現在的年號是開陽三年,而開陽之前的年號,正是自己的永晉。
也就是說,現在應該是在永晉之後的時代,再根據眼前這個兵士不經意間說出來的『晉王』,這就讓永晉帝更加確定了這個信息。
年號替換其實又側面證明了一點,那就是他永晉帝.已經是駕崩了。
就在永晉三十年的時候駕崩了。
不然的話,不可能會改變年號,只是永晉帝不知道是他的哪一位兒子繼承了江山社稷。
永晉帝更加不知道的是——晉王為什麼會出現在這邊,出現在南方。
包括這支能夠擁有十萬級別武裝的賊軍,又是完全出乎永晉帝所料的實力。
這讓永晉帝迫切地想要知道,在『他』駕崩以後的大周王朝到底發生了什麼樣的變故。
是怎麼能讓南方有那麼強大的一支賊軍,還是有了武裝的賊軍。
『老七』的閱歷、身份、地位實在是太低了,這就讓永晉帝的視角很是撲朔迷離。
眼下的永晉帝,也只能從眼前這個其貌不揚的兵士口中去探索真正的時局和情況。
「這支賊軍為何不直取應天府?」永晉帝嘶啞著開口問話道:「此地位於長江中游,水路交通便利,四周又被低山環繞,自然形成了一個易守難攻的地形,要是賊軍打下應天府,南方形勢就在掌握之中了,打這個小小的鄱陽,意義何在?」
韓顧神色意外,由於鄱陽城已經固守了很長一段時間,上下的人手變動,流通很快,很多人都不熟知底細。
在這樣的情況下,作戰勇猛的人提拔速度很快,韓顧最開始只是無名小卒,現在已經破格晉升,統領一支百人的小隊。
如今,正是韓顧過來接收殘兵,收攏城內一些已經失去編制的將士,像『老七』,就是韓顧剛剛交接的新部曲。
所以,對方能說出這樣的話,至少證明了對方在軍事之上是有認知的,最少也了解南方的基本地形。
「我聽說是在長安的朝廷,被叛臣殺了一個乾淨。」韓顧適才那般說話,也是為了穩住收攏下來的殘兵還有作戰的意識,告訴他們有活路,但必須要拼命去搏。
不然軍心潰散,別說立功了,能不能保住自己的周全都是問題。
『老七』這樣說話,韓顧倒也不吝嗇他所知道的消息,在這種緊繃的狀態下,能說話反而是一件好事,還能緩解一下快要崩潰的情緒。
「晉王是大周王朝為數不多尚存下來的宗室,這支蟻賊是為了推翻大周而來的,所以撲殺宗室,對於蟻賊而言是『名正言順』的事情。」
「不打應天府,更多的是因為應天府的周圍,還有朝廷的平叛軍,他們的力量比起我們荊州這一帶的官軍要厲害的多,而且荊州在南方也算富庶之地,打了下來,蟻賊的實力也會倍增,並不是說一定要打下應天府。」韓顧冷笑一聲,他隨手拿了一個樹枝,空手就畫了一個大致的地圖出來。
「他拿下應天府,要面對的壓力比打下荊州的壓力要大的多。」
「雖然朝廷已經失去了控制平叛軍的力量,但是平叛軍也不可能坐視你蟻賊做大。」
「而晉王那可是大周宗室,哪天和平叛軍有了聯絡,立刻就能形成包夾之勢,吃掉蟻賊。」
韓顧將兩個箭頭從不同的地方圍攏蟻賊所在的地方。
「蟻賊能夠做大當然不蠢,與其被人莫名其妙圍在這裡,被當成一鍋飯吃咯,不如先打掉一路,這樣一來,就沒有後顧之旅,也不怕陷入多地作戰的境地。」
「現在的蟻賊沒有真正意義上的後勤,都是打到哪,搶到哪,以戰養戰,來補給軍糧,所以不具備這種分兵作戰的能力。」
「打荊州,就是想破掎角之勢,建立一個大後方的糧倉,而現在.蟻賊打了鄱陽那麼久都沒有打進來,估計糧草也快到了他們的極限了。」
永晉帝的內心很快就沉入了海底,現在的他,這才明白這場戰役到底有多麼的慘烈,偏偏還極為險要。
若是輸了,大周等於說是徹底滅亡了。
更加讓永晉帝感到震驚的是,大周朝廷居然發生了這樣慘絕人寰的變亂,有人竟然能殺進長安,還把大周王朝的宗室們族絕罄盡。
而就是這麼一樁大事,從『老七』混亂的記憶里,永晉帝根本找不到這一道信息,或許是『老七』作為一個南方的農民,從來就沒有關注過北方的朝廷發生了什麼,他單純地只是想要活下去,有一口飯吃。
可對於永晉帝這樣的權貴皇室而言,這樣的需求想要做到,實在是太簡單了。
但『老七』卻是拼盡了全部的力量。
連自己能不能活下去都不知道的人,又怎麼可能會去關心什麼所謂的朝堂呢?
越是去搜刮『老七』的記憶,永晉帝就越發的心灰意冷。
這樣的大周王朝,若是不被覆滅,才是最奇怪的。
而且,永晉帝從『老七』的記憶之中,還搜刮到了一個更加令他痛心疾首的事情。
倖免於難,在荊州出沒的晉王,竟然還是死裡逃生,從一場名為『焚晉之案』的謎案之中活下來的。
其中的細節,『老七』並不清楚,只知道晉王是被永晉帝派遣出來徹查『王睿貞的土地案』,藉機調查南方土地投獻之事,最終被人無端端地縱火焚燒,只是不知道後來怎麼活了下來,更以『路信』之名,成為了荊南一帶的名士。
現在南方陷入如此危難之際,晉王這才不繼續隱姓埋名,臨陣受命。
這一下子對應上了永晉帝前後的全部信息,因為在這之前,永晉帝正打算讓天牢之中的楚世昭前往南方,以『戴罪立功』的形式,徹查王睿貞的案子。
所有的一切,通通都對上了。
也就是說現在所發生的事情,都是今後會發生的事情?!
晉王差點因為查案,死在了受益於土地投獻的江南士族的手上。
而他永晉帝也在『焚晉之案』爆發不久以後駕崩辭世,接著引發了叛臣作亂,大周朝廷的宗室被屠殺乾淨。
同一時間,南方還出現了起義的亂臣賊子誘使大量的百姓就此從賊,成為了禍亂天下的蟻賊,甚至還有了十餘萬甚至幾十餘萬的聲勢,第一時間要打的還是他永晉帝僅剩的血脈,唯一活下來的兒子。
這無疑是讓永晉帝眼前一黑。
在他看來,這跟當場宣布大周王朝就此滅國一樣。
他這個四兒子楚世昭根本不可能打贏這麼一場戰役,等到楚世昭一死,他的血脈盡絕,天下也就這麼亡了。
永晉帝也沒有想到,大周王朝傳世如此之久,斷代卻斷在了他的手上。
他是亡國之君。
是亡國之君啊!與此同時,夜色漸深,城內淅淅瀝瀝下起了小雨,韓顧看著情緒不佳,面容滿是悲愴的『老七』,也不知道自己是說到了什麼痛處,正欲安慰的時候,鄱陽城內響起了『打更人』敲銅鑼的聲音。
這是臨時徵召部隊的集結令。
韓顧立刻正色,隨後露出一抹驚奇之色,接著連笑兩聲道:「我等黥首功成名就的時機到了。」
「成則揚名天下,即便敗了,以一萬抗數十萬,也不失為雄傑。」
「我去召集其他人,你等下到我營帳,靜待晉王差遣。」
話音落下,韓顧的身影已匆匆離去。
鄱陽城內。
僅剩下來八千不到的殘軍,聚攏在唯一一個校場之上,在校場的中央,擺著數十口熱鍋,裡面煎煮著為數不多的肉食,而在熱鍋旁邊,還有一碗碗已經做好的米飯。
當然,這些米飯不是專門供應皇室宗親、權貴門閥的貢米、豐滿可口的白米。
但是,在這種艱苦的情況下,能夠拿出那麼多沒有摻著沙土的稻米,已經盡顯誠意。
而一些精幹的老兵,也大多知道這一頓飯,大抵就是斷頭飯了。
楚世昭身著絳衣大冠,正在校場最前方的地方,他白銀盔首而負七尺青鋒寶劍,不過那絳衣披風早就布滿了灰色的粉塵以及斑駁血跡。
而楚世昭本來英姿颯爽的面容上,更是被灰黑色的土塵所覆蓋,顯得『灰頭土臉』。
唯一不變的,只剩下那神采奕奕的精神氣。
在楚世昭的身旁,有將士舉起火把,於小雨之中挺立著。
「我城中,已無糧矣。」楚世昭上來,目視眼前的全部將士,他朝著每一個人走來。
指著鍋中的肉,還有那一碗碗盛好的飯。
「這已是城中全部的糧食。」
「今日,吾與諸君,共食。」
話音落地,楚世昭揮手,數位將領直接上來將那些煮好的肉食分了下來。
而楚世昭踱步片刻,繼續道:「昔年,我高祖皇帝一騎當千,平天下兵鋒,使分久之社稷得以完璧復原,而今,大周王朝已垂垂危矣,吾,楚世昭,周高祖十四玄孫,應與大周國祚同進退。」
「今夜,便是我的死期。」
「諸君覺得我怕死嗎?」楚世昭朝著前方高呼道。
「不怕——」校場上的兵士們想都沒有多想,立刻答道。
「不,我怕死。」楚世昭坦然道:「無論是誰,都是怕死的,我也有家室,我也想每天安穩著待在家裡能吃飽喝足。」
「但是,有人,不願意給我這個機會。」
「這就是我為什麼要來打這一場仗的原因。」
「因為他們.不給我活路,不給諸君一條活路啊——」
「眼下我軍兵糧缺,那蟻賊說了,只要破城,就要殺個乾淨,一旦我們退了,那就是一瀉千里,成為被追殺的待宰羔羊。」
「你一個人跑,能有活路嗎?」
「沒有!」
「若是想要求得一線生機,我們唯有背水一戰,集中力量抗擊敵人才能有取勝的可能。」
「前夜,我已經密令求援,很快,楊方將軍就能馳援我們,但是,我們已經沒有糧食了。」
「守,是守不住的。」
「只有出城迎戰,才有活下去的希望。」
「告訴你們,一萬打十萬,打幾十萬人,那就是打輸了,不可恥!史書上也不認為我們有多丟人。」
「我們是捍衛朝廷而死的。」
「諸君都是我大周的忠臣,與國共滅,何其光榮!」
「要是贏了,那就是名垂青史。」
「吾與諸君,歃血為盟,共飲此酒,同食肉餚。」楚世昭將走上來的軍士,那盆中的鮮血劃在了自己的臉頰上。
「今夜,我披甲,首當其衝,為諸君殺出一條血路。」
「若勝,汝等戰死者,父母我供之,妻子我養之。」
「若敗,吾便在黃泉之下,為諸君溫酒一壺。」
「畢竟,是我大周,是我楚世昭有負諸君的重託。」
「而我楚世昭就算是死,也會死在諸位的前頭。」楚世昭拿起一壺熱酒,一飲而盡砸在地上,「大丈夫若能同去閻王殿,何其快哉?!」
「待吃飽喝足,願意跟我拼死一搏者,生死相依,不願者,趁著我和蟻賊血戰之際,亦可從側門而去。」
台下。
一個威武雄壯的將領痛飲一壇美酒,也朝著地上砸去,「末將藍殊,願緊隨殿下步伐,衝殺敵陣,萬死不辭。」
楚世昭取了一柄長槍,翻身上馬。
他一人走在校場最前面的地方,拉著韁繩拍馬而出,「願與我同去,殺出一條生路的將士們.那就緊緊跟在本王的身後。」
只見鄱陽城西,楚世昭衝殺而去,後方韓顧緊隨其後,他招呼著他的部曲一同跟上。
其他人看到楚世昭以皇室之軀,頂在了他們的最前頭,又想起了楚世昭先前所說的話,鏗鏘熱血一涌而來,紛紛跟在楚世昭的身後,自西門而出。
那些本有退意,想藉機趁亂離開的人,看到這麼多人涌了出去,咬了咬牙,同樣快步跟上。
在人群之中的永晉帝,看著那戰馬上堅毅挺拔,一往無前的楚世昭,一時之間竟迷了眼。
還有一更,應該在12點之前會更新。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