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0章 潁水為誓,楚世昭百騎亦能攻城!
現在能和張正雋完全一顆心的,只剩下了那些起義軍的將領。
畢竟在起義之前,這些所謂的將領,也不過是地方上的地痞,甚至能說是好狠鬥勇之徒,起義以後,憑藉著不同於尋常人的勇武和兇狠,得到了極高的地位。
有了這一層地位,他們才能使喚下面的人做事,具備了曾經不曾擁有過的權勢。
你讓他們再回到過去,心裡肯定是不樂意的。
張正雋歸根結底也是第一次造反,他能想到的,無非就是滿足底下的窮人吃飽飯,然後就想要憑藉這一點施恩,讓那些窮人為他賣命。
實際上,這樣的想法,完全是不切實際的。
在起義之初,的確張正雋取得了巨大的成功,可是人家桓盛的反製做法也無大錯。
他既沒有給到張正雋進一步取得大捷的成果,也沒有讓張正雋繼續凝聚起義軍的機會。
只憑藉斷糧這一手策略,就可以讓起義軍內部的人心自亂,當晉王這樣擁有斷崖式權威的人物過來時,起義軍已經是非常難以應付了。
眼下,張正雋唯一的機會,就是激化矛盾。
讓起義軍不得不反。
而不是讓起義軍有模稜兩可的機會,還有一個投降的退路可以走。
其實,就是因為還能接受朝廷的詔安,還能投降,才能讓起義軍士氣萎靡,越來越牴觸對抗朝廷官軍。
這不只是打不過的問題。
是有人覺得自己還有活命的可能性,還有退路,就不可能真正賣命,賣力氣。
張正雋微眯著眼睛。
而像他們這樣帶領起義軍起義的人,朝廷是不可能給他們活路的。
為今之計,就是把起義軍所有人都拖下水,讓他們只能和朝廷接戰。
「朱將軍。」張正雋開口了。
「告訴下面的人,糧草已經不夠了。」張正雋悶哼一聲道:「要想吃飽,就得找城裡的大戶要。」
朱敬凝視張正雋,頓了頓道:「入城之初,搶了官倉的糧,應該還有七日之餘。」
「大帥,您這樣放話出去,不是令軍中自亂嗎?」
張正雋目光看向朱敬道:「這才是我等自保之道啊。」
朱敬訝然,頓了頓道:「何解?」
「我等起事,仰仗的無非是諸位義士相助,而今朝廷派遣精銳鎮壓,軍心早已不定,一旦朝廷有人使人安民,必有叛徒為求存而起異心,難免獻城而降。」張正雋緩緩開口道:「朝廷治定叛亂,向來只定首罪,我們這些領頭人,唯有一死。」
朱敬聞言,眉頭一皺,「這時,若是朝廷派兵以糧草招降義軍,豈不事半功倍。」
「所以,我要你散布謠言。」張正雋又道:「今朝廷為治定叛亂,寥寥起兵,絕無餘糧,如今來平定叛亂,既然沒有餘糧,勢必除惡必盡,不留活口。」
朱敬目光凝固,他冷聲道:「那為何多此一舉,令義軍劫掠大戶。」
「這怎麼能稱得上義。」
張正雋駁斥道:「七日餘糧,終有盡時,我等令義軍大肆劫掠大戶,便是讓他們再無回頭之路,屆時,又有誰敢反我?」
朱敬已經瞭然張正雋的意思。
默然片刻,旋即抱拳,以示遵命。
他本是地方一伍長,職務不高,義軍來襲,他難以應敵,乾脆從賊,因為識得些許文墨,又粗通軍務,張正雋就多有拉攏之意。
數座城池,都是他朱敬攻克而下,於是張正雋對他愈發重用,可朱敬何嘗不知這是危牆之下,但朱敬更清楚,他走到這一步,已經積重難返,朝廷容不得他。
張正雋這些伎倆足夠陰損,卻也吃透了人性,若是底下義軍沒有經受得住誘惑,大肆劫掠地方大戶,事後必是重罪難免。
再以這些謠言相輔,知道朝廷容不得他們,那麼這些義軍就算是不肯跟著張正雋干,也只剩下死路一條。
等到朱敬走回營帳時,王守義找准機會,主動攀談。
「你是何人?」朱敬正為張正雋的吩咐而頭疼,他固然知道張正雋的謀劃對於義軍這些將領而言,是利大於弊的,但終究還是有損德行。
王守義多年市儈之徒,心思玲瓏,自知掰扯一個普通身份,難以取信,於是故作威儀,開口道:「與將軍一樣,曾為大周故吏,姓王名胥,無奈從賊爾。」
王胥是王守義的本名。
為了貼近義軍,不露身世,故此易名王守義,而今見到了這些義軍,跟他女兒所說的一樣,實為烏合之眾,為脫身,只得尋求外界的力量。
朱敬見他將義軍說成賊軍,立刻慍怒拔劍,劍指王守義的脖頸。
而王守義紋絲不動,直視朱敬。
「我為將軍尋得一條活路,將軍如此對我,難道真是想和賊人共赴黃泉嗎?」
朱敬見王守義神態如常,覺得他並非常人,立刻收劍,冷聲道:「叛逆已是死罪,哪有活路可退。」
「放在別人手上,正是死路,可如今朝堂前來平叛的人,是晉王也。」
王守義說實話,他心裡對晉王也沒有什麼底兒,但是義軍的聲勢更差,與其和朝廷斗到底,他也認為另尋出路更能保全自身。
「管他晉王、漢王,都是朝廷的人,我等已然謀反,難不成他還能保全我們嗎?」朱敬是知道這一仗不好打的。
假如這一仗好打,張正雋怎麼會使出這樣陰損的伎倆,來凝聚已經出現動搖的軍心。
「保全眾人難,保全將軍易。」王守義緩緩開口道:「我是賊道身邊的親衛,聽聞他的計謀,便知人心所背,不可一意孤行。」
「只要將軍約束自己的將士,令他們與人秋毫不犯,就可保住周全。」
朱敬猛然發笑道:「眾將皆掠,獨我不爭,你以為張天師會不起疑心嗎?」
說到這時,朱敬神色儼然。
緩緩坐下。
「所以,這也是投名狀。」
「只要我聽從了天師的吩咐,而我的生路,其實也被堵上了。」朱敬說到這裡,語氣也變得冰冷了起來。
他以為張正雋與他語重心長,分析利弊,是信任他的做法,實際上張正雋這是想要徹底把所有人捆綁在一起,無論是手下的義軍還是手下的義軍將領。
勸人做事,直接告訴他答案是沒有用的,唯有引導,才能讓人想得清楚。
「將軍,活路是有,但只有一條。」王守義沉聲道:「名聲是唯一買命的機會。」
「自污聲名,那就真沒有自救的機會了。」
朱敬背過身去,「說是給我自救的機會,恐怕你也是想活命的。」
王守義沒有隱瞞,開口道:「身為大丈夫,未立寸功之名,卻折於此地,未免太過可惜。」
「但現在想要回頭怕是難了。」朱敬道:「怕是還活不過他們。」
朱敬的心思早就動搖了,可問題是,動搖是動搖,能不能動身是切實的問題。
還是那句話,別人都放縱義軍劫掠,唯獨他什麼都不動,那就是眾矢之的,早晚先受其害。
「不難。」王守義沉吟道:「等賊道命其部眾劫掠大戶之際,正是人亂之時,趁此局勢,便是出逃的大好時機。」
「到時候,晉王問你為何來投,你只需要告訴晉王,是你實不忍看到百姓受苦,於是棄暗投明。」
「而晉王為了儘早收復叛亂,絕然不會為難率先投誠的將軍。」
朱敬聽後,確實是有道理的,片刻過後又道:「可城中那些」
「你管他作甚。」王守義的目光直挺挺地照在了朱敬的身上,「要是這些亂軍沒有燒殺搶掠,如何體現將軍的忠義賢良。」
「而亂軍既然敢行暴虐之事,到時候王師掃蕩,也是情理之中。」
朱敬沉默了。
「將軍不為虎作倀,已然盡了道義。」王守義又嘆道:「甚至能洗清叛將之身,都已不易。」
朱敬嘆息一聲,「如此行事,白袖軍難以成事,我並非不識時務者。」
還未等朱敬再做打算,只見帳外有急匆匆的呼喊聲。
朱敬心下無比後怕,拔出腰間佩劍,卻聽到有人驚訝的高呼聲。
他立刻攔住一人道:「外面為何如此喧譁。」
「是晉王殿下。」那拎著白袖的小卒道:「是晉王殿下來城下勸降我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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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啊?」朱敬大吃一驚,他萬萬沒有想到以晉王萬貴之金,會親自來到叛軍的城下勸降。
這不是給人機會嗎?
「晉王在何處。」朱敬立刻開口說道。
「就在城外,很顯眼的地方。」那小卒接著說道:「他就帶著百餘騎過來,好生威風。」
話音落地,朱敬望向王守義,不多時,竟同時朝著城頭趕去。
城外。
楚世昭身著戰甲,頭頂著鳳翅盔,他在城下揪著韁繩。
看著城頭出現了幾個衣著鎧甲,像模像樣的人,便開口問道:「來將何人。」
比朱敬率先來到城頭的人,正是鎮守城門的陸和泰,這廝是個屠夫,什麼本事都沒有,但是空有一把力氣,起事的時候,他最賣力,所以在張正雋很受器重。
就是幹不了什麼細活兒。
於是這屠夫就被派來鎮守城門,這地方很關鍵,朱敬想要出城獻降,也得過了這一關。
張正雋這人心思狡詐,朱敬認為他應該不是唯一一個被喊去談話,有所託付的人。
在朱敬看來,想要真正得到張正雋信任的話,也得過了今夜,交了那投名狀,否則的話,還是互相利用為主。
而朱敬想下這個賊船,也得看朝廷給不給機會,這才是朱敬心裡無比猶豫的地方。
「吾乃天師帳下大將陸和泰,你就是那晉王吧。」陸和泰聲如洪鐘,說話也直白。
「你來這裡想幹什麼。」他問道。
「我想給諸位指一條明路。」楚世昭在馬背上毫無懼色,而他也沒有用什麼高貴詞彙,以襯托自己的地位。
「什麼明路。」陸和泰又反問道。
「朝廷知道你們謀反是迫不得已的,只要願意歸順朝廷,諸位所為之事,既往不咎。」楚世昭開口道。
「哈哈哈哈哈——」陸和泰大笑三聲,「你說既往不咎,那就既往不咎,到時候騙我們出城,又把我們殺了怎麼辦?」
「天師跟我們說了,你們連夜疾行,軍無餘糧,而我們城中早就沒有糧草了,等到我們出城投誠,你們這些當官的怎麼可能會留下我們。」
「你們是官,我們是賊。」
「就是有糧食,也只給你們官軍吃,我們沒有糧吃,又犯了重罪,還要浪費你們的軍糧,唯一留下的路,不就是一條死路,只要騙降我們後,再找個機會趁著俺們沒了兵器,一口氣坑殺了我們,省去了那沒必要的糧,你晉王還為朝廷立了大功,你倒是精明。」
朱敬神色赫然陰沉下來。
張正雋果然還吩咐了其他人,說了不同的話。
而陸和泰一開口,其他心思涌動的義軍,頓時沒有投降的想法了,像官軍這樣騙人出來,再把人坑殺的事情不在少數。
楚世昭知道這伙賊人不好對付,卻沒想到有人早早就做好了準備,光是這番說辭,就是在堵死他詔安的路。
「我以潁水為誓,只要諸位今日願意開城投降,力保諸位無虞,若違此誓,天誅地滅。」楚世昭拍了拍自己的胸膛道:「這是我晉王與潁水的誓約。」
「去你的。」陸和泰鐵了心要和張正雋干到底,哪裡能聽得懂其他人的話,立刻開口道:「來人,向他射箭。」
楚世昭身邊的突騎看到城頭的動向,立刻護衛在楚世昭的身旁,楊方開口道:「殿下,快走吧,這些賊人冥頑不化,怎麼可能輕易說服他們。」
「走?」楚世昭悶聲道:「這個時候走了,他們又怎麼看得到我要詔安的決心。」
「他要放箭,那就儘管來吧。」
「全都給我散開,我倒是要看看誰敢射我。」
楊方見楚世昭心意不變,立刻開口道:「全軍散開。」
「城頭上的諸位,本王就在這。」楚世昭指了指自己的腦袋道:「要想立功的,儘管來吧。」
王守義看著毫無動靜的朱敬,心道自己真是託付了一個蠢人,這種時候都沒有見機行事的眼力。
晉王以潁水為誓,就晉王的身份和地位,他要是當眾之下背棄了誓約,他還有什麼臉面立於世間,要是晉王有繼承天下的決心,他就更不可能捨棄自己的信用。
更何況,這事是給晉王送名聲的事情,只要響應了,晉王就更不可能動你,反而要保住你。
眼下投誠的時機,是最好不過的。
想到這裡,王守義從朱敬身邊將佩劍拔出,二話不說就將身前的陸和泰首級斬下,他高呼道:「賊將已然授首,晉王殿下,我等願降。」
朱敬哪裡能料到片刻的功夫,王守義就干出了這樣瘋狂的事情,當場在城頭髮難,而周邊那可都是陸和泰的親衛。
可這個時候,任何判斷也只在一念之間,本身就不太想和朝廷為敵的朱敬,又看到在城頭意氣風發,毫無畏色,行事坦蕩的晉王,聯想到張正雋的陰損手段,他咬緊牙關,奪走身旁士卒的兵刃道:「開城門——」
驟然的變化,打了所有人一個措手不及,而陸和泰一死,城頭的守軍沒了主心骨,看到本部的將領,立下汗馬功勞的朱敬忽然變節,也是愣在了原地。
而王守義卻是快步命令朱敬的親衛立刻打開城門,已經發懵的義軍,只能在王守義的催促下,將城門打開。
楚世昭見狀,立刻開口道:「進城——放下兵器者歸降者不殺。」
奔襲在前的楚世昭帶著騎兵涌了進去,在王守義的帶頭下,成片的人丟下了手上的兵器。
還有反抗心思的義軍,高舉著的武器向楚世昭衝去,卻被騎兵直接衝散,這樣的威勢下,本身就想要投降的人立刻放下了兵器,那些還有些猶豫的人看到有人帶頭放棄抵抗,也是跟著放下了手上的武器。
朱敬望向王守義,咬牙切齒道:「此事不成,你我性命難保。」
「蹉跎不前,錯失機會,才會性命不保。」王守義原本就痛恨朱敬的猶豫,現在把握住了時機,命運終於不再被義軍把握,他哪裡還會給朱敬這樣優柔寡斷的人有什麼臉色看。
在片刻的騷動過後,城外營帳中的桓盛看到城門忽然大開,立刻意識到了城中有變,馬上命令營帳內的將士們朝著城內進軍,與楚世昭前後照應,以避免楚世昭中了伏兵之計。
說實話,現在的桓盛才是最怕的那個人。
誰都可以沒了,唯獨晉王不能沒。
要是晉王死在這裡,他桓盛這輩子的理想也就沒了。
這是他誓死都要守衛的人。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