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3章 試驗!
一行人在城門口稍微寒暄了一下,廂都指揮使祁克勇便趕緊請蘇允等人進城來到綏德軍衙門。
知軍事押廳早就燒起了爐子,一進入便感覺暖烘烘的,又喝上了熱茶,眾人都感覺又活了過來一般。
經過一番寒暄,眾人的氣氛也還算是融洽。
祁克勇一路觀察蘇允,這會兒心下微微有些安心。
雖然這新來的兵馬鈐轄、知綏德軍事看著太年輕了,風度與樣貌都是上上之選,但行止穩重,為人也頗為親和,常常是未語先笑,應該不是那種自視甚高,剛愎自用的人吧?
綏德軍乃是對抗西夏的最前線,祁克勇每日亦是戰戰兢兢,畢竟這是打仗,稍微不慎,便是城破人亡的結局。
若是這新來的頂頭上司是個馬謖一般的人物,胡亂指揮的話,到時候聽還是不聽?
不聽的話就是對抗上命,武將對抗文官,下場可好不了,尤其是聽說這位可是官家面前的大紅人!
今年年初才剛剛中進士入仕途,但現在已經是一路兵馬鈐轄,在這鄜延路中,已經是僅次於種經略使以及都總管之下的第三人!
聽說這蘇鈐轄,剛做官不過幾個月,便被拔擢好幾次,連著升了好多級,恩寵之重,聞所未聞,這樣的人,他怎麼得罪的起?
不過,祁克勇依然還是有些不安,畢竟以他的經驗,這種少年得志的年輕人,自視甚高的多,說不定這蘇允這副模樣也只是掩飾而已。
唉,多事之秋啊。
一個徐禧,便將西北軍經營幾十年的大好局面盡數葬送,現在他們這些守在前線的將領,人人自危,每天都是戰戰兢兢的,日子太艱難了!
官家這用人的方式,也實在是……不知道該怎麼說也好。
一個徐禧死了,立馬來一個更加年輕,少年得志的……就還是個少年人,看著甚至比自己的孫子還小些!
便在祁克勇思緒雜亂之時,蘇允也在觀察這些將領。
祁克勇等人看起來都是滿面風霜,一個個頗為蒼老,且面色沉鬱,蘇允心中微微一沉,這些將領尚且如此,那士卒的士氣如何可想而知。
不過蘇允隨即將這些想法盡皆壓下,只是與祁克勇等人寒暄,間雜著問些前線的情況,不過都是淺嘗輒止,初來乍到,手伸得太長,難免會令人反感,慢慢來便是。
蘇允的舉止有度,讓一眾將領心下稍微心安,再聊了一會,眾人便紛紛告辭。
今日雖然是除夕,但這裡是前線,誰也不敢太放鬆。
眾人離去,只剩下徐進、王舜臣以及蘇允三人。
徐進見只剩下自己人,便嚷嚷了起來,道:「我知道邊軍不容易,可這也太寒磣了吧?
那延州城已經是夠破落的了,這綏德城比延州城還要蕭條得多,這一路進來,百姓沒有見著幾個,今天是除夕,連一點春節的氣氛都沒有!
而且,這祁克勇也太不會做人了,您剛剛冒著風雪到來,連一頓接風宴都沒有,這也太過分了!」
蘇允看了一下王舜臣,王舜臣雖然沒有說話,但神色看著亦是這般想的。
蘇允心想也不太對勁,這些將領看來也不像是這樣不知禮的人,人情世故這東西在大宋亦是盛行,他們不可能不知道的。
就在他這般想道之時,忽而外面有鑼鼓聲音響起,原本寂靜的城池頓時喧鬧了起來。
王舜臣轉身就往外面跑,隨即旋風一般沖了進來,大聲道:「鈐轄!敵人攻城!」
蘇允聞言有些訝異,道:「大過年的,西夏人都不過的嗎?」
說著話時候,蘇允大步往外走去,王舜臣徐進以及小隊禁軍趕緊跟上。
還沒有出門,祁克勇等人便騎馬飛奔而來,看到要出門的蘇允,趕緊遠遠便下馬飛奔過來,道:「鈐轄,您這是要去哪裡?」
蘇允指了一下道:「上城牆上看看。」
祁克勇趕緊道:「您別上了,現在城牆上太危險,您便留在衙中坐鎮指揮吧。」
蘇允不置可否,只是問道:「綏德城不算是在最前方,怎麼會有敵人攻城?」
祁克勇道:「咱們的堡壘通常來說都是堅守不出的,西夏兵馬來去自如,今天這夏狗不知道發什麼瘋,直接跑來綏德城發瘋,不過您放心,通常來的就是騎兵,就是來滋擾一番而已,想要撼動咱們的堡壘,他們還做不到。」
蘇允又道:「既然攻不動堡壘,他們又來做什麼?」
祁克勇苦笑了一下道:「他們就是來劫掠的,他們是攻不動城堡,但卻是可以到各處村莊劫掠一些糧食牲畜人口之類的。」
蘇允皺起了眉頭,道:「那咱們一般是怎麼應對的?」
祁克勇臉色苦澀,道:「堅守不出。」
王舜臣眉頭一挑,道:「就眼睜睜看著他們劫掠百姓,來去自如?」
祁克勇還沒有說話,後面便有人大聲道:「這是經略司定下來的規矩,當下就是堅守城池,西夏人不敢過於深入的,他們劫掠一番,也得退去的!」
王舜臣大怒道:「我們身為大宋武將,就看著百姓在我們的眼皮底下被屠殺?」
後面的人大聲道:「經略使司便是這般布置的,你要是有意見,找種經略使去!」
祁克勇聞言頓時怒道:「還有沒有規矩啦!都給我閉嘴!」
隨即轉頭過來跟蘇允道:「鈐轄,您別在意,這些人都是軍中摸爬滾打出來的粗人,說話不中聽的很。
這個堅守不出的確是一貫的策略,西夏人野戰厲害,我們要是忍不住出去的話,恐怕要上他們的當的。」
蘇允點點頭道:「明白,該怎麼應對,你們來決定就是,我初來乍到,我不會胡亂插手。」
祁克勇聞言鬆了一口氣,看來這位當真不是什麼剛愎自用的主,能聽得進勸就是好事,他趕緊拱手道:「外門冷,蘇鈐轄請進衙中坐鎮指揮吧。」
蘇允笑道:「我上城頭看看去,祁將軍,你放心,我絕對不會胡亂下命令的。」
祁克勇苦笑道:「城頭危險,流矢太多,若是傷到您就不好了。」
蘇允搖頭道:「敵人來襲,我這個知綏德軍事,總得上去看看,不然也太不像話了,好了,祁將軍,你自去忙你的去我自己上去就行了。」
祁克勇無奈道:「末將也是要上城頭的,您還是跟著末將上去吧,不過您得披一下甲冑才行。」
蘇允從善如流道:「好。」
徐進與王舜臣兩人也趕緊換甲冑,他們本來便是武將,自然有甲冑,但蘇允卻是沒有準備這個,只能臨時從衙門裡取來一套,只是看著簡陋,又不甚合身,與徐進王舜臣兩人華麗的盔甲相形見絀。
王舜臣看了一下,道:「鈐轄,咱們換一換吧。」
王舜臣亦是身材魁梧,他的甲冑給蘇允穿應該也是十分合身的。
蘇允笑道:「不了,就是上牆頭看一看,你這盔甲最好也是換一換,太華麗了,人家夏賊一眼就盯上你了,反而危險。」
聞得此言,徐進王舜臣趕緊換做尋常盔甲。
一行人登上城牆,只見城牆上牆垛都有士兵或躺或坐,看著非常懶散,祁克勇怕蘇允誤會,趕緊道:「沒有作戰的時候,士兵要儘可能的休息,才能夠養精蓄銳對付敵人,倒不是軍紀渙散的意思。」
蘇允笑著點點頭道:「祁將軍,你不用理我,我今天只帶著眼睛跟耳朵,沒有帶嘴巴。」
祁克勇等人相互看了看,盡皆看到彼此眼裡的驚訝。
這位……看起來好像跟其他的文臣不太一樣啊。
綏德城雖然早早示警,但敵人卻是不見蹤影,士兵們看著也不是很緊張,想來是因為前方堡寨發現了敵人的蹤影,然後燒了狼煙示警,這邊看到了,便要積極防禦起來。
但敵人會不會到這邊來,會不會攻打,這些都是未知數的事情。
祁克勇與蘇允解釋道:「根據前方示警,來的應該就是一個幾百人的騎隊,這麼點人數,他們不會攻擊堡壘的,最多就是滋擾一番而已,不過我們作為守方,卻是大意不得,誰知道他們有沒有陷阱。」
蘇允點點頭表示理解,然後請教了一些問題,便閉口不言了,之後便是到處看看,看看士兵的狀態,看看城牆上的各種布置等等。
蘇允算是讀了不少兵書,寫三國的時候研究了一番,打了一個基礎,後來只要有時間,都會看兵書,尤其是仁宗朝曾公亮丁度兩人主持編撰的《武經總要》一書都給他給翻爛了。
武經總要分前、後兩集,每集20卷。
前集的20卷詳細反映了宋代軍事制度,包括選將用兵、教育訓練、部隊編成、行軍宿營、古今陣法、通信偵察、城池攻防、火攻水戰、武器裝備等。
特別是在營陣、兵器、器械部分,每件都配有詳細的插圖,這些精緻的圖像將各種兵器裝備具體形象呈現出來,所以蘇允雖然沒有經歷過軍伍,但對軍伍卻是不陌生。
這會看士兵的衣著、所用的各種守城的工具、城牆上的布設等等,基本上都是識得的。
不過書本是書本,實際是實際,真正看到的,與書上讀到的,終究還是有些不同的,蘇允倒是有了很多的感悟。
其實從軍事理論以及各種軍備來說,宋朝絕對是當世的巔峰,各種武器裝備、各種軍事理論、練兵法、選兵法等等,都是有極為成熟的理論的。
若是宋朝軍隊能夠按照武經總上面所載的內容進行訓練、裝備的話,那麼宋軍將會成為當世的武力之巔。
這是蘇允讀了武經總要之後的心得體會。
可問題是,宋朝軍隊明明有最先進的軍事理論、最先進的武器裝備(除了戰馬)、最為富裕的軍費,但對西夏卻難以跨越橫山,對遼國亦是難以收回幽燕之地。
問題到底出在哪裡?
以文御武政策?
不夠堅定的文臣?
不夠英明神武的官家?
沒有最為上等的地形屏障?
戰馬缺乏?
其實這些問題都是存在的,但並不是某個原因導致的,而是這些原因的綜合。
蘇允此次來,便是為了做一次嘗試,或者說做一次試驗。
城牆上官兵枕戈待旦,等候西夏軍出現,只是遲遲不見蹤影。
祁克勇等人耐心的守候,他們是早就習慣這種事情,他們一邊等候,一邊觀察蘇允的表現。
他們看著蘇允到處走來走去,有人在低聲說笑。
「我倒是要看看這蘇鈐轄能夠堅持多久,牆頭上這麼冷,估計他再等一會就要回衙門裡待著去了吧?」有個都虞侯笑道。
「哈哈哈,假模假樣的,也不知道他能不能看懂。」
「嗤,懂個屁,這些讀書人,能看懂個啥,紙上談兵倒是厲害,真要打仗,還得看咱們的!」
「都他娘的給我閉嘴!私下非議長官,你們是想找死不是!」
祁克勇呵斥下屬,止住他們的嘲諷。
蘇允幾人便在牆頭下風處,隱約聽到了這些討論,徐進神色有些憤怒,便要出聲呵斥,卻被蘇允給止住了。
徐進怒道:「咱們就任由他們嘲諷,他們這是不尊敬上官,這哪裡有半點尊重,到時候是不是還要違逆您的命令!」
蘇允笑道:「尊敬是打出來的,咱們初來乍到,他們不尊敬也是正常,事上見吧。」
這一日終究是沒有等到西夏軍,天黑的時候,城牆上換防,蘇允看了一天,學到了很多的東西,再看下去也沒有什麼意思,便下了城牆。
不過就這兒,那些武將也對蘇允有所改觀。
有個都虞侯道:「這位蘇鈐轄看著好像倒不是一無是處,能夠在牆頭上吹這麼久的冷風沒有下去,也算是有點毅力。」
另一位都虞侯笑道:「算是個知趣的,至少沒有胡亂下命令,也沒有插手具體的事務,說沒有帶嘴巴,便當真不說,倒是問了許多的問題,所提的問題也算是問到了點子上,看起來也不全是不知兵的,有點意思。」
祁克勇道:「好了,大家不要隨意議論上官,官家能夠派他過來,肯定是有些本事的。
但再怎麼著,打仗是一件術業有專攻的事情,讀書人終究只是讀書人,咱們捧著他敬著他便是,至於打仗的事情,咱們還是得自己來。
好了,姚都侯,晚上是你駐守,須得打起精神來,出了問題我拿你是問,其他人都回去休息吧。」
眾將一鬨而散。
第二日,蘇允喚來祁克勇,讓他安排自己去兵營視察,祁克勇自然是不敢違背,帶著蘇允去兵營之中視察。
蘇允在兵營裡面仔細視察了一天,問了許多的問題,但依然沒有發表自己的任何意見。
然後在離開兵營之後,與祁克勇道:「祁將軍,你幫我安排一下,我要進軍營,跟著士兵訓練一段時間。」
祁克勇聞言道:「您是兵馬鈐轄,本就負有訓練職責,您直接過來視察訓練便是,無須末將安排的。」
蘇允笑道:「不是視察,而是把我安排進某個都里,我要跟著士兵一起訓練。」
祁克勇聞言大驚失色道:「跟著士兵一起訓練?」
蘇允點點頭道:「沒錯,跟士兵同吃同住,他們吃什麼我便吃什麼,他們住哪裡,我便住哪裡,他們怎麼訓練的,我就跟著怎麼訓練。」
祁克勇驚道:「這怎麼可以,這是有辱斯文啊,您是堂堂京朝官,怎麼可以跟大頭兵一起吃住呢,這從來沒有這樣的事情啊!」
蘇允笑道:「以前沒有,但現在有了,不過還請祁將軍幫我做好保密工作,別讓士兵們知道此事。」
祁克勇連著勸了幾次,但見蘇允態度堅定,只好給安排進了某個都中。
蘇允沒有多做什麼,便是換上了普通士兵的衣服,不過沒有在臉上刺青,這會兒正是短暫的無須刺青的時期。
王安石變法中有一條《將兵法》,規定實行大營制,規定將軍帶兵為本部兵,就不用再刺青以區分兵將了,廢除刺青就始於此時。
不過後來元祐年的時候又恢復了刺青制,直到宋亡都沒有廢除。
若是需要在臉上刺青的話,蘇允自然不會在這個時候去跟士兵一起訓練。
蘇允雖然悄悄進入軍營參加訓練,但能夠瞞得住底層的士兵,卻瞞不住那些將領們。
他們聽聞這個消息,比祁克勇還要震驚。
「這蘇鈐轄是個傻逼吧,都什麼時代了,還玩那一套跟士兵同食同住的招數?
哈哈哈哈,我還道他是個聰明人呢,原來是個讀書讀傻了的書呆子啊!哈哈哈!」一位都虞侯大笑道
「呵呵,老子從軍這麼多年,這種文官還是第一次見,哈哈哈,有沒有人要打賭,看看咱們的蘇鈐轄能夠堅持幾天?」另一位都虞侯亦是不看好。
「幾天?哈哈哈,應該說是能夠堅持幾個時辰吧,書呆子能夠吃得了大頭兵的苦頭?」這位都虞侯更是這般嘲諷。
不過卻有個都虞侯提出了不同的看法,道:「我倒是有不同的看法,你們沒有注意到,咱們這蘇鈐轄身材十分高大,走路的時候亦是十分沉穩,看起來不像是文弱書生,倒像是有些功夫的。」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