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9章 理由
「那我們現在怎麼辦?」汪明哲艱難地咽了口唾沫問道。他已經有些後悔跟周青禾站在一起了。
要知道,剛才之所以選擇站在周青禾一邊,一來是多年來身為周青禾跟班的慣性。二來則是因為他和唯一倖存的護衛汪洋,要靠著周青禾他們才有可能脫離險境。
而至少在剛才周青禾等人將蘇道山和岳蓁團團圍住的時候,他們是無論如何也不認為周青禾會輸的。
汪明哲自己也同樣是八品。
八品在真正的七品武者面前是什麼角色,自己還不清楚麼?
可他做夢也沒想到的是,在這樣的情況下居然讓蘇道山反殺一人還趁機跑掉了。
汪家可沒周家那麼深厚的底子。而原本在翼山城的世家之戰中,汪家是腳上一點泥水也沒沾地站在了岸上的。汪明哲不敢想像,要是蘇道山和岳蓁活著回去……
「沒辦法!」劉松目光陰鷙地搖頭道,「別說我們很難找到他們,就算追上,他們要是引動瘋傀群的話也很容易把我們帶進絕境裡。不過倒也不用怕。一來,他們未必能活著出去。二來,只要我們先離開這裡,就能搶在他們前面在路上截殺……」
說著,他無聲無息地和另一名名叫付超的護衛交換了一個眼神,安慰汪明哲道:「況且,總不能他們說什麼就是什麼。咱們兩家也都是世家。我們抵死不認,他們又能拿我們怎麼樣?」
汪明哲和他的護衛對視一眼,都點點頭,心下微微一松。劉松雖然說得樂觀一些,但道理的確是這個道理。且不說最後扯皮,就單說眼下,蘇道山和岳蓁就未必能活著逃回去。
而且兩人想得更進一層——畢竟剛才動手的都是周家人。他們可沒出手。最後大不了就說受了脅迫。這種情況下,族裡也是能理解的……
便在這時候,忽然,汪明哲只覺得背心一疼。一把刀的刀鋒,從他的前胸心口鑽了出來。
汪明哲眼神茫然,隨即就聽見自家護衛驚恐惶急的聲音:「你幹什麼……」這聲音伴隨著一兩聲交手的聲響,很短暫,下一秒自家護衛的人頭就從旁邊飛過來,落在自己面前的地上,咕嚕嚕地打轉。
汪明哲扭過頭,想往後面看,卻終究沒扭過去。
最後出現在視野中的,是一臉猙獰的劉松,以及不遠處周青禾那張呆滯而蒼白的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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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道山拉著岳蓁,沒走多遠就停了下來。
然後,他做了個噤聲的姿勢,換了個方向,帶著她往另一邊繞過去。繞了小半圈之後,等了一會兒,見一團濃密的塵沙過來,又乾脆繼續往前面繞了小半圈。
自始自終,他的視線一直沒有離開周青禾等人。
而岳蓁的視線卻沒離開過他。
「你看什麼?」蘇道山餘光瞟見她,眼睛微眯,目光森冷,面頰仿佛不受控制一般微微抽動。
對於這個岳家千金,他還沒想好怎麼處理。不過既然已經在周青禾等人面前撕掉了傻書呆的偽裝,那在岳蓁面前先換一個帶點神經質的人設也不錯,方便恐嚇和翻臉……
反正大家也不熟。
不得不說,在這一片昏暗,滿是塵沙和瘋傀的地方,蘇道山的這副模樣多少有些恐怖。
有那麼一個瞬間,岳蓁明顯被嚇住了。
可不知道為什麼,蘇道山發現這女人臉上雖是面無血色,但眼睛卻隱隱有些發亮。
蘇道山暫時沒空理會她,繼續觀察周青禾等人。在失去了自己兩人的蹤跡之後,對方顯然也不敢在塵暴中亂追亂跑,現在就站在那裡,一個個臉色地討論著什麼。
「你果然能看穿塵暴。」耳邊傳來岳蓁的聲音。
蘇道山驟然回神,知道自己一直盯著周青禾等人的方向,被岳蓁看出了端倪。他臉色一沉,惡狠狠地扭頭看去。卻見岳蓁臉色蒼白,一雙大大的眼睛卻毫不躲閃地迎著自己。
「所以,之前你就是在偷看我吧?」岳蓁挺起胸膛,眼睛亮晶晶地問道,「好看嗎?」
蘇道山的思緒被帶回之前的畫面,眼神飄忽了一下。
旋即,他眼睛就危險地眯了起來,長劍搭在岳蓁脖子上,冷冷道:「閉嘴!再無中生有血口噴人,我就殺了你!」
一時靜默無聲。
其實蘇道山能夠看出,這一刻的岳蓁是處於一種奇怪的狀態下的。
她微微顫抖的睫毛,她有些失血的唇色,她眼底偶爾閃過的一絲慌亂,還有她的過快的心跳等身體細節,無不說明她的內心是不安,害怕乃至於有些恐懼的。
蘇道山對此倒是很理解。
女人的天性就最怕沒安全感。而偏偏,此時此地,面對這無盡的塵暴,遍地的瘋傀,未知的命運,獨身一人,旁邊還有個捉摸不定且隨時能輕易殺死自己的男人。
所有不安全因素簡直都集齊了。
可以說,這位沒離開過家族保護的岳家千金就像一隻雷雨天斷線的風箏,完全處於一種無依無靠的狀態。
她的恐懼未必有具體的指向。但這樣的環境和狀態本身就是恐懼的源頭。只要身為女性,便無法擺脫這種本能的影響。如果換一個女人,這時候只怕就是乖乖閉上嘴,小心翼翼,生怕行差踏錯而出現什麼意外。
可偏偏,這個女人的腦迴路卻不一樣。
她既不安又執著。剛剛在周青禾面前,說出那樣的話。如今明明還沒脫險,卻扯著這些無關緊要的問題……即便自己把劍架在了她的脖子上,那雙眸子也緊緊地盯著自己。
「我不信。」岳蓁看著蘇道山,咬咬嘴唇,乾脆閉上眼睛,上前一步,挺著胸膛道,「你動手吧。」
等了一會兒,見蘇道山沒動手,她嘴角翹了起來,睜開眼,一雙愈發閃亮的眸子映著他的臉,極小幅度地左右移動著:「我就知道,你就算不是以前的傻書呆,也不是什麼濫殺無辜的惡徒。」
「神經病,我們很熟嗎?」蘇道山哼了一聲,收回了長劍,想了想問道,「剛才你為什麼選跟我走。」
儘管翼山城的世家圈子就這麼點大,儘管原身記憶里還殘留著一點小時候青梅竹馬過家家的畫面,但長大後,許多無形的東西就在彼此間慢慢堆積成了一堵牆。
兩個人就像分處於兩個世界一般,沒有半分共同點和交集。他實在想不明白岳蓁為什麼選擇跟自己走。
這可不是舞會上選舞伴,而是生死攸關。選擇跟哪邊,幾乎就等於把命交到了哪邊的手裡。
「我也不知道,」岳蓁眼中閃過一絲複雜的神色,咬了咬嘴唇,答非所問地伸出左手給蘇道山看,「你摸摸看,我現在還在發抖。」
蘇道山不用看也知道她是真的在發抖。
但看著伸到自己面前的白皙嬌嫩的小手,他感覺像是聞到了一股明前龍井的味兒。
之前蘇道山還只覺得這女人高傲、驕縱、直率,可如今看來。他覺得還是自己膚淺了。女人總是複雜而又善變的,就像洋蔥一樣,永遠別覺得你看見的就是唯一的一層……
「最開始,我被衝散之後,我以為我死定了,」岳蓁幽幽收回手,緩緩道,「我不怕死,可是我怕那些瘋傀。我不想被他們抓住,撕掉手,扯斷腿,被他們用牙齒咬……」
她說著,後怕地用手摸了摸臉。
蘇道山倒是也有些後悔,思維一時發散:「要是剛才我不威脅說殺了她,而是威脅要劃花她的臉,她估計就老實了。」
「……可沒想到,正危險的時候你來了,」岳蓁說著,似乎是篤定了蘇道山不會真對自己下手,語氣也變得愈發流利自然,她好奇地問道,「我那時候是不是看起來很狼狽?」
「我沒看到。」蘇道山否認。
岳蓁明顯不相信地斜睨他一眼,口中又繼續道:「再後來周青禾他們就來了。我當時沒看清,一著急就躲在你身後了。沒想到,他看我的眼神就像是抓到我背著他偷人……」
「你也知道,以前好多人都認為我跟他……」岳蓁幽幽道,「其實有一段時間,我也以為我會嫁給他。但我發現,我每次想到這種結果都開心不起來。尤其不喜歡他對我的態度。本來我們還什麼關係都沒有,我就成了他的……那個什麼……」
「禁臠。」蘇道山道。
「嗯。」岳蓁點點頭,目光如同幽幽的燭火一般,落在前方涌動的塵沙中,然後從散漫中漸漸凝聚起神光來,「再後來,他就要我選跟誰走。其實,那時候我就猜到你沒那麼簡單……」
蘇道山皺起眉頭看著她。
岳蓁嘴角微翹:「首先,你也跟其他人失散了。但你一個人在瘋傀群里非但活了下來,而且你在幫我殺那兩隻瘋傀的時候,速度很快,手法乾淨利落,重要的是……」
她說著,低頭看了看自己身上穿著的那件外衣,纖細的手指按在胸脯上:「你的衣服也很乾淨。」
外衣是蘇道山脫給她遮體的,因為一路行來要麼是有馮庭等人保護,要麼就是憑著驅邪符輕鬆擊殺瘋傀,因此,蘇道山這件外衣非但沒有破損,甚至連血泥也沒有。
放在這樣的環境下,這絕對不是一個四處逃亡狼狽不堪的書呆子的表現。
蘇道山恍然大悟的同時,又有些意外。他沒想到岳蓁的心思竟然這麼細緻,邏輯也這麼清晰。這讓他感覺不像是面對一個見識局限的世家千金,倒像是前世讀法碩跟某位女同學探討案情。
一種奇怪的錯位感。
「其次……米琅他們幾個,是你殺的吧?」岳蓁問道。
蘇道山搖頭否認:「胡說八道。」
「我就知道,」岳蓁卻是自顧自地道,「郡考的時候,我問我爹你考核的時候究竟發生了什麼。我爹跟我說,你的文靈根竟然達到了高深莫測……後來哥哥他們分析,就說謝大師不可能殺米家幾個後輩小子。如果你的靈根真達到了高深莫測的話,那些人,很可能是你殺的。」
「就因為這些?」蘇道山還是覺得有些匪夷所思。
就算他承認岳蓁猜到了一點東西,可猜測終究是猜測,而當時的情況下,怎麼看周青禾那邊都是更好的選擇。別的不說,單是四個七品護衛就足以讓天平一邊倒了。
岳蓁搖了搖頭,臉上神情變得有些奇怪。就像有無數種情緒在掙扎衝突一般。良久,她猛地深吸一口氣,目光幽幽地直視蘇道山的眼睛道:「我只告訴你一個人……」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