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秦子楚折節下賢人,嬴成蟜持印命廷尉
呂不韋內心嘆氣。
主君折節下賢人。
他一介商賈,除了相信主君,還能說什麼呢?
早在主君還叫秦異人,是個質趙棄子的時候,他就把身家性命全都壓上了。
近十年過去,秦異人變成秦子楚,質趙棄子變成秦國太子。
只差一步,就能坐上那至高無上的秦王之位。
這當口,走?
他不甘心。
他笑笑。
「不韋哪有不願?不韋歡喜至極。
「當初昭襄王能從一個赴燕質子成為王,離不開趙武靈王的支持。這與主君的決策有什麼不一樣呢?
「主君如此英明,是不韋之幸,秦國之幸。」
對外援一事表態。
對秦王將死一事不出一言,就好像他從沒聽過。
「大父能成為昭襄王,是有宣太后力推。」秦子楚兩隻手掌合握呂不韋一隻手掌,情真意切地道:「我若為王,都是先生的功勞。」
呂不韋腦中快速閃過宣太后重要人生經歷。
這位秦昭襄王生母在把親子扶上秦王之位後,就架空了秦王。
獨攬大權,攝政41年。
67歲,為秦昭襄王廢黜。
次年十月,死,傳言病故。
他面露惶恐之色,立刻半起身。
雙膝跪地,長身伏案。
「主君言過其實,折煞我也。
「穆公用五張羊皮換來百里奚,在百里奚的輔佐下成就霸業。這不能說是百里奚的功勞,而是穆公慧眼識珠,將壯大秦國的機會給了百里奚。
「穆公沒有百里奚,仍會有趙奚、夏奚、張奚輔佐,君臨天下。
「可百里奚沒有穆公,就只是一個值五張羊皮的奴隸罷了。
「主君是上天選定的王,身邊沒我,依舊能登王位。
「可我若不跟主君,就只能做一個卑賤的商人罷了。
「我能跟在主君身邊,助主君成就大業,是主君給我機會,這是我的幸運!」
表完忠心,他低著頭,等待回應。
遲遲未復。
室內一片靜寂。
若不是他能看到身前主君的雙膝,可能會以為主君已經走了,室內只剩自己一個人。
嘀嗒~!
嘀嗒~!
汗珠從他的頭上滑落,點在案面,聲響,很大。
嘀嗒~!
嘀嗒~!
嘀嗒~!
水珠落下越來越多,聲響越來越大。
呂不韋還當自己汗如雨下,可很快就發現不對。
那水珠不是落在自己頭下,而是身前。
他微微抬頭,像是一隻從洞中探出腦袋,觀察外界情況的老鼠。
他的主君以手拄膝,淚眼婆娑。
那珠簾不是他的汗,是他主君的淚。
秦國太子秦子楚,竟是哭了。
「主君……這……」
他不知道說什麼,腦海一片空白,主君的表現不在他預想之內。
秦子楚委屈的像個孩子。
「我連父王將死這種事都和先生說,先生卻還是不信任我。
「竟然以為我說宣太后是在敲打先生,子楚從來就沒有這樣想過!
「子楚和先生說話,言語都是字面之意,不藏暗語。先生到底要如何才信任子楚?
「逐姬窈窕、嬴政出秦可乎?我這便去做!
「我可以不要藺相如援助,只要先生寬心!」
說著話,這位在秦國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監國太子就扶著木案要站起來,似是要跑出去下令。
呂不韋撲在案上,抓住了主君手臂,仰著頭,熱淚盈眶。
「呂不韋肝腦塗地,亦不能報主君知遇之恩也!」
半個時辰後,議政宮宮門被敲響。
一個宦官得到太子允許,進入前堂。
「稟太子,公子成蟜持秦王印,闖入了廷尉府,要求嚴查刺殺趙國車隊的幕後主使。」
「什麼?!」
秦子楚大驚,長立而起。
呂不韋面色如常,對宦官說道:
「你先下去。」
宦官看太子。
見太子微微點頭,低頭應了聲「唯」,後退步離開議政宮。
秦子楚右手手背拍在左手手心,在房內不斷打轉,嘴裡不住念叨。
「這可如何是好?這下可如何是好?
「父王怎能讓成蟜深究?!他知不知道自己在做甚!
「他給成蟜秦王令,要嚴查幕後主使,我阻止就是違抗王命,太子之位不保。
「不阻止,查出幕後主使,我還是難保太子之位!
「他是又糊塗了,還是就想廢了我這太子?!」
轉了不知多少圈,一扭頭,見呂不韋面無異色,臉色自動好看了些。
站定身子,對著呂不韋拱手微拜,半是請教,半是埋怨。
「先生淡然若定,定是料到此事,有策對之。
「既是有策,為何不說出來,救子楚於水火。
「先生就那麼喜歡看子楚出醜不成?」
呂不韋聽主君言語已有不滿之意,也不敢再賣關子,忙將對策詳細表之。
三五句話,秦子楚若有所思。
十一二句,秦子楚大喜賀彩。
「來人!」
廷尉獄,是咸陽三個囹(ling二聲)圄(yu三聲)之一,是專門關押平民奴隸的囹圄。(注1)
刺殺趙國車隊的一眾刺客沒有官身,沒有爵位,其中一些甚至連戶籍都查不到,就都被關在了這裡。
嬴成蟜拿著秦王印闖進來的時候,活下來的一百多刺客,只剩下不到六十。
扒的光溜溜的屍體全都摞放在一起,堆成一個小山。黃皮膚是屍山的黃土,上面流淌的鮮血是茂盛紅花。
嬴成蟜一眼掃過去,對視到不少圓瞪的大眼。
他知道這些人早已死去,卻仍是心中發毛,直打突突,急忙移開目光。
心跳一加速,呼吸就變快。
一股比函谷關外還濃郁的腥臭味充斥在他口鼻,讓他立刻就回想起那地獄般的景象。
胃翻湧,直作嘔。
他死死閉上嘴,拼命咽唾沫,屏住呼吸,生生壓制住嘔吐感。
在第二次生理反應來臨之前,命令停止死刑,改為嚴加審訊,逼問幕後主使,有情況立刻出來匯報。
他舉著秦王印,對著身邊的廷尉一口氣說完。
執掌刑獄、秦國司法的最高長官廷尉肅然領命。
嬴成蟜忍著吐意,故作閒適地出了廷尉獄。
然後找到廷尉府茅廁,進入其中一間,掩上門,要隨從守在整個茅廁外面。
「嘔!」
又吐了個稀里嘩啦,這是第二次。
【注1:囹圄:秦朝監獄名稱。】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