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8章 言退楚墨巨子
問題擺在眾人面前,也擺在楚墨巨子鄧陵學面前。
剛剛毫不猶豫殺馬的鄧陵學猶豫了。
若是車軌上和馬車裡有一方是惡人,他都不會猶豫。
可偏偏兩方兩方都是無辜的嬰孩,選擇哪一方在他看來都是殺死另一方。
既然這麼難選擇,那不選可以嗎?
不可以。
不選,那就是看著五個嬰孩死。
有能力救而不救,這是完全背離墨學的行為,是墨者批判的對象。
墨者遇事不可袖手旁觀,墨學領袖的巨子更不行。
在楚國享有盛名的鄧陵學子真正犯了難,被問住了。
嬴成蟜靜靜觀之。
墨子死後,墨者一分為三——世人稱之為秦墨、齊墨、楚墨。
三墨中,楚墨最是身體力行,行俠仗義,伸張正義。
他們反對強欺弱,高凌低,大壓小,貴輕賤,為弱者而戰。
能約束他們的,只有他們心中的道義。
鄧陵學要殺自己,講了一大堆理由,嬴成蟜不想去辯解否認。
他只想知道。
當這位楚墨巨子無法占據道德制高點,無論怎麼做都違背道義的時候,會如何選擇?
糾結、苦悶、痛苦了一段時間後,楚墨巨子鄧陵學嗓音沙啞,給出了答案:
「我仍然會殺馬。」
嬴成蟜似乎並不意外,緊隨其後追問道:
「馬死。
「車翻。
「車廂中的兩個嬰孩會亡。
「他們做錯了什麼嗎?
「難道和我一樣,他們若是活下去,這個天下會因此而變得更糟。」
「不會。」鄧陵學直視著少年雙眼,答得很快。
他既然做出了選擇,就勇於面對,不會逃避。
他看到少年嘴角上翹,那笑容有些刺眼,像是在譏諷嘲笑。
鄧陵學這輩子被譏諷嘲笑的次數太多了。
為百姓發聲的墨學在百學中本就是個另類,諸子中沒有幾人的視線會投到底層。
他早就習慣了,向來無視,心境受不到半點影響。
他喜歡屈子的詩,尤愛「舉世皆濁我自清,舉世皆醉我獨醒」這一句。
但今日,他心有刺痛。
以往那些譏諷嘲笑他不認同的,故而無謂。
而眼前少年的譏諷嘲笑,他認同……
「那巨子為什麼要殺他們呢?」嬴成蟜身體微微前傾,這個動作會帶來進一步的壓迫感:「他們什麼也沒有做,安安靜靜老老實實待在車廂里。馬車正常行駛,他們不會死,不是嗎?」
鄧陵學從未覺得唇齒相碰有這麼不適應,每說一句話心中都好似被刀割一樣:
「兩害相權取其輕。死兩個嬰孩,比死五個嬰孩的害處要小。」
「這是墨術嗎?」嬴成蟜繼續笑著問。
「是……墨子說:『遇到盜賊,若是能做到斷指而活命就該斷指,這就是取利。遇到盜賊本身就是害處。』」
「成蟜不太明白,請巨子說的更詳細一些。」
「墨子的意思是,如果是在必然受到害處的情形下,那就選擇受到較小的害處。斷指比失去生命的害處要小,所以斷指就是取利。」
「我聽說墨學中認為,』義』就是『利』,『利』就是『義』,所以巨子認為自己用兩個本不該死去的嬰孩救下了五個嬰孩,是符合道義的了?」
「這……」鄧陵學額頭有汗淌下,艱難吐出二字:「不是。」
他說不出殺死兩個無辜嬰孩是道義的。
少年鼓掌而輕笑,像是看到極為精彩的表演:
「巨子方才還說殺二嬰孩而救五嬰孩是墨術,還引用了墨子的話向我證明這是一件不違反墨學的行為。
「在我淺薄的認知中,墨學的任何行為都是道義的,可巨子卻說自己的選擇並不是道義。
「所以。」
嬴成蟜笑容斂起,輕聲問道:
「是墨學非道義?還是巨子非道義?」
夜淺,人靜。
楚墨巨子鄧陵學粗重的呼吸聲,聽之甚為清晰。
一刻後,房屋中又只剩下了呂不韋、嬴成蟜、孔斌三人。
孔斌望著方才楚墨巨子站的位置,出神發呆了一會,忽然沒頭沒腦地道:
「小子,斌第一次看到了你贏公孫龍的希望。」
「只是有希望嗎?」少年笑嘻嘻。
孔斌瞥了少年一眼,道:
「剛才眼拙,看錯了,一點希望沒有。」
他起身,向外而行,邊走邊規勸某豎子:
「不要以為說走了鄧陵學就驕傲自大,你今日並沒有贏了鄧陵學。
「鄧陵學不是怕了你,而是一時間無法面對真實的自己,真實的楚墨,真實的墨學。
「鄧陵學的道德標準極高,而公孫龍與鄧陵學完全不一樣。
「曾經秦、趙結盟,約定共同進退。
「結盟後,秦國攻打魏國。
「趙國不但不幫著秦國打魏國,反而幫著魏國抵禦秦國。
「秦王大怒,遣使質問趙王為何言而無信。
「趙王自知失禮在先,無話可答之,問公孫龍。
「公孫龍說趙國本來就要保魏國,按照秦趙同盟,秦國不能攻打魏國,攻打魏國就是背棄盟約,是秦王先言而無信。
「這樣的公孫龍,你認為你能以方欺之乎?」
話音未落,人已在外。
為孔斌駕車的馭手一直等候在庭院中,引著孔斌向客房行去。
一邊走,一邊道:
「如何?可信否?」
孔斌回首,望了一眼燈光亮處:
「周亡秦興,無可阻擋。若想改變秦之不仁不義,就只能相信此子。」
馭手低頭輕嘆:
「你解釋了,你並不相信此子。」
孔斌沉默,默認了馭手的說法,跟著馭手前行。
孔斌也走了,屋裡只剩下師徒二人。
呂不韋喚來下人,讓下人將其帶來的木盒取來。
下人領命而去,不一會就將木盒帶到,恭敬地放在了桌案上。
嬴成蟜還在想著鄧陵學的事,沒有太注意眼前多了一個大木盒。
只是很快,淡淡的血腥味和臭味就讓他低頭去尋。
他的鼻子告訴他,兩種氣味都是從這裡傳來的。
「此物不能在孔斌面前拿出來嗎?」嬴成蟜問。
呂不韋一邊搖著頭,一邊打開木盒子,一邊笑著道:
「能猜到是什麼嗎?」
嬴成蟜還沒等說話。
木盒已經打開了,腥味、臭味,剎那間強上十倍不止。
嬴成蟜皺著眉頭,凝神去看盒內,竟是一顆人頭……
可能是最近總熬夜的事,喉嚨痛,想請假,但不好意思……迷迷糊糊寫兩千,晚安兄弟們。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