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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4章 正名!不是我死了,是世界死了

2024-12-11 13:01:39 作者: 皮卡丘夢蝶
  第184章 正名!不是我死了,是世界死了

  公孫龍的話語有力,精神矍鑠,渾然不似一個壽命已盡的將死之人。

  形名之學無法流傳廣遠的原因,身前豎子剛才就已經說過了。

  現在再說這個問題,除了罵他逞口舌之快,還能是做甚?

  嬴成蟜有些許吃驚。

  他見過將死的藺相如。

  氣若遊絲,病入膏肓。

  就算是處於迴光返照時,精氣神也只是對比其自身原本要強上一些,遠不能和常人相比。

  而眼前的公孫龍卻不一樣。

  正在學習醫學的嬴成蟜能看出,公孫龍的精神遠超常人。

  其身已朽。

  其神不滅。

  少年平復好了心情,道:

  「因為你在濫用形名之學,你在用你發現的道理去欺瞞人。

  「我聽說當初趙國鬧馬瘟,秦國下令趙國的馬一律不能入關。

  「你牽著一匹白馬來到函谷關,用白馬非馬論說服了收關士卒,放你入秦。

  「你我都知道,白馬非馬是說白馬不完全等同於馬,是落在虛處。

  「而秦國禁行的趙馬是說的馬形,是實。

  「你玩弄言語,欺騙了士卒,這是不道義的行為。

  「而用虛上的不同,去引申實上的不同,這是不正確的事。

  「形名之學,研究的是真理。

  「你卻以真理之名,行詐騙之實。

  「如何能讓諸侯認同,讓諸子認同呢?

  「學說無罪,罪在其人。」

  公孫龍撫掌而贊:

  「彩!

  「罵得好!

  「豎子之言,未讓老夫失望也。

  「那老夫倒有一事相詢。

  「貴國張儀,會縮地成寸之術,硬生生將六百里化為了六里。

  「他為什麼能被秦王拜為相邦呢?

  「是因為他比我更講道義嗎?」

  少年對曰:

  「張儀所為,亦不光彩也。

  「他和你一樣,都不講道義。

  「但我不知道你為什麼要和張儀比。

  「做錯了事就是做錯了事,難道找一個做的錯事更大的人,就能證明你做對了嗎?」

  公孫龍猛一揮手,神色不耐:

  「不要顧左右而言他。

  「你說我治國、治學,都不行,是因為我不講道義。

  「我告訴你張儀也不講道義,但這不影響他治國。

  「所以講不講道義,和治國無關,對否?」

  嬴成蟜沉默半晌,悶聲說道:

  「我找不到反駁你的道理,但我不認同你的道理。」

  公孫龍「呵」了一聲,老臉上再現嘲笑:


  「讓我來教你當如何辯駁。

  「你該以楊朱舉例。

  「當年天下之言不歸楊,即歸墨。

  「楊朱奉行貴己,聲稱要全性保真,順自然之性。

  「拔他的一根毫毛而有利於天下,他不拔。

  「把天下所有的事物都拿來奉養他一個人,他不拿。

  「楊朱學派認為,若是每個人都不損傷自己的一根毫毛,每個人都不去做對天下有利的事,那天下就大治了。

  「這等學說,可要比老夫的離經叛道,也是不為諸侯所喜,不為諸子所認同。

  「可當時半個天下都是楊朱學派。

  「為什麼形名之學和楊朱學派有這麼大的差異呢?因為我不如楊朱。

  「這才叫學說無罪,罪在其人。」

  少年反問道:

  「你說了這麼多,依舊沒有說為什麼沒有道義,卻依然能夠治國。」

  老人哂笑:

  「蠢貨,因為道義本就和治國無關,這要如何辯駁?

  「在你無法反駁的時候,有三種常用的方法可以讓你取得勝利。

  「一、擾亂對方的心性。

  「我剛才已經說過了。

  「二、拋出對方無法反駁的言辭。

  「譬如秦相張儀確實不講道義。

  「三、引誘對方說出自相矛盾的言辭。

  「一個自己講的道理都矛盾的人,哪裡能繼續論戰下去呢。」

  嬴成蟜沉聲道:

  「公孫龍子,你太想要贏了,這是辯者無法發揚的另一個原因。

  「論戰,是為了追求真理,而不是為了贏,不能為了辯論而辯論。」

  公孫龍眯著老眼,一臉輕視:

  「豎子,這些話輪不到你來說,莊周活著的時候就已經說過了。

  「老夫以二十一辯答之,使其悟出了辯無勝的道理。

  「呵,什麼叫論辯沒有勝者?

  「不過是他莊周輸了,不承認罷了。」

  少年略微挑眉,硬氣十足地說道:

  「那是因為你不講道義!

  「你的為人讓你的學說失去了真實性。

  「所謂辯無勝。

  「是你的言辭能說過莊子,卻不能讓莊子發自內心地認同。

  「若換做我來,我就可以!

  「我口中的白馬非馬,只是名上的含義不同,是白馬不等同於馬,而非實際上的白馬不是馬。

  「秦國禁馬,我不會牽著一匹白馬走到函谷關,對守關士卒說你們秦國禁的是馬,和我牽的白馬有什麼關聯。

  「諸子辯不過你,卻不服你。

  「是因為你一直在虛、實轉換,言辭中摻雜著正確和虛假。

  「馬在你眼中既是實的動物,也是虛的名詞。

  「但在諸子眼中,馬就是動物。


  「你一直不將虛的名詞解釋給諸子聽,還在函谷關下以虛代實,瞞天過海,混淆天下是非。

  「你如何能服人心呢?」

  公孫龍用眼角餘光看了一眼台下眾人。

  不知道什麼時候開始,台下就沒有聲音傳出了,整個廣場都迴蕩著少年音和老年音。

  老人嘴角牽動,低下頭望著嬴成蟜:

  「八歲……豎子倒也能稱得上一句辯者,竟然知道第四個方法。

  「莊子已死,死無對證,當然你說什麼就是什麼。

  「你扒開他的墳墓,對著他的骨頭說白馬非馬。

  「難道他的骨頭能夠碰撞作響,發出白馬是馬的反駁之音嗎?

  「你的言論若只在莊周處止住,老夫沒什麼話好說,可你偏又帶上了諸子。

  「諸子之中,莊子死了,活下來的可還有不少。

  「你剛才不是已經嘗試過說服他們了嗎?成功了嗎?

  「沒有。

  「他們說你是辯者,說你在詭辯。」

  少年沒有受到影響,堅定說道:

  「對就是對,錯就是錯。

  「白馬非馬,於名上是對的,於形上是錯的。

  「遲早有一日,我會讓諸子會認同我的觀點。」

  公孫龍哈哈大笑,笑聲中充滿了嘲笑,不屑。

  「遲早?認同?」他高挑兩個詞尾音。

  扶著桌案,大聲吼道:

  「他們只認同他們的道理。

  「譬如白馬是馬,雞有兩足。

  「他們不會認同與他們所知相反的道理,不會去思考兒說為什麼提出白馬非馬。

  「只要你在稷下學宮講形名之學,你就得不到認同!」

  嬴成蟜皺起眉頭,正要再說話。

  忽有一聲自下而上,遙遙傳來:

  「公子所言,孔穿認同!白馬非馬乃是名之不同,而非形也!」

  孔穿聲音未落,又有聲起:

  「孔斌亦認!吾只認公子成蟜之白馬非馬!不認公孫龍子之白馬非馬!」

  孔斌聲音過半,有聲隨其一同響亮:

  「布衣鄧陵學,認同公子成蟜白馬非馬論!」

  齊墨巨子相夫習不悅地看了一眼鄧陵學,撇了撇嘴,小聲自語:

  「拙劣的造勢。

  「但……此子說的道理是對的。

  「形、名,原來如此……先前都被子秉帶偏了。

  「唉,怪不得我辯不過他。

  「他掌握了虛實之辯,我以為我也掌握。

  「其實,我在今日之前,只掌握實辯啊。

  「白馬非馬論……我也認同啊。」

  以善辯著稱的齊墨巨子相夫習仰起頭,沖天高呼:

  「稷下相夫習,認同白馬非馬論!」

  稷下先生們互相對視,皆微微頷首。


  之前公子成蟜單獨解釋白馬非馬論,他們以為是和公孫龍一樣的詭辯。

  之後公子成蟜和公孫龍討論形名之學,話越說越多,理越辯越明。

  這不是詭辯,是道理。

  道理,是對的。

  「稷下淳于越!認同公子成蟜白馬非馬論!」

  「慎至也認。」

  「子秉啊,你早數十年講得如此明白,我也不至於此時才認同白馬非馬。」

  「呸!誰和你這個辯者一樣,專為論辯而論辯。我亦求道理,不重輸贏!」

  「鳥之將死,其言也哀。人之將死,其言也善。子秉啊子秉,我知道你在做戲,但道理不會因為你做戲而錯。白馬非馬論,我認同了……」

  稷下先生們的聲音此起彼伏。

  高昂有之,哀憐有之,歡喜有之……

  稷下學子們似懂非懂,但先生們都同意了。

  他們起鬨似的報著姓名,在姓名其後也加上「認同白馬非馬論」七個大字。

  一時之間,整座廣場都在沸騰,整個稷下學宮都在震顫。

  宮城稷門守門士卒本在打瞌睡,突然被一陣山呼海嘯聲驚醒。

  士卒不慌不忙睜開眼,很是不滿地望了一眼旁邊的稷下學宮,嘀咕一句:

  「這幫學子又發甚狂疾?」

  他側過身,背對稷下學宮,倚在城門甬道,砸吧砸吧嘴,聽著噪雜的聲音繼續入睡。

  其動作極為熟練,顯然做過了不知多少次。

  大約一刻後,一巴掌重重扇在了士卒臉上。

  打的士卒摔倒在地,懷中抱著的長槍「軲轆軲轆」滾出好遠。

  「彼其母之!愛睡滾回去睡你母!」田單破口大罵。

  他大步流星,在士卒身上狠狠補了一腳。

  看到士卒掙扎著起身,槍拿穩,身站直,這才急匆匆地走入稷門,進入齊王宮。

  他一邊走,一邊看著甬道內的士卒,好幾個都睡眼惺忪。

  一看就是聽到他打罵動靜,被其他人臨時叫醒的。

  整個甬道,田單走過的時候一直神情陰鬱。

  秦國公子的號召力、學問,讓他震驚。

  齊國士卒的表現,讓他有些絕望。

  但這些都不是最緊要的,最緊要的是齊國太后,後太后,病重垂危!

  走出甬道,田單立刻鑽上駟馬高車。

  車廂內。

  他雙手捂著一整張面孔,哀聲從指頭縫隙間鑽出:

  「秦公子成蟜八歲能治學,如此作為,尚不能為秦太子,秦國要強大到什麼樣呢?

  「久不經戰亂,連臨淄的士卒都懈怠至此,齊國哪裡還能打仗呢?

  「如此境遇,偏偏太后還有了事。

  「若太后真的……以王上之才能,哪能管的好我的國家呢?」

  廣場上。

  稷下學宮祭酒鄒衍看看周圍如同滾水沸騰的場景,捋著鬍鬚微笑,緩緩頷首。


  他抬頭望著天空。

  碧藍如洗,無遮無擋,像是平靜時的東海。

  鄒衍看著高台上的小身影:

  「第一顆種子已經發芽。

  「天意,種第二顆種子。

  「如此多人為此子君子之名而助勢。

  「此子就算不是君子,在稷下學宮中,也要偽裝成君子。

  「偽君子。

  「偽的時間長了,那就是真君子。

  「假作真時真亦假,真作假時假亦真。

  「誰說陰陽不互融,不可變呢?」

  這次的呼喊聲比之前的嘈雜音要遠遠大的多,大到高台上正常說話底下是完全聽不到的。

  嬴成蟜低下頭,誠懇說了句:

  「謝謝。」

  他不知道公孫龍為何要幫他,或許是為了形名之學?

  這不重要。

  重要的是,在公孫龍的幫助下,他剛到稷下學宮,就以形名之學打響了名號。

  還有一個不該歡喜的喜事,就是公孫龍竟然要死了。

  公孫龍這個形名之學大家死去,空出來的缺正好由他填補,學習形名之學的學子正好由他接收。

  他原本以為來到稷下學宮要從學子做起。

  但眼下看,似乎,大概,也許,可為先生?

  這是一個他從未想過的起點。

  這個起點,值得他道一聲謝。

  「偽君子!」公孫龍趴在桌案上:「諸子都是為了氣老夫罷了!」

  他望著眼前的少年,少年的身影越發模糊了。

  他沒有哭,是他的視力在消退。

  他張開嘴,發現還能說話,於是道:

  「虛、實,你說的看似很清楚,但老夫不這麼認為。

  「我身下這張桌案,是用白石打造。

  「我趴在上面,能感受到其堅硬。

  「我看不見了,就不知道其是什麼顏色,這就叫做離堅白。

  「墨學說盈堅白,說白石的堅硬和白色不可分割。

  「呵,離堅白是這個意思嗎?他們還是在論政。

  「離堅白的意思是,這個世界是虛的,我通過我的感官感受到的才是實的。

  「我的眼睛看不到,那形、色,就都是虛。

  「天下本身是虛的,是語言讓天下活了過來。

  「你從咸陽來,跟我說咸陽風貌,於是咸陽在我的心裡從虛變成了實。

  「形名之學,要以正確的,去驗證不正確的。

  「要以不正確的,去懷疑、檢驗那些正確的是否正確。

  「我說的這些,你明不明白啊?

  「不是我死了,是世界死了……」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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