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3章 心學,第一次統領稷下學宮
自後太后派遣宦官來宣告定親之後。
嬴成蟜在稷下學宮的住所一連三天,登門者絡繹不絕。
賀喜者有之,調侃者有之,借著由頭論道者亦有之。
來者多是稷下先生。
若僅是如此,嬴成蟜心中歡喜將大過無奈。
交情從哪裡來?來往。
來往來往,有來有往。
諸子先來拜訪嬴成蟜,下次嬴成蟜就能以來而不往非禮也為由回訪。
整體利大於弊。
然而,事情並不止於此。
相比諸子,對此事更感興趣的是稷下學子們。
其他稷下先生行走在稷下學宮內,稷下學子見之。
頷首,稱一聲「先生」便是。
而嬴成蟜行走在稷下學宮內,稷下學子見之。
頷首,稱一聲「先生」,再加……
「我聽說先生要與王室結親,不知是哪位公主?」八卦的稷下學子言道。
「先生以為,此次與齊公主定親,會對當前中原局勢產生何等影響?這是否彰顯秦齊相連呢?」有志的稷下學子言道。
「先生還小,成婚後可千萬要注意身體啊。」擔憂的稷下學子言道。
嬴成蟜:「……」
八卦一下他能理解,人之常情嘛。
探討一下列國局勢他也能理解,稷下學宮不就是做這個的嗎?
說他還小的是什麼鬼?他不能理解!請在「還小」二字之前加上「年齡」二字!
嬴成蟜來到稷下學宮一個多月了。
和公孫龍論戰,成為嬴子的熱度原本已經漸漸淡了下去。
經由與齊國王室定親一事。
嬴成蟜的熱度重新上升為稷下學宮第一,再度成為稷下學宮最靚的仔。
講經堂。
稷下學宮學堂之一,能容三百人。
稷下學子們知道嬴子要在此講課,將屋舍圍的水泄不通。
嬴成蟜遠遠看著黑壓壓一片人,很無奈。
若是這些學子為學形名而來,他很歡喜。
可惜,不是。
他來稷下學宮要得到稷下先生的支持,也要盡力得到稷下學子的敬重。
天下那麼大,就算諸子盡為嬴成蟜所用也治不過來,杯水車薪罷了。
真正工作在一線的,將是稷下學宮這些學子們。
嬴成蟜原計劃用學識征服稷下學子。
可他講了三堂形名之課,一次比一次人少。
在治國、論政之風大興的稷下學宮。
稷下學子們對於以探究真理、思考人生而著稱的形名之學大多不感興趣。
今日本來人應該更少的,偏偏來了如此多。
與其同行,一直對形名很有興趣的孔穿笑著打趣道:
「公子再現首次講課盛景。」
少年輕嘆一聲:
「可惜,為學識者甚少。
「要是今日授課,不能讓這些學子記住。
「這些學子不記得我的學問,只記得我的婚姻,並不是一件好事啊。」
孔穿笑容依舊,頷首:
「確實如此。
「不以學問成名,這些學子對公子的關注就不會落在學問上。
「他們對公子的印象會從『君子』向『尚公主者』轉變,對公子的艷羨嫉妒之情會高於敬重。
「但其實這也不是甚大事。
「每個稷下學子都隨諸子進學,只要諸子不會錯誤判斷公子便好。
「而諸子不會如此膚淺。」
嬴成蟜沉默片刻,道:
「求人,不如求己。」
講經堂內,十二根蠟燭熊熊燃燒,照的少年的臉一片光明。
堂下,幾百雙眼睛盯著少年,神采奕奕。
他們在找少年到底哪裡不同,能夠被王室看上,能夠娶公主。
他們在想要是他們也是秦國公子就好了。
他們對形名之學沒有多大興趣,而對少年很有興趣。
少年站在最前方,掃視一圈,輕笑一聲:
「今日,我要講的是心學。
「講之前,我先問個問題,爾等知道什麼是宇宙嗎?」
底下坐著的一眾學子面面相覷,紛紛搖了搖頭。
坐在第一排的魏牟見無人作答,和台上嬴成蟜對視了一眼,道:
「四方上下曰宇,往古來今曰宙,由尸子提出。」
「不錯。」嬴成蟜沖魏牟點點頭,多看了魏牟一眼。
少年不知道為什麼魏牟每次都在在他講課時都來聽,四堂課一節不落。
嬴成蟜稍等片刻,給了台下眾多學子理解宇宙含義的時間。
隨後,朗聲道:
「宇宙便是吾心,吾心便是宇宙。」
話音方落,魏牟陷入思忖。
很快便暗中搖搖頭,認為這所謂的心學和公孫龍學派的形名之學無異。
公孫龍講過的「感受即為世界」,和今日嬴成蟜所講的「吾心便是宇宙」異曲同工。
眾學子倒是起了三分興趣。
他們在此之前沒聽過宇宙,也沒聽過公孫龍的感受即為世界論。
「宇宙便是吾心,吾心便是宇宙」,這句話聽上去就很大氣。
見引起了眾多學子的興趣,嬴成蟜又問出了第二個問題:
「爾等為何在稷下學宮學習,為何讀書啊?」
這個問題問到了一眾學子的心間,答者甚眾。
「為了入朝為官!為國君分憂!」
「加官進爵!希望和先生一樣尚公主!」
「不想一生困於山村田野!」
「為了吃飽飯!穿好衣!」
「成為諸侯座上賓!要我之名傳遍天下!」
十二根蠟燭火苗搖曳,學堂氣氛漸漸熱了起來。
少年不做回應,一一聽完。
在聲音漸稀時抬起雙手,緩緩下壓,重新讓學堂恢復安靜。
他掃視著台下,眾學子依舊和先前一樣神采奕奕。
但此時,眾學子的關注點不在於嬴成蟜本身,而在於為何進學,為何讀書。
「這個問題沒有固定答案,你們的回答都是對的。」少年先是肯定了眾學子,特意點到一個低著頭的學子,道:「我在吃不飽的時候,只想著吃飽,你與沒吃飽的我想的答案一樣。」
其他學子目光都看了過去。
眼神中原本的鄙夷、高傲,都少了許多。
被嬴成蟜點到的學子面有菜色,身穿衣衫有補丁。
他抬起頭,又很快低了下去。
只是再次低下去的頭少了幾分窘迫,多了幾分信心。
嬴成蟜沒有繼續深說。
好些人欠缺的,只是一個希望。
少年拍拍手,將台下眾人的注意力重新吸引回來,摸著肚子道:
「現在我吃飽了,所以我有個一個不同的答案,你們想聽嗎?」
台下一片「想」聲。
少年一臉笑容,稚氣未脫:
「為天地立心。
「為生民立命。
「為往世繼絕學。
「為萬世開太平。」
稷下學子個個雙眸大亮,一片「彩」聲。
鼓掌的聲音由小變大,震得燭火顫顫巍巍,熄滅了數次。
這話若是其他諸子所說,眾學子都不會有如此強烈的表現。
唯有嬴成蟜。
因為嬴成蟜先是君子,後是嬴子。
這位小先生自從出了秦國,做下的事哪一樁、哪一件都是符合道義、君子的。
真正做到了上述四點。
「看來我的人緣還不錯,沒有人說我沽名釣譽,故弄玄虛,我要謝謝諸君。」嬴成蟜在聲音稀時玩笑道。
笑聲替代了「彩」聲、鼓掌聲,學堂內變成了歡樂的海洋。
不知是哪個學子突然冒出來一句:
「先生又有學識,又是君子,又幽默風趣。我若是齊公主,我也願意嫁給先生!」
「誰?剛才這句話誰說的?」嬴成蟜佯怒,指著自己的臉:「外在不行者才評內在,你說了一大堆,不提我的臉,就是說我不美唄?」
笑聲更大了。
「美,先生最美!勝過宋玉!」
「勝過郭開!」
「我國張良亦不如先生!哈哈!」
眾人笑的同時,覺得嬴子比其他稷下先生有趣得多。
在這個講學嚴肅、神聖的時代,如嬴成蟜這樣的講學方式是極為特殊的。
嬴成蟜也笑,對當下場景很滿意。
但他深知,這種講課方式會讓願意來聽他課的學子們更願意。
而很難帶動那些不願意來聽他課的學子。
從稷下學子們剛才的回答就知道,他們來稷下學宮不是為了歡快。
而是為了進學,達成各種目的。
若是嬴成蟜的課不能滿足眾學子,那再歡樂也是沒人來。
到目前為之,他所講的一切都是為了激起學子興趣。
而接下來,就該落實到學子目標了。
本來呵呵笑著的少年突然板起臉,肅然說道:
「天地雖大。
「但有一念向善,心存良知。
「雖凡夫俗子,皆可為聖賢。」
他在高台上,用手指指過一個個學子。
每指過一個,就喊出一個「你」字。
在近百聲「你」字過後,少年猛甩手臂畫了一個大圓,將學堂內外聽課的所有人都包含在內:
「你們皆可為聖賢!
「人人可以為堯舜!
「吾性自足,不假外求!」
眾學子的精神面貌都不同了,有人高聲呼喊:
「先生,心學是一門成聖的學問嗎?」
學習形名,探究天地真理他們沒興趣。
但成聖,他們很有興趣!
幾乎他們所求的一切,成了聖人都可以滿足。
嬴成蟜沒有立刻回答。
台下幾百雙眼睛都盯著他看。
目中九成不信,近一成的懷疑,希望只有一絲絲。
便是孔子、老子、墨子這些聖人,也不敢說學了自己學說就能成聖,憑什麼一個八歲少年敢?
若不是八歲少年既有君子之名,又有嬴子之學,所行又都是符合道義,和聖人相差無幾。
眾學子眼中便是一絲希望也沒有。
少年在眾學子等的焦躁不安前,終於開口了:
「可以這麼說。」
少年乾脆利落地承認,驚起一片驚濤駭浪。
這一次造成的風波尤其大,眾學子反而都詭異地沉默了,像是五千米深海下的暗流涌動。
心學。
成聖。
哪個學說敢這麼說呢?
嬴成蟜仿若未見,自顧自地說道:
「成聖並不是一件很難的事,只要你能找到自己的心就可以。
「心學與其說是一門成聖學問,不如說是一門讓你們找到內心的學問。
「你們生來就是聖人,良知存在於每個人的心中。
「而眼下你們不是聖人,是因為良知被蒙蔽了。」
「先生!」魏牟高聲提問:「先生口中的良知是什麼?」
「良知,即是天理。」嬴成蟜正色以答,摸著自己心口道:「本存於心。」(注1)
「先生!」一學子高聲喊道:「你怎麼證明人人皆有良知呢?若是真如先生所說,人人皆有良知,哪裡還會有燒殺搶掠的人呢?」
「先生怎麼證明良知?能拿出來一觀否?」又有學子高聲呼喝。
「若找到良知就能成聖,那就請先生帶我們找到良知吧!」之前喊出吃飽飯的學子鼓足勇氣大聲喊道。
「好!」嬴成蟜一口應下:「你們要看良知!那我便給你們看!看良知者隨我來!」
少年從一眾學子的中間穿過,向外走去。
一眾學子們幾乎沒有幾個有猶豫,紛紛跟著少年向外走。
他們要去看良知,他們要去成聖人!
浩浩湯湯,六百餘人跟著嬴成蟜走在稷下學宮之內,聲勢不可謂不浩大。
在這支隊伍行走之中,路上的每一個稷下學子,每一個稷下先生都會被吸引注意力,探求這些人到底要去做什麼。
得知答案後,幾乎每個人都會加入隊伍。
走出稷下學宮的時候,諸子幾乎都在列,隊伍已經膨脹到了三千人。
成聖,誘惑了一整個稷下學宮。
他們中的絕大多數人對嬴成蟜的言辭都是不相信的,都是懷疑的。
但這不影響他們跟著去看。
除了那個成聖的萬一可能,更多的就只是抱著看看的態度。
嬴成蟜一路筆直前行,沒有回首過。
但他知道他身後的人越來越多,這就是他想要的。
萬事開頭難。
能統領一次稷下學宮,就能統領第二次稷下學宮。
人是習慣動物。
三千餘人來到了廷尉府。
齊國廷尉太史勝得知稷下學宮盡出動,不敢怠慢。
一邊親自出面詢問事情,一邊要人稟告後太后。
「久仰嬴子大名。」太史勝攔在廷尉府大門前,拱著手對為首的嬴成蟜說道。
他看了一眼少年身後的人,舌頭都酥麻。
荀子走後,稷下學宮再沒有有如此號召力的人,便是代替荀子繼任祭酒的鄒子也不行。
嬴成蟜回禮,誠聲道:
「打擾廷尉大人了,我帶學子們來找良知。」
太史勝神情一凜,轉頭吩咐手下:
「府上誰叫良知?帶出來!」
…………
【注1:心學中的良知不等同於現代的良知,兄弟們不要先入為主。】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