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深夜半, 趙斐然心緒不寧,於圓凳上坐一會兒,覺得不妥, 又起身朝銅鏡走去,走到一半,見十七娘好好坐著散妝發,近鄉情怯,不敢靠近。哆嗦兩步, 復又回來坐著。
一旁的十七娘,也好不到哪裡去。
此前借著光線昏暗,借著賠罪認錯, 她一股腦將該說的話說了一半。眼下正當時, 卻有些扭捏起來。不禁想著,若是這般輕易便應下,往後他若是後悔呢,若是他和阿爹一般無二呢。思來想去,愈發惴惴不安。
寂靜無聲中, 妝發總有散個乾淨之時。及至她轉身,趙斐然早就收拾妥當,素白中衣在身, 松松垮垮, 靠在臥榻一側等她。
十七娘邁不動腿, 幾步路功夫,走得很是猶豫。
「你個精怪,莫不是後悔了!」
趙斐然突然丟開手中的書卷, 朝她看來。他雙眼似光亮, 較之一旁的燭火, 不知明亮上多少。十七娘看在眼中,登時覺得自己是即將落入虎口的羊肉。
她咬唇,「誰說,誰說我後悔了!這等沒品的事兒,我才不會。」
小娘子紅唇誘人,在她貝齒輕咬之下,添上幾分水光,瑩瑩燭火,越發水嫩光澤。
他按住劇烈心跳,狀若尋常,「既是如此,你不過來?」
十七娘聽罷,雙耳泛紅,似躺著熱氣,「我……我有話說。」
「來,過來說也是一樣。」趙斐然拍拍自己身側的床榻。
雕花繁複的臥榻,層層紗帳迭迭,在他輕拍下,天青帳子舞動,流光溢彩,熠熠生輝。
一時之間,十七娘想到新婚夜的尷尬,想到他蒙頭而來的親吻,腦子似漿糊,「我,我我在這裡說,說好了,再過去。」
趙斐然雖然心急,急了一月,可也不必這一時半會兒。此前那三兩次的無知丟臉,也都過來了。沒道理已到這般境地,還有逃脫的。
「你說。」
「你從前說,我能使喚東宮眾人,因我是太子妃,你可還記得?」
原是這個,「是。」
見他言語乾脆爽利,十七娘心中絲絲酸楚,「那,我若不是太子妃呢。」
「你為何不是太子妃,你本就是太子妃!」趙斐然莫名。
「我,」該如何解釋這當中的不同呢,十七娘想到她的話,「那你說說,你此前的話,那太子妃可有多個,而我只有一個,是何意思?」
「你不明白?」趙斐然驚訝。入殿之前,她那般說,他還以為她全然明白呢,「王十七,你誆我?」說好給答覆,到頭來反而是確認?
「不是,你且先回答我,你說好了,我再告訴你。」
趙斐然賭氣一般,「你若不過來,那一個字也沒有。」
「我去了,你好生回答我麼?」十七娘好似丟了腦子,再次確認。
「你來,孤是太子,金口玉言!」
伸頭一刀縮頭也是一刀,十七娘搓搓手,努力穩定心神朝臥榻走去。行路間,趙斐然面龐越發清晰。從會理樓初見,她就覺得他好看,渾身上下一股子睥睨之氣。而今再見,又多了幾分繾綣深情,從那素日裡高高在上的眸子裡溢出。
十七娘坐在他身側,斜眼看她一眼,又驀地轉開,似不能多看。輾轉剎那之間目光流轉,幾多柔情,直教人酥了一半。
「我來了,你說。」
趙斐然仍舊沉浸在那一眼中,「說個什麼?」
「你果然是騙我的。」
小娘子嗔怪之下,趙斐然想起來,「你個好沒良心的東西,從我們相識至今,我待你如何,你難不成不知。事到如今,已是太子妃,還來問我這些話,叫人心口疼。」
「你!休得胡唚。」十七娘低頭,突然被人抓住柔荑,輕輕摩挲。
「你不是要聽麼,那我今兒就好好掰開了揉碎了講給你聽,不過僅此一次,往後莫要再使小性兒,我且是忙著呢,」趙斐然說話間,心跳又急又切,為穩住自己身為太子的顏面,竟然口不擇言。然,這等光景之下,二人俱是只聽得彼此心跳,哪裡還管其他。
是以,又聽他說道:「定你為太子妃,是我親自在阿爹跟前求來的。彼時你問過我多次,我……」頓住,想到她口中那平凡小郎君,一時想罵兩句,又念在她誠心誠意跟來天光殿的份上,沒出口,「我是太子,如何好說道這些。阿爹教我,為君者,不可輕易使人揣度……」似不妥,將手心的如蔥嫩指搓了搓,「為此,阿爹還打我五十板子,這事你可知?料你也不知,你個沒心沒肺的小娘子,甚時候在意過我。從來都是我跟著你……」
「不是……」十七娘聽到這裡,著急否認,「我哪裡不在意,我不過是……」
「不過是什麼?」他將小娘子的手,攤開在自己掌心,一根根撫摸。
酥酥之感透骨而來,十七娘一時有些受不住,縮了縮。
「是你要聽的,莫要亂跑。」趙斐然將人拉了拉。哪知,她神思不在,身嬌體弱,一下子朝他倒過來。好在他眼疾手快,就勢將人放在懷中。
如此這般,十七娘腦袋靠在他肩膀,整個人昏沉沉被他的氣息所籠罩。他們二人不過是中衣在身罷了,甫靠上去,十七年頓覺後背火燒火燎,熱氣捉人。
「你……你風寒了?」
「我好著呢!」趙斐然一手環過小娘子腰身,將人攏住。
「可,可你有些燙?」
趙斐然無言:她到底懂不懂?
十七娘片刻反應過來,登時羞得滿臉通紅,掙扎著想要起身。奈何,這人手臂似銅鐵,委實動彈不得。幾番動作之下,他掛在身上的衣衫,散落一半,露出光潔胸膛。
十七娘靠得近,立時覺得似銅牆鐵壁,似鍛造火爐。
「你入了我天光殿,難不成還想跑?」
他的言語就在頭頂,呼出熱氣,只衝得頭皮發麻。加之,他說話間,脖頸調動,心跳有力……十七娘應付不了,將自己埋起來,縮成一團,佯裝甚也不知。
「你可是聽清了?」趙斐然笑意再次傳來。
「嗯?」不明白,十七娘鼻音哼哼兩聲。
「埋在孤胸口,不是聽心跳麼?」
「你……國之儲君,何處聽來這等不要臉的話!」
趙斐然毫不在意,「眼下沒有儲君,只有王十七夫婿。」
驀地,十七娘不僅聽到他心跳,也聽到自己心跳,急切,慌亂,卻強有力。
「殿下,還疼麼?」
「嗯?」
十七娘鼓足勇氣抬頭看來,春色滿園的眸子裡全是趙斐然的影子,「我說,請聖旨那日,陛下令人打你五十板子,還疼麼?」
因她突然抬頭,使趙斐然毫無準備之下被一副春景所吸引。內間有山河,有百戲,更有小娘子一副真心。
他歡喜雀躍,唇角上揚,東風過境,「你猜猜?」
小娘子翻動身子,二人面面相對,衣衫交織。
「我哪裡知道去?你也不告訴我。」
她似恢復了法力的精怪,周身仙氣寥寥,叫人不禁沉浸其中。
趙斐然沒忍住,閉嘴輕咳兩聲。胸腔顫動之下,觸及一片柔軟香甜。鬼使神差,他想到「如臥綿上」。
「沒告訴你,那你要不要看看?」似引誘仙子落下凡塵的果子,散發著獨屬於塵世間的氣息。
「不要。」言語含糊不請,鼻音顫顫。
顯見還有商量餘地,趙斐然一把將人整個轉過來,相對而坐。雙手摁在娘子後腰,「這次真好好的,你信我。」
此言一出,二人同時想到此前的兩次失敗。頭一次,他不得法,過門而不入。第二次,像是研習過不少冊子,沒了青澀莽撞,卻也不如何叫人心潮澎湃,末了,因小娘子難忍痛疼,敗下陣來。
十七娘聽罷,久久不言。她知道,這事如何也逃不掉,早一刀,晚也是一刀。然,那夜撕裂一般的疼痛好似還未消散乾淨。
「你騙人!」
「我從不騙你。」
「你……」
「他們都說,疼過了便不會再疼。」
「你問誰?」十七娘驚訝,「如此閨房秘事,你問誰?」
「我……我……此乃人倫,先賢亦有所論斷……」趙斐然信口胡謅。
「你……」十七娘辨無可辨。
「你若是覺得不好,我們再等等如何?」
趙斐然突然柔聲說,惹得十七娘疑心自己聽錯了,「你!我!」
「我雖有心,可也得你願意才是。少時阿娘教導我,若是得了心儀的姑娘,要對她好,要尊重她,要明白,這世間陪伴最長久,最惹人心弦之人,當屬枕邊人。」
他的話,說的是從前的娘娘,何嘗又不是他自己呢。
十七娘細細想來,打從認識他到如今,除開他一張狗嘴,其餘的沒什麼不好。他將她放在心上,將她的喜好放在心上。比之自己追求的平凡小郎君,差不了多少。
片刻之後,似受不住他渾身的高熱,十七娘暈乎乎點頭。
仿若秋風掃落葉,她不知自己是個什麼動作,待醒過神來,已然在被褥之下。困在他胸腔之前,感受著鋪天蓋地的親昵。
她一度覺得自己好似煎餅,被人攤開,翻來覆去,來回折迭。一時頭朝上迎接風雪,一時側身過來,於湖心蕩漾。就在她驚呼自己將要閉過氣去之時,他緩緩將手探進去,勾著裡間層層迭迭的柔軟,來回摩挲。惹得她雙眼迷離,面若桃花。
她想喊出聲來,動動嘴,卻發現口中乾涸。然細細聽聞之下,不知何處又蕩漾著水聲,滑膩膩黏糊糊。
口乾舌燥,酸軟無力,十七娘試圖逃離,卻被人一把撈回來。
暗夜之中不辨四方,唯有他在耳畔輕聲道:「入了我天光殿,就別想跑。」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