廚房裡, 寬肩窄腰的背影,在暖黃的燈光下,低垂著頭, 依稀可以聽見塑膠袋窸窣的聲響。
洛泱腳步緩慢,探出頭去,葉故聽見動靜,聞聲轉眸。
兩人面面相覷,場面一時凝固半刻。
「你這是在……煮麵?」洛泱有點懷疑是不是自己眼神出現了問題。
葉故看著手裡的方便麵和手邊的熱水壺, 理所當然的點頭:「不然呢?」
他覺得並無不妥,指了指桌上的東西,慢條斯理道:「水、面, 煮麵。」
洛泱:「……」
她大概的確是忘了, 之前的葉故除了泡麵什麼都不會做,她就不該抱有過高的期待。
洛泱嘆了口氣,順其自然的站在葉故旁邊,拿過他手中的泡麵,指尖不經意觸碰到了葉故的腕骨。
他一怔, 眼眸有一瞬驟縮,很快恢復。
「原本煮麵我是想煮掛麵的,不過這包裝都開了, 那也別浪費了。」
洛泱邊說著, 邊將小鍋倒了些水, 一直到水煮沸,放入面和料包,都要比葉故一氣呵成順暢許多。
葉故突然沒頭沒腦的輕哂, 微微抬眸看向洛泱。
「不過別擔心, 炸廚房現在不會了。」
洛泱驀地錯愕, 轉而垂眸,嘴角微揚。
——15歲
那時,楊粵去世尚且兩年光景,洛泱在洛家總是沉默寡言,在學校也儘量減少自己的存在感。
葉故雖然是個直性子,但他不是沒有察覺,後來他會故意開派對或者故意讓李燕出面邀請洛泱來家裡吃飯。
原因無他,只是儘可能減少洛泱在洛家的時間,也間接減少她和張佩蘭母女和洛建成的相處時間。
但是李燕的工作性質,她經常需要開會,而葉老爺子也秉持著多年的養生之道,和紀茵兩個人每天都會很早休息。
那時候葉故有一棟李燕在他十歲的時候送給他的一處房產,從來沒有去住過,但一直都有阿姨會定時打掃,因此仍舊整潔如新。
那個晚上,洛泱餓得不行,她在宴會上光顧著發泄情緒但什麼也沒有吃。
正值她餓的發慌的時候,門被人敲響,深更半夜,洛泱不免警惕一些,但很快,門口響起聲音,低低入人心。
「餓不餓?我有點餓,吃點?」
那時候葉故性格很開朗,並沒有現在這麼成熟,頗有一副成功人士兼具的皮囊。
洛泱雖然並不想承認自己很餓,但肚子非常誠實的告訴了葉故答案。
那天,葉故帶著洛泱去了李燕送給他的房子。
少年還有點小驕傲,語氣小驕矜似的,「你可是我第一個帶到這裡的人哦,有沒有感覺很榮幸啊?」
洛泱輕嗤,插著手,一片淡然:「just so so.」
葉故也沒追究,只是聳聳肩,給她拿了拖鞋,帶她去了廚房。
那雙拖鞋是水藍色的,是洛泱最喜歡的顏色,尺寸剛剛合適洛泱的腳。
廚房裡是簡約的裝潢,各項設施也都很齊全,但因為並沒有人住,這裡並沒有事物。
洛泱嘆氣,「沒東西來也是白來。」
葉故卻笑著,像變魔術似的,從衣服里拿出兩包面。
「這是我從廚房柜子里的偷來的番茄意面,你不是最喜歡番茄了,今天小爺我就勉為其難給你下一次廚吧。」
葉故從沒有給人下過廚,這是他第一次掌勺,說實話,他心裡沒底,確切地說,他就是壓根不會。
但頂著洛泱略帶期待的眼神,他硬著頭皮也要把這頓面做出來。
然而,廚房經歷一波小炸的插曲。
番茄醬炸的到處都是,瞬間一片狼藉,洛泱異常無語的看著葉故,說與不說似乎都不適合現在的局面。
葉故背著手,低著頭,也不敢說話,頗像犯了錯下一秒就要接受教育的小孩兒。
白熾燈下,洛泱最終什麼都沒說的出口,只是抱了抱葉故,輕聲在他耳邊說了聲:「謝謝你。」
謝謝你為了讓我不挨餓踏進廚房,謝謝你為了讓我不開心特意開派對讓我減少在洛家的時間,還有謝謝你,看穿了我。
那時候洛泱想對葉故說的話,但這些話直到現在,她仍舊沒有能夠告訴葉故。
暖黃的燈光無一例外的全部搭落在兩個人的背上,宛若蒙塵之神。
廚房陷入長久的寂靜,洛泱抽離出記憶之中,回國第一次笑得輕鬆慵懶,「是啊,畢竟現在的葉總已經從番茄意面進步到用水泡麵了。」
言語中沒有絲毫譏諷的意思,葉故也笑,他比洛泱要高些,這個角度應著昏黃的暖光,能夠看到洛泱如精緻雕像般走線的鎖骨。
如同被潤上濃稠牛奶般,如無暇玉脂,看得人竟一時間心猿意馬。
不經意之間,葉故耳廓火燒火燎,他掩飾著,靠到離中島台有些距離的沙發後背靠坐著,遠遠看著洛泱。
洛泱托腮看著鍋,目不轉睛,水中的霧氣歡脫而起,在她身邊漸漸縈繞淡薄如紗的白霧,茫然夢幻,黏稠又輕薄。
葉故不動聲色在身邊舉起了手機。
///
這個晚上,是洛泱睡得最安穩的一個夜晚。
在夢裡,她見到了楊粵,她笑著撫摸她的頭髮,說恭喜寶貝,找到幸福,她為她感到高興。
洛泱卻沒有勇氣告訴楊粵,這一切都是她使了手段要來的,是交易。
既是交易,就是脆弱而經不住考驗的,不知道哪一天就會敗露,於是大白於天下,她戰戰兢兢,如履薄冰,卻抓著自己最後能看到的光不願意鬆手。
她問楊粵,自己這麼做是不是正確的。
可是夢裡的楊粵什麼也沒有說,只是指了指她的心,搖著頭像是一陣風消散於她的夢境,任她怎麼踮起腳跳起身努力地抓也抓不住她一絲一毫的痕跡。
是心麼,她不知道。
葉故倒是沒睡好,總是輾轉反側,月光皎潔,被窗簾無情的遮擋在了清冷的夜空。
半明半昧的房間裡,除了身邊平穩的呼吸聲,再無其他。
他看著中間那個隔著距離的枕頭,無言。
身邊的溫度是真實存在的,雖然隔著距離,他仍舊觸碰不到,但這足矣。
今天的那碗面,他並不喜歡,可是不知道為什麼,似乎那面有讓人上癮的魔法。
葉故轉頭沉眸看著隱在黑暗之中的側容。
兩片唇瓣水潤而溫柔,似乎很難想像,這是當年走得如此決絕得人會有的溫柔。
可那溫柔不僅刻在她的骨子裡,也縈繞著全身。
飛蛾撲火、深陷泥沼,他的理智這樣提醒著他,可是感性卻無情將其吞噬。
如果會化成灰燼,堆落在玫瑰的根莖,成為肥料,也未嘗不可。
他伸手,將洛泱額前垂落的散發別到耳邊,陰影覆於洛泱額前,很快離開。
///
翌日,洛泱醒來,看到身邊的人時,身形一滯,用一分鐘緩了緩。
接受了葉故睡過了頭的事實,她淡定的進了洗漱間。
只是剛拿起牙刷刷到一半,洛泱後知後覺從嘴中拿出滿是白沫的牙刷。
隨後不願意接受事實的痛苦閉上眼睛,眼睫微顫。
拿出牙刷了,完蛋。
葉故剛進來,睡眼惺忪,看洛泱低著頭,仿佛在做什麼儀式一般。
他順理成章的拿起洗漱台上的另一個牙刷,洛泱還沒來得攔住,葉故已經先她一步塞進了嘴裡。
他微擰眉,口齒不清:「你嗦什莫?」
已經沒法補救了,洛泱認命,生無可戀的指了指自己手中的牙刷,看向葉故嘴中的牙刷。
語氣沉重:「我們,拿錯牙刷了。」
半秒後,葉故不可置信的將牙刷拿出來,非常迅速地漱口,洛泱就這樣靜靜的看著他,漱口好多次。
就這樣好整以暇的看著他,隨後悠悠的笑,「葉總這麼嫌棄呢。」
葉故下意識的就想點頭,意識到什麼,動作猛地止住,緩緩看向她,想說什麼,洛泱卻瀟灑的離開。
葉故:「……」
他不是那個意思,那只是下意識反應。
因為這件事情,在葉故離開的時候都沒能找到洛泱在哪裡,只是在洗漱台上重新看到了牙刷。
然後他就看到了壯觀的一幕——
包括毛巾和護膚品在內,所有的洗漱用品,都按照兩個人的姓名歸類,放在兩個框中,框子前面貼著兩個列印的名簽:葉故、洛泱。
而牙刷的把手上更是貼著小一號的標籤。
就差把鏡子也弄一條三八線一分為二了。
君度國際——
席靳洲笑得不能自已,好不容易緩過勁兒來,看著一臉死灰的葉故,幽怨橫生。
「所以你為什麼要惹她呢?女人都這樣啊。」
葉故堅持己見,「哼,洛泱以前從來不會這樣,你別拿你那一套來揣測今天我們發生的事情。」
席靳洲不甚在意,點點頭,「行,不過葉總,要是換了我,我也會覺得你那是嫌棄我的表現。」
葉故好笑,頗有話要說,「這是人之常情,難道你拿錯別人的牙刷不會這樣嗎?這是最基本的衛生問題,你少偏移定位。」
席靳洲沒說話,半晌,他沉吟,「可是,你們現在是夫妻,不是別人。」
不是別人,是夫妻。
葉故一愣,雙手不自覺蜷縮起來,手背青筋明顯。
席靳洲見他仍舊固執己見,站起身來,拍拍衣服,「行,那葉總我就先走了,畢竟我這些歪門邪道也不適合你這種正派人士。」
腳還未能跨出一步,葉故雙指捏住席靳洲的襯衫衣擺。
雙眸沉邃,道:「偶爾歪門邪道一下,未嘗不可。」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