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明硯睜眼,發現情況有點不太妙。
很明顯,這是一間茅房,茅草屋頂,泥土牆面,地上說不上髒亂差,卻也好不到哪裡去,畢竟是茅廁,總會有些味道的。
裴·傷殘人士·明硯心道:這、就是反派了吧。
一點同情心都沒有!!
「你醒了。」
與清風同來的,是一身黑衣的白髮女子,端莊清麗,「我乃溏姑,庸山書院的廚娘,與小空正要出門時遇上你。也是巧合,書院近日剛好缺個人,你若是願意,可留下來。」
裴明硯從雜草堆站起,挑揀掉身上的雜草,「多謝溏姑救命之恩,我——」
「哼。」溏姑輕笑一聲,與他對視的雙眼充滿深意,「相逢即是有緣,你說對嗎?」
裴明硯垂下眼,好似被拆穿心事一樣,囁嚅著坦誠:「我確實是算計好才掉下山崖的。我名裴明硯,是梅家在庸山的一個分支。梅氏之人容貌昳麗,我……」
他哽咽了一下,伸手摸了摸自己那顆帶毛黑痣,「我自幼生得丑,平日不免遭排擠……」
溏姑神色不變,只靜靜地看他。
裴明硯一臉我有難言之隱的模樣與溏姑對視,「這次事情因梅家大少梅山雪而起。他飛升失敗昏迷不醒,主家要各家分支安排聯姻事宜給大少爺沖喜。」
溏姑閉上眼,轉身背對他,「書院雖非寺廟,可院主心善,既然你無處可去,不妨在此住下。我方才也說了,書院近日缺個人,你若是不嫌鄙陋,日後這灑掃茅廁一事,便交予你了。」
言下之意——你別編了,我不感興趣,也不想聽,你要是識相些,就乖乖留在這掃茅廁。
裴明硯頭一低,一臉茫然,好像完全沒聽懂溏姑的暗示,繼續不長眼地說:「本家令下,梅氏子弟哪敢不從,每個分支需九個男子娶妻沖喜,納妾不計其中。庸山這邊本就不怎麼信梅家的命數一說,分支加我統共就九個適齡男子,是以我不得不從。」
溏姑對他的話恍然未聞,「書院中不乏普通人,不少人家行動不便,需要你上門收夜香。」
裴明硯嘴一抽,仍堅持扮演自己的角色,「我雖無怨言……」
溏姑點頭,「那便好,住處就在那,你休息兩天,後天開始吧。」
「……可那姑娘形貌俱佳,我不願委屈了姑娘,這才上山,偽裝失足摔下山崖。」裴明硯好似終於說完,忙不迭回答,「能有個避雨遮風的住處,我哪敢棄嫌,明日我便開始。」
「呵,你倒是個能屈能伸的。」溏姑諷刺一笑,端聲說:「書院不講來歷,不辨過去好壞。進了書院,此生皆是書院人,一旦叛出,書院必將你挫骨揚灰。」
裴明硯:「……」真他媽巨兇殘!還書院??書院這麼凶,還有人敢來上學嗎?
他低下頭,嘴唇抖了抖,繼續扮演平庸膽小還長得醜的怕事者,「我……」
溏姑覷他一眼,「你好生思量,兩日後我再派人過來確認。」
裴明硯於是不再說,恭恭敬敬鞠了個躬,「多謝溏姑體諒,也感謝溏姑救命之恩。」
溏姑離開的腳步一頓,「我並不信你,甚至對你多幾分討厭。救你的亦另有他人,無需向我道謝。」
人已遠去,裴明硯打量著這暫居之地。雖說怎麼也改不了它是茅廁的現實了,可這是個豪華茅廁,外邊就一廳一室,還自帶花園和幾塊菜地。
他醒來時還有氣味飄進來,溏姑過來時可能嫌氣味熏人,把陣法給啟動了,什麼臭味怪味一下子就消失的無影無蹤,堪比十級空氣淨化。
現在這地方,是個非常合格的鹹魚居住地。只除了,掃茅廁和倒夜香。
掃茅廁是不可能掃茅廁的,這輩子都不可能掃茅廁的,得想個辦法換個差事。
而且,他有件事挺好奇的。
書中世界觀其實沒那麼兇殘,好壞正反全憑立場判斷,也就是說,這個世界,本來就沒有什麼魔教的說法。之所以說庸山書院是反派,皆因他們和女主有仇,並非說他們是絕對的壞人。
庸山書院是三山十四派中十四派之一,也算榜上有名的門派。他之所以敢從山上滾進谷里,就是清楚哪怕混不進來,也不至於見面就被毀屍滅跡。
所以,庸山書院為何定下如此兇殘的規矩,這其中有什麼秘密?
裴明硯唉了一聲,按耐下自己的好奇心,到周圍溜達了一圈,熟悉熟悉環境。
剛轉完一圈回來,就有人找他來了。
來的這人,裴明硯認識,就是撿他那個反派小弟。
這小弟生了張圓臉,看起來有種質樸的憨厚感,眼睛也是圓的,呆頭呆腦的。衣服格外有意思,像在身上掛了重重迭迭的漁網,有種不羈的瀟灑,搭著這小弟的質樸圓臉,有種不協調的可愛。
「你就是新來那個倒夜香的?」小弟說。
書里對這個小弟描寫不多,只說他是個沒心機,說話打直球的小嘍囉。
裴明硯眨巴了一下眼,一臉木訥地說,「啊?是,是啊,溏姑是說讓我幹這個活。」
「你長成這樣,也就適合掃廁所啦。」小弟盯他臉三秒後撇開視線,「掃廁所雖然不好干,但做騙子不好,你以後要改邪歸正,踏踏實實幹活,不要再騙人了。」
「啊?梅家的命術不是騙子……我以前也不騙人。」裴明硯忍著笑,回答他,「我雖然長得醜,可我是個好人。」
「騙子哪有什麼好東西……」那小弟咕囔著,「反正你長得這麼丑,我來就是告訴你,我不想你來給我收夜香。」
裴明硯:「…………」好嘛,工作量減一。
「其實……其實我也不是那麼想做收夜香的。」裴明硯一臉糾結,「你們這,是只有倒夜香的沒人幹了嗎?」
小弟大睜著眼睛,一臉生氣,「你還挑三揀四!」
裴明硯決心逗逗這小弟,「我是為了書院好。你想啊,我要是不給你倒夜香,可不就是偷懶了,對吧?然後收夜香的事我單單漏了你,大夥肯定覺得我故意欺負你,你當然是為我好,所以你會解釋,得,你這一解釋,大家都嫌棄我丑,都不讓我上門幹活了,那我進書院,一點用處沒有,可不就是對書院不好了嗎。」
小弟滿臉贊同,「你說的也有道理。」
「所以,我是一定要去給你收夜香的。」裴明硯一本正經地說出總結。
「不行!」小弟皺眉,邊說邊往外跑,「我不想看見你的臉!你等著!我去和溏姑說,給你換個其他的活!」
下午,裴明硯就收到了他的「新任職通知書」——廚房雜工。
別誤會,不是廚師,也不是撿菜洗菜的,更不是洗碗端菜的。
是劈柴的。
對於這工作,裴明硯心裡暗自好笑,書院待人是真警惕,總之是不可能讓他碰菜餚就對了。
不過,砍柴嘛,對修行者來說可是小事一樁,他喜歡這個後勤工作。
好了,給這個名叫小空的小弟記上一功,他們的「恩怨情仇」一筆勾銷。
鑑於對新工作的滿意,也為防止有新的變故產生,第二天一大早他就要上廚房報導去了。
然而起床後,他發現那麼一點點怪異的事情。
他那白皙精瘦的手臂上,被戳了個章,新鮮的,擦不掉那種。
餵。書上不是這樣說的好嗎?
說好的反派智商不高呢?他這才剛來就被戳個烙印,這是上了單程車,還是沒得下車那種啊喂!
真說擔心他也沒那麼擔心,一來他沒想對書院的人做些什麼,二來嘛,戳印記的人多了去了,多他一個問題不大。
只是——他一個修為溢出到強制飛升的人,竟然毫無知覺地被蓋了個戳?
他回頭端詳昨晚的木板床。
嗯,硬床板對身體好,這麼真實的嗎?
還是說……反派這已經有可以飛升卻強壓修為不飛升的修行者了。
察覺到自己又在思考正事,裴明硯拍了一下自己的腦闊,「清醒點,你就是個劈柴的路人甲。」
放空大腦後,他一路上山,欣賞了一把庸山的建築,還順便了解了書里沒寫的事情,比如這個庸山書院,不是真的書院,卻也是個書院。
書院本是教育機構,可庸山書院卻不招生,但它又有很多存書,存書之廣博,比裴明硯所在的梅家還要多幾分。
而身為一個門派,庸山書院也是怪異的,它不像其他門派那樣廣招門徒來充實壯大。收人全看緣分,這緣分就是——有沒有哪個不長眼的又從山上掉下來了。
總之哪裡都有點怪,又好像沒那麼怪。
但這些事都趕不上之後的事讓他納悶。
這事要從昨天下午說起,他改干劈柴工這事,沒人來告訴他,是有紙條自己飛進來通知的。
自然,也就沒人給他安排新住處,他只能在茅屋將就了一晚上。
今天要上工,他當然要找工作地點在哪。
問題就出在——沒領路人,也沒地圖。
這時候,嘴巴就是最好的地圖了。
他出門就開始問,邊走邊問,從山腳問到了山頂,終於找著廚房所在地。
這納悶的事,就出在問路上。
問路途中,他問的人不說十幾,七八個總是有的,可眾人見他第一眼,條件反射般個個難掩厭惡,全皺起眉,跟訓練好似的。
裴明硯百思不得其解,最終只能歸納為,他給自己捏這張臉確實太醜了,趕巧庸山書院是個顏控聚集地,所以一個個發自本能地討厭他。
到山頂後,他廚房門檻都沒見到,剛跨進那占地面積堪比宮殿的「竹里行」後,就被帶著左拐右拐,帶去一座湖邊的小院旁。
「溏姑說了,以後你就住這。喏,湖邊這塊地都歸你管,你要養雞養鴨還是怎樣都隨便。前院不許去。還有,寅時有幫廚到這取劈好的柴火,你提前備好。大概就是這些,別問為什麼,你記著就行。」說話人戴著一頂文人帽,眼睛望天,語氣十分不耐煩,仿佛和他多說一句話就是多受一份罪一樣。
對方對他的討厭簡直能溢滿空氣,裴明硯不明所以,卻也不生氣,歡歡喜喜道謝,「謝謝前輩,我知道了,麻煩您帶我過來了。」
「哼。」對方冷哼一聲,負手走了。
見人走了,裴明硯回頭打量自己小窩,直白說,挺不賴的。
一排排半截的竹子圍成了籬笆,籬笆上長著不少花草藤蔓,看起來生機勃勃。
進門就是一條走廊,走廊兩邊搭了花架,紫藤蘿纏繞在上邊,紫中帶藍,有種靜謐淡雅的感覺,看起來就很舒心。
而院外,湖水波光瀲灩,微風吹來時,不知路過哪裡的花園,帶來了些微的花香。
撇開各種不談,一個柴火工能有這待遇,放種花家時候他一定求爺爺告奶奶搶著去!
裴明硯對這個結果接受良好,早早用術法把一周需要的柴火劈好了。
然後……
然後……
然後他發現,他沒事可做了。
他有點想念手機了。
裴明硯開始反思,過去在半山居霧,他總有干不完的事,看不完的書,等著他算卦的人能從半山腰排到清溪鎮去,他沒覺得有什麼無聊。
可現在,琴沒有,棋沒有,書?書院倒是挺多書的,可惜他還沒混熟,人也不會輕易借書給他。
畫?算了吧,不如睡覺來得自在。
他看了眼小院後的竹林,遂起身拆掉籬笆,劃了片竹林進自己管轄範圍,就當後院用了。
看時間還早,他又找竹子給自己做了個簡易的竹笛。
而時間,剛過中午。
突然,整個竹里行響起厚而沉的鐘聲,似乎在傳遞某種訊息。
裴明硯還在思索是不是出事了,就見屋裡平白添了張桌子,隨後,桌上顯現出一飯三菜一湯還有一份水煮糖心蛋。
裴明硯:「……」待遇真不錯,飯菜還送貨上桌哩。比外賣還牛逼!
他吃完飯,端著糖心蛋嘗了嘗。
這甜品,很一般。
蛋的味道只保留下一點點,口感不怎樣,更多的是紅糖的甜味,而甜味又沒壓制住雞蛋的腥味。
看起來也不入眼,皆因煮的時間過長了,蛋白染上紅糖的顏色。
嘗起來更是不咋地,過分沸煮使蛋白浮沫化,吃著有股難言的鬆散感,假若開個外賣甜品,那估計是沒有回頭客外加差評率百分百的商品。
他只喝了一口湯就放下了。
更神奇的事發生了,他剛把碗筷放回桌子,桌子連帶著桌上的剩菜剩飯就怎麼來的又怎麼消失了。
裴明硯:「……」真·將術法使用到極致,收碗上菜,估計洗碗擇菜也同樣,都是真·小事一樁。
可惜,其他人省下時間是為了修煉,他不僅不能修煉,還得想著法的把修為搞掉一些,以防時間還不到他就又飛升了。
每次飛升失敗後降下的甘霖就是他自主散溢出去的修為,這修為不散掉一些,他會因修為太高陷入「飛升——失敗——修為溢出還得飛——再失敗——修為還是溢出繼續飛——失敗」的循環圈,直至最後飛升次數太多,浪費的修為超出他的增長速度,他才會停止飛升。
所以,他切切實實無事可做了。
於是,他睡了個午覺,搞了根魚竿支在湖邊,坐湖邊石頭上用新制的笛子吹起了「小白菜」來表達自己的悲傷痛苦。
上天可能聽到了他的訴求。
第二天一大早,他就被請走了。被請走的原因,更是聞者傷心見者落淚。
皆因昨天的晚飯,他一口沒吃水煮糖心蛋。
(本章完)
作者說:裴明硯:我從未想過有一天我竟因挑食而被……
更新兩章後我看了看發現兩章內容放一起比較合適!!!所以兩章合一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