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鹹魚夢碎

2024-11-16 18:18:39 作者: 拭默
  三天後。

  小空面容憔悴,嘴唇發白,他蹦進廚房時腿軟了一下,險些摔了,他裝作跳時扭了腳,揉著小腿問,「溏姑,那個算命的哪去了?」

  溏姑看他一眼確認他的情況後,朝屋外望去,暗處的漁叔點了一下頭。

  溏姑收回目光,垂眼忙碌手中事情,淡淡地說:「他在杏林院那邊。」

  「杏林院?」小空原地蹦躂幾下,酥軟的腳好像恢復正常,臉上也添了血色,「前幾天他不是還好好的嘛,怎麼我一病醒來他就跑那去了?他是不是不想幹活裝病偷懶?」

  溏姑的攪拌湯料的手停了一下,「他惹清雲生氣,幾人教訓了他。這小子體弱,隨便碰了兩下就磕破腦袋,送杏林院去了。」

  「清姨怎麼下這麼重的手?」小空問道。

  一般的小傷對修行者來說還沒受涼來的嚴重,「算了,反正他總是竹里行的人,我沒事幹,去把他接回來。」

  溏姑只囑咐道:「你注意安全。」

  「知道知道!」小空邊跑邊回答,說話間早跑出幾十米外了。

  見後邊沒人跟來,他才拄著膝蓋氣喘吁吁。

  這次生病後,他的恢復能力好像下降了,小空抹掉額頭上的虛汗,慢騰騰往杏林院走去。

  漁叔出現在廚房中。

  他本是個面容祥和的老人家,此刻滿臉嚴肅,語氣罕見地帶了質問:「不是說了不要動他嗎?」

  溏姑看一眼漁叔,雖壓低了聲音,仍掩飾不住她的執拗,「他有問題!他在算計!」

  漁叔皺眉,看著溏姑臉上的淡金色光芒出現又消失,與此同時,溏姑的情緒肉眼可見的平靜多了。

  「他的出行軌跡你記錄得很清楚,這些天下來,與他接觸較為密切的也只有我,怎麼?你是連我也要一起懷疑?」

  溏姑愣了一下,好似對漁叔出面為裴明硯說話有些不可置信。

  她不急不緩地說:「溏姑不敢。可身為竹里行管事,我要保證手下所有人都毫無問題,才對得起院主的信任。龐園欽點這事疑點太多,我不得不防。而小院伏殺,本意只是試探。如若他真沒有高深的修為,有清雲在,徐白幾人不會下殺手。可若他刻意隱藏修為,在這個時機進來書院,本就居心不良,我以甜品試探他,他也確實中計,露出馬腳。並以冰麒麟教給我為由,換取面見院主的機會。

  不僅如此,在擂台下時,他與我對峙,也提出過要見院主。看起來像無心言語,可一直將此話掛在嘴上,說不定就為了掩人耳目。他的目的,就是院主。你不妨回憶回憶,他是不是也朝你說過要見院主?」

  漁叔一時遲疑。他略一回想,就想起裴明硯說的話。

  「那我想見院主可以嗎?」

  「啊?這樣啊,書院真是臥虎藏龍!那書院有幾個護法?護法們住在哪裡?主峰?」

  這話聽起來好像沒問題,可若真是毫無所圖,又問這些做什麼?可是……

  漁叔說:「雖有些奇怪,我還是相信這個孩子,他的眼睛不會騙人。」

  溏姑一聲輕笑,又低頭攪拌湯料:「呵,教我製作冰麒麟時,他的動作行雲流水,術法使用極為嫻熟。可清雲匯報,裴明硯修為低微,一個最低階的御物術都用得七零八落。是他們的眼睛騙了他們?還是我的眼睛騙了我?或者,他本就是以這個為由,挑撥離間我與清雲等人的關係。」


  漁叔神色複雜,似乎有其他話想說,最後還是不痛不癢地吐出一句:「可能只是你想多了。」

  「那我就和你說道說道。」溏姑放下碗,面對漁叔,說。

  杏林院。

  小僕從看著門口徘徊近百次卻不敲門的人懷疑人生。

  對方走幾次,他抬了幾次手,結果——對方一次沒敲門。

  杏林院不比其他院。它大門緊閉,有人敲門才打開。

  全因杏林院管事藥回春|藥先生說:「開醫館的至高境界是關門大吉。」

  這種偉大的情操小僕從不明白,但他明白,他現在只想把外面那人的腦袋給擰下來。

  他拉開大門,責備道:「我做個門房也不容易,你要進就進要出就出,一直走來走去幹嘛呢?」

  小空滿臉納悶地扭頭看他。

  小僕從臉色巨變,突地成了驚喜臉,「小空,原來是你啊!怎麼不進來呢?」

  小空看他的樣子就滿臉不耐煩,「幹嘛啊,我在這思考問題呢!我想好了就進去,你別煩我。」

  小僕從「誒誒」了兩聲,把大門朝兩邊推開,耐心等在原地,沒再說什麼。

  小空這人,放眼整個書院,誰都開罪不起。

  他很特別。

  聽說他小孩脾性,想一頭是一頭,想做什麼就做什麼,誰都攔不住,也不敢攔。

  更聽說,即便是在院主那,幾大分院管事都沒他能說上話。

  最離譜的是,管事們沒有誰不喜歡小空,個個都寵他,除了不讓他出書院,事事都依他。

  這自然也包括他們杏林院的藥回春,藥管事。

  小空又走了大半個小時,終於從被人知道「我認識這麼丑的人那得多尷尬」中走出來,朝小僕從說:「喂,就你。你去把我們竹里行那個算命的送出來。」

  小僕從「嗯?」了一聲。

  「你嗯什麼嗯?」小空以為對方是不聽他話,語氣不太好,「就是前兩天送到你們這那個醜八怪啊!我來帶他回家。」

  「醜八怪?」小僕從懵了,「我們這沒什麼醜八怪啊。」

  小空眉頭一皺,「不是說你們這的,是來你們這裡治傷的,好像是傷了腦袋!」看對方還是沒反應過來,小空補充道:「就是那個麻子臉。」

  小僕臉色為難,「沒有。這裡沒有你說的這個人。」

  「怎麼會沒有呢?就是前兩天送來的,他叫……他叫……」小空一時語塞,茫然爬上了他的臉頰,他怎麼也說不出對方叫什麼名字。

  「叫什麼?」小僕從詢問。

  小空抿嘴沉默著,許久後一本正經地說:「我忘記了。」

  小僕從看他一眼,只當他在鬧事,主動說:「三天前,院裡確實收了不少你們竹里行的傷者。但是,大家幾乎都在兩天內陸續離開了,只有一個人一直還在這,是松武院的龐園龐管事把人送來的。」

  「嗯?竹里行很多人受傷?還有龐管事?這和龐管事有什麼關係?算命的人呢?怎麼樣了?為什麼一直不回去?」

  小僕從察覺到他說了不該說的事,刻意避開不回答,沉默一會後,「這有些一言難盡。聽龐管事說,送他過來,是他可能因驚嚇過度,瘋了。鬧騰幾次後,就徹底昏迷過去,怎麼也醒不過來了。」


  小空抬頭紋都皺出來了,「瘋了?!醒不過來?!你們杏林院幹什麼吃的!」

  小僕從「唉」了一聲,「他這症狀啊,把杏林院的師兄師姐們都難住了。他一醒來,逮著人就叫兒子。」

  「兒……兒子?」

  小僕從點了下頭,「可能也不是兒子,總之發音聽起來有點奇怪,可思來想去,也只有兒子才可能啊。他過來時候是被龐管事敲暈的,讓我們給他檢查,說他因為被卷進混沌里,傷了臉和腦袋。」

  小空不耐煩了,「管他兒子不兒子。我就問你,他是不是我們竹里行的人?」

  「龐管事確實說,他是竹里行的人,叫裴明硯。」小僕從說。

  小空一喜,「對對對!裴明硯……是了,就是這個名字,裴明硯!我怎麼就忘了呢?」

  「你……」小僕從舔了舔乾澀的嘴唇,還是把那句是不是生病了的關心給咽了回去,「那你在這等會,順便幫我看著點門,我去去就回。」

  人離開後,小空站在原地納悶,他怎麼也想不清楚為什麼裴明硯的名字他會忘了。

  不一會,小僕從與一紅衣人推著一輛手推車出來了。

  手推車上趴著個傷者,臉朝下,看不清楚。

  小空的目光被紅衣人吸引,實在是這純紅色衣服顏色太扎眼了,在陽光下發光似的。

  小僕從看他目光,解釋說:「杏林院和竹里行不同,大家以醫術修行區分高低,剛入門的弟子一般穿純紅色,修為越高,衣服顏色就越淡,直至最後像藥管事一樣,穿純白色。」

  小空無可無不可地點點頭,也沒說懂了沒懂,伸手去扶裴明硯。

  小僕從攔住他,「你先等等!藥管事說你身體不好,讓車送你們回去。我們杏林院常用出行靈獸是鹿,我剛進去就讓人去準備了,應該馬上過來了。」

  而此時,臉朝下趴手推車上裝昏迷的裴明硯終於開始營業:「……」這小傻子在書院還挺吃得開,到哪裡都禮遇有加?跟個關係戶似的。

  不一會,靈鹿馬車就來了,頂上有篷,四周都是紗,本該仙氣飄飄,可這紗,是粉色的。一時間仙氣盡散,反倒增了幾分可愛。

  小僕從和紅衣人拉起裴明硯,正要把人挪馬車上去。

  小空突然叫道:「等下!別動!」

  小僕從嚇了一跳,一動不動。

  小空衝過來抱住裴明硯的腦袋,一邊一隻手將他的臉扶正,盯著看了好一會,啪地鬆手。

  差點扭了脖子的裴明硯:「……」小弟,我不是開玩笑,這仇我們結大了!

  小空指著那張臉,「他不是裴明硯!裴明硯不長這個樣子!」

  小僕從拍拍他的肩,「你別胡鬧了。龐管事親自送來的,還給幾個師姐師兄送了東西,說他雖是竹里行的人,卻是松武院的貴客,讓我們好好照顧呢。」

  小空也急了,他擔心是不是裴明硯死了,這些人搞了個假的來騙他,「可他就不是啊!裴明硯的臉是這樣的。」

  他邊說邊比劃,「最明顯的,他臉上有很多麻子,這,就在這」他指了指嘴巴上去一點,鼻子右邊的臉頰處,「就在這,有顆特別大的帶毛的黑痣!」

  「……」小僕從盯著裴明硯看了看,怎麼也和小空說的那人對不上。


  這個裴明硯,可說是他見過最好看的那批人了。

  鼻是鼻,眼是眼,每個五官都長得恰到好處。長眉鋒利,可現在昏迷不醒,這種鋒利之色盡收。皮膚有種血氣不足的冷白色,顯得雙唇格外矚目。

  但面對的是小空,他只能問:「你們院裡那人是叫裴明硯對吧?」

  「是裴明硯沒錯,可是……」

  小僕從說:「沒什麼可是的,就是他了。」

  「可這臉?」

  小僕從解釋:「聽說他那時整個腦袋都被卷進混沌里了。送過來時候我沒見到,大概臉和頭一起受傷,看起來太血腥了,影響幾個師兄師姐救人,他們順手給他弄了弄臉。」

  小空明顯覺得不靠譜,「可……可能嗎?」

  小僕從點點頭,「一定是這樣。」當然騙你的!人名你都能記錯何況人長啥樣了。

  而被紅衣人支棱起腦袋的裴明硯內心笑而不語。

  這臉……當然是他搞的!

  這事說來話長,長話短說就是,他本來想借著混沌卷腦袋進去說自己臉受傷,等被送去治療時搞個糊弄人的小天象,以他撿到清靈草為由,給自己換個合適的臉,之後滾回竹里行繼續做他的劈柴工。順便試試竹里行那群人的反常到底是不是因為他長得醜。

  結果,千算萬算,不及天算。

  睜眼看見龐園的一瞬間,他就覺得不對勁。

  這個不對勁在哪裡呢?

  他這個天命飛升的天才人設不是虛的,他的雙眼是天命之眼。尋常陣法對他壓根沒什麼用不說,他一眼看去,能看到那人生命的盡頭。

  在書院這麼久,他都習慣了。因為他遇見的所有人,逝去的時間幾乎都是同一天。

  然而……龐園,他一眼看去,這人的未來就好像那裹住他的混沌,黑不黑灰不灰的,整一個超級大霧霾,什麼都看不清,也看不透。

  他本能覺得這人有問題,龐園怎麼可能平白無故來找他,而且還點名他一起出去。指不定就是中了天道的蠱,要把他綁出去呢。所以他馬上調整了計劃。

  這個計劃就是——先裝瘋賣傻躲過龐園的詢問,再裝昏迷不醒,當個只會挺屍的活死人。

  之後書院肯定不會送他出去,估計也不會讓他去死,真要讓他去死,他再醒過來也成。

  如果中途沒意外,他就能成為一條躺屍的鹹魚,成功躺到飛升之時。

  至於小空兩人談論的臉,這其實就是一幻陣,名叫喜惡之相。顧名思義,就是陣法一啟動,就會看見幻覺,這幻覺一般是你討厭的那種人或者喜歡的那種人,全看陣法啟動者用的哪一面了。

  遇見小空時候,他用了「惡」,決定換臉後,看見龐園的瞬間,他用了「喜」。

  所以這兩張臉,一張是小空最討厭的,一張是龐園最喜歡的。

  小僕從說完把人收拾收拾塞進車裡,小空上去後,他關切地問:「會不會駕車,要不要人送你們回去?」其實靈鹿自己就認識路,他只是表達一下關心。

  小空搖頭,「不用。我們自己會回去!」

  雪白的靈鹿蹄子一踢,「呦」了一聲,馬車漸漸飛起,在半空中奔跑。


  風吹得掛在篷頂的粉白紗四散飄開,小空轉身趴在裴明硯身上,十個手指扒他臉上摸來摸去,又捏著臉扯了扯,怎麼也發現不了問題。

  他喃喃著:「難不成是慕容姑姑的人|皮|面具?可是……慕容姑姑怎麼可能這麼輕易就給他幫忙?」

  小空想不明白,回頭往前看。沒過三秒,他又轉過來,「不可能啊……怎麼會……」

  裴明硯:「……」我睡了,你自個納悶吧。

  小空看著靈鹿奔跑的長腿,忍不住往回看了一眼,「我還是覺得你不是裴明硯,不行,我得回去看看。你說是不是裴明硯出事了,他們怕交代不了,找了個醒不過來的人來代替啊?」

  小空「吁」了一聲。

  白鹿「呦呦」叫了一聲,慢慢停了下來。

  小空又「吁」了一聲,白鹿好像聽懂了他的指示,調轉車頭往回飛了。

  裴明硯:「……」這小傻子好像還會獸語?

  沒等走出幾步,小空喃喃著:「看他們那樣子,應該是死不承認了。我還是去叫漁叔陪我來!」

  小空叫停白鹿,又重新回頭。

  這次他沒再說話,只沉默著,車裡安靜下來,只有粉白紗被風吹過那細微的聲音。

  裴明硯有點不適應,正要打瞌睡,就聽見——

  「你生病了,我生病了,院主也生病了。」

  裴明硯:「?」院主生病?

  「我有很多問題想問,可是不知道該和誰說。」小空轉身對著裴明硯,自顧自地說了起來,「溏姑有事情瞞著我,我想問她……可是我問不出口,因為溏姑會不高興。我想問漁叔,可他把我當不懂事的小孩一樣糊弄我。」

  裴明硯:「……」這這這?

  「我這次醒來,又過了三天。」

  「是啊,是這樣的。我突然就病倒在不知道的地方,又被帶回治療。醒來的時候,漁叔會看著我,餵我吃藥,讓我好好休息。」

  裴明硯瞭然,他這醒不過來的活死人,可不正是現成的樹洞嘛。

  「我問他,他會和我說誰和誰來看我,還會告訴我,每次我生病,院主都來看我了。」

  「院主身體一直不好,每次來看我都會大病一場。所以,一直以來,我都好好照顧自己,期望自己不要再生病了。」

  小空的思緒很發散,幾乎是想到哪說哪。

  「這次醒來,我忘了很多事情。我不記得自己在哪裡暈的,也不記得我去了哪裡。我突然很害怕。」

  「漁叔不會騙我,可他說的地方,我沒有印象。還有,就在剛才,我和溏姑說來接你,可我怎麼也想不起來你叫什麼名字。」

  「這不可能!這是絕不可能的事情!!」

  「我知道自己很笨,可記人從來沒出過問題。我記得見過的每一個人,記得他們的樣子,記得他們的聲音,他們的名字,甚至到每個人臉上的一顆痣,我都記得。」小空臉上帶著驚惶,看了眼裴明硯,「就像你臉上的麻子。我記得有一百四十五顆。可是……就在剛才,我想不起你的名字了。我一回想,我只病了三天,可這半個月來的很多記憶,都模糊了,就像有霧塞進了腦子裡,我的頭變重了,迷迷糊糊的,看不清楚。」


  聽到這裴明硯哪還有不明白的,這分明就是溏姑那群人為了打消小空一定要出任務的念頭,給他的記憶動了手腳。

  只是,這小空究竟是什麼人?

  他見過小空不少次,雖然沒有刻意研究過,可都沒引起他的注意,說明小空的死亡時間和書院裡其他人沒什麼差別才對。

  裴明硯又想起那本書。

  反派這總共五個人被提及名字,院主,副院主,兩護法,小空。

  漁叔深藏不露,這樣的人都沒機會被提到名字,為何獨獨小空會有名有姓呢?

  「我很害怕……我真的很害怕……我不想死。」小空抱著膝蓋,聲音悶悶的,帶著哽咽的感覺,「可是,我更害怕有一天醒過來,我連自己是誰都忘了。」

  裴明硯這人心軟,他最見不得別人在他跟前哭。

  聽見這隱忍的啜泣,他這心裡就七上八下,一個勁想起來給人出謀劃策。

  他在心裡給自己洗|腦:「我什麼都聽不見,看不見。」

  然而,小空沒給他機會,又繼續講起來。

  「我出身在海邊的一個小漁村。出生時候,算命先生說我生而不祥,會給村莊帶來滅頂之災,我爹和我娘把我扔進了大海里。不知道什麼原因,我沒死,還浮上了岸。隔壁村做漁網的大叔把我帶了回去,可能因為喝了太多海水,對比同齡人,我總是笨笨的,大叔也不嫌棄我,把我當自家孩子在養。後來,有個遊方的算命先生到了這個村子,說村子裡有不祥的氣息,他們找到了我。漁民們很害怕,他們央求大叔把我扔了,大叔不同意。後來,漁民們找大叔談話,大叔帶著我搬到另一個地方去住,他的漁網賣不掉了,他就用漁網給我做了身衣服。」

  「我永遠記得那個晚上。焦雷襲地,大雨滂沱,海風太大了,卷著海浪衝垮我們住的小屋。等我醒來的時候,旁邊空蕩蕩的,什麼都沒有了,只剩下我。」

  「是院主把我撿了回來,教我讀書認字。後來,院主就病了,溏姑開始照顧我。我討厭算命的!溏姑告訴我,算命的是在害人。

  他們會編一個故事,說誰自帶災厄。若是村民不聽他們的話,災難就會和他們說的一樣發生。村民們會回頭向他們求助。

  他們不僅賺到名聲,還拿了錢財,眾人還要對他們感恩戴德,他們才是真正的兇手,是騙子!」

  巧了,按這說法,他就是騙子世家出生的。

  裴明硯淡定地躺平了。

  「可是,自從我來了書院,每次我生病,院主也會生病。」

  小空沉默了好久,「你說,是不是因為我的原因,院主才病的?」

  裴明硯蹭地坐了起來。

  方才小空說話的語氣他曾經聽過,是一個來找他算女兒去哪裡的阿婆。那阿婆就是用這樣的語氣說完那句:「先生,我女兒……是不是已經死了?」

  看著阿婆那空洞的雙眼,眼角顫抖的細紋,他本想繼續騙阿婆的話怎麼也說不出來,他甚至在想——善意的謊言,究竟對不對?

  都說時間能夠沖淡一切,是,興許對有些人可以,可有些人就是再也走不出來了。

  那所謂善意的謊言,興許只是延長了活下來那人的痛苦。

  等他想完,阿婆已經離開了。


  第二天,他收到阿婆在清溪鎮那大理石牌坊前的樹上吊死的消息。

  樹在清溪鎮門口,只要回到清溪鎮,必然會從牌坊前路過。

  他突然的動作讓小空猝不及防,小空本能一個後仰,差點摔下車,「你怎麼詐屍了?!!」

  裴明硯手一伸,把人拽了回來,同時「虛弱」地咳嗽幾聲,「我壓根就沒事,那龐園看上了我……的能力,想忽悠我去給他們松武院幫忙來著,我不想去,只能裝瘋賣傻。到了杏林院,我本來想清醒的,結果一清醒就趕上龐園的手下來看我,我只好繼續裝瘋賣傻。後來我發現,那松武院的人一天照三餐的來,我乾脆就直接裝暈不醒來了。」

  小空一臉不信。

  裴明硯說:「你信我啊,不然你可以問,我要是騙你,就讓我被雷劈!」

  天雷總之是要劈他的,龐園反正回不來了,正是現成的背鍋俠。

  「那你為什麼剛剛都不醒?還偷聽我說話!」

  「……」你有病啊!這不是你自己和我說的?

  「我這不是三天沒吃東西了,都餓暈了,一睜眼就聽見你說什麼病不病的。」

  小空將信將疑。

  裴明硯攤手苦笑了一下。

  「你聽到了多少?」小空問。

  裴明硯想了想,「大概從你說你討厭算命的開始吧。」

  「什麼叫大概?你到底從哪裡聽見的?」

  裴明硯「脫力」似的往後一靠,躺平在車底,「我都三天沒吃飯了,頭暈腦脹,渾身發冷,不時還打幾個冷顫,還能記得一兩句差不多了。」

  小空勉強信了,「那就好。你記著你要是胡說八道,我就讓漁叔,不,讓院主殺了你!」

  「噢。」裴明硯應了一聲,「在這之前,能先給個饅頭嗎?」

  小空掏了掏自己一直掛在腰間的小布袋,掏出一塊梅花糕,「喏,只剩一塊了,是我從院主那裡偷來的。」

  裴明硯接過梅花糕,當場表演了一個笑容漸漸凝固——梅花糕里,有極淡極淡的血腥味,掩藏在梅花清淡的香味下。

  「怎麼了?」

  裴明硯將梅花糕收起來,沒吃。

  「你不是餓了嗎?怎麼不吃?」小空問。

  裴明硯狡黠地笑了下,「我以前聽過一種說法,一個人願意和別人分享食物,說明他們是朋友了。你一直挺不喜歡我的,這塊糕點,是我們友誼的見證。我要好好留著。」

  小空尷尬地搓搓手,不再看裴明硯。

  裴明硯裝模作樣費力地坐起身,「在這之前,我要洗刷一下算命人的冤屈。你聽我說,梅家命術一說,不是騙人的……」

  .

  廚房中。

  溏姑冷著臉看漁叔,「裴明硯的修為一事尚在存疑,當日看見他使用術法的人,只有我,而整個竹里行中,留影記錄不下來的影像,只有你、我和小空。而我們三人,正是裴明硯接觸最多的人,這可真是巧合啊!

  我無法用留影證明裴明硯有修為,但這是我親眼所見。他既然有修為,若非別有所圖,為何面對清雲等人時,要刻意裝出自己不會呢?」


  漁叔閉了閉眼,「千百年來,時常有人修為靈力時靈時不靈一事,這本也不是什麼稀奇的。」

  溏姑凝視著漁叔,拆穿道:「你只是在給他找藉口。這確實有可能,但是,真就這麼巧合?」

  漁叔揉了揉額頭,「這個理由不能說服我,還有其他的麼?」

  溏姑又說:「龐園歷來不親近竹里行,甚至多幾分嫌棄,為何突然之間會點名一個在竹里行名不見經傳的裴明硯呢?」

  「龐園愛吃,冰麒麟的事情傳遍書院,他聽見之後有點好奇心想見見人也還算正常。」

  溏姑笑了一下,「暫且相信你的答案好了。」

  漁叔點頭,「還有呢?」問完這句,漁叔補充道:「你為院主著想是好事,可是,對新人的過多猜忌,不利於書院的長久發展,我們可不能讓新人寒了心啊。」

  溏姑聽出這是對她的敲打,她仍堅持道:「我不知道裴明硯用怎樣的方式取信了您和小空,可,我仍然認定他有問題。他的出現,牽涉院主安危,為了院主,即便是觸犯院規,我也絕不含糊。」

  溏姑將最初的幾個玉簡遞給漁叔,「這是引我懷疑的原因。書院的人與他素昧平生,可大家看見他的第一眼,絕不是第一次見面的眼神。」

  漁叔將東西接過,「我知道,無論我怎麼說,你仍然會有疑問,我會將此事告知院主。」

  溏姑又驚又疑,「為何要交給院主?院主……院主這才恢復一些,哪能為這些事情操勞。」

  漁叔嘆了口氣,「院主也該做點事吧……」見對方臉色,漁叔收回那半句話,「成成成,我親自去查證行了吧?還有呢?」

  溏姑又說:「我收到杏林院傳來的消息,說裴明硯送去杏林院時,身上並無傷痕,不僅如此,他的容貌與我們所知也大有差異。」

  溏姑拿出一個新玉簡,記載在其中的影像顯現出來。

  畫面上儼然是龐園扛著裴明硯進杏林院的場景,只是每次到龐園面容時,留影就好像被什麼干擾一樣,會模糊不清。

  而被扛在肩上的裴明硯,已不再是麻子臉裴明硯了。

  漁叔這次是真的驚訝了,「怎麼會?」

  溏姑拿出另一份玉簡,「你再看這個。這是清雲幾人聯手給他準備的幻陣。這陣法雖然精妙,可幾人修為不足,仍有紕漏,這紕漏,有三兩步的錯誤可犯,可裴明硯走的每一步路,都是『恰好』的位置。這個步伐太巧妙了,巧妙得像是經過千百次的訓練一樣。」

  漁叔目不轉睛,給出了肯定的答案,「確實,這步子有幾分梅家命術在裡邊。梅家庸山分支使不出這麼精妙的步子。」

  溏姑又指向留影中的一點,「在這,裴明硯的衣擺有輕微的震動。此時的風是從他正面往後吹的,可衣擺的擺向不對,他的右腳應該是要有動作的。」

  漁叔看了一眼溏姑,說,「按照幻境景象,他此時確實是要邁出右腳,給另外的幾株花澆水。」

  溏姑輕笑一聲,「你再看這,他摔下樹的時機非常巧合,只要慢上一步,他就當場死亡了。」

  漁叔卻沒再給反應,他只是沉默著,看著溏姑,似乎想說什麼,又似乎覺得不合適。

  溏姑被他看得莫名,停下了說話。

  「這件事,你最好不要查下去了。」漁叔說。


  「你剛才也確定了他有問題,為什麼不能查?」溏姑不解,質問道。

  「小空相信他。既然小空相信他,也還算喜歡他,你就當給小空留個面子,讓他做小空的玩伴。反正人放在竹里行待著,在你眼皮子底下,他也鬧不出什麼事情來。」漁叔勸解道。

  溏姑突然一陣頭暈,「你是不是知道什麼?」

  漁叔頓了一下,「知道答案,對你並不是件好事。」

  溏姑扶住腦袋,喘了幾口氣,「你說,我聽著。」

  漁叔「唉」了一聲,擼起左手袖子,露出手臂上的那枚痕跡。

  「這個烙印,你該認識。」

  溏姑才剛看見,立刻後退幾步,俯首以示尊敬,「這是院主大人的烙印,是絕對的信任,是無上的榮耀。」

  漁叔點頭,「這印記,一直以來只有兩個人有。」

  「是!這是獨屬於您和龐園龐管事的榮譽。」

  漁叔將袖子放下。

  溏姑這才抬起頭,眼神不解。

  漁叔見她仍然沒反應過來,說:「裴明硯手臂上,有院主親自烙上的琴紋。」

  「什麼?!」溏姑眼前一白,站立不穩,撞倒了剛剛她在精心調製的湯料。

  漁叔重複道:「裴明硯手臂上,有院主大人親自烙上的琴紋。就在他進入書院的第二天,琴紋就已經在他手臂上了。」

  溏姑腦袋又是一陣劇痛,「所以……一切的巧合,是……院主……大人?」

  (本章完)

  作者說:這章還是怎麼改都不滿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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