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時的梅家, 視梅山雪為梅家之神。
經此大敗,無數梅家弟子信念崩塌,心理上就輸了, 加之薛青余出手時,早已沒了書院千餘人的拖累,也正因那經年累月控制千人的習慣,徹底擊潰了梅家。
梅家子弟懷疑人生之際,正是薛青余趁虛而入之時, 他控制梅家人,讓梅家人與梅家人動手,屠戮梅家的, 並不是庸山書院的人, 而正是梅家自己。
裴明硯急急問:「你叫什麼名字?」
那人說:「梅許承。」
裴明硯掌心凝出一束光,打入梅許承識海中,「此光可保你神智,這麼久的傷口,就讓它癒合吧, 」
他拿出一顆水晶珠子,「你若願意,現在就可進入內中, 我將此海收入, 帶你離開。」
他把珠子遞給梅許承。
梅許承握緊那顆珠子, 突地竄進水中,再出來時,水珠順著額頭一路滑下, 路過眼角, 划過嘴角, 自下頜落下,滴入海水中。
「多謝大少……帶我離開。」梅許承彎了嘴角,將珠子收起,「可我不能走,一旦我消失,他立刻會著手算計梅家,我得留在這裡,讓他安心。」
裴明硯自然是想勸他的,可現在這情形,容不得他蹉跎時間,「你保護好自己,我還有急事。」
話一說完,竹筏消失,裴明硯也消失了。
只有梅許承還在水裡,他攤開手心,珠子散發著淡淡的藍光,隱約間似乎帶著粉色。
他將東西緊緊按在心口,淚流滿面,「梅家,我……還能回去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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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明硯急急而出,正欲往小空那去,腦海中有念頭一閃而過,甚至沒讓他捕捉到,他改了方向,直奔自己小院。
小院裡一片冷寂,似乎毫無變化,而碗裡那漂浮的符篆消失不見了。
玉佩閃爍著淡粉色光芒,說明符篆已經生效了。
方才薛青余那一魂擅自想透過玉佩過來,卻被符篆攔了。
他熄了火,將玉佩拿在手中,心念一動,叫了薛青余。
薛青余果真來了,又是神魂受損的狀態,一進他識海中就吐出一口「血」——那是魂靈之氣,是魂識重傷的表現,再多吐幾口,這人就要先掛了。
「快!快去救漁叔和慕容!晚了就就來不及了。」
薛青余捂著胸口躺在「地上」,呼吸之間,身體破個破爛的窟窿,一股又一股魂靈之氣從裡邊漏出來,如煙如霧般飄在他識海之中。
裴明硯一驚,薛青余和他竟然是同樣的想法。
如果梅許承說的是真,梅家印記一旦丟失,慕容就是尋找這人的關鍵。
這才是慕容一定要死的原因,壓根不是他原先所想那種情形。
「他們現在在哪?」裴明硯將玉佩掛回腰間。
「竹里行東北方。」
「不是說去松武院找人?怎麼跑那邊去了?」
裴明硯邊說邊往往識海里搬了座寶塔。
寶塔散發著瑩瑩的光芒,薛青余那即將魂飛魄散的靈魂又緩了過來。
「我沒有騙你。」薛青余說,「自漁叔談論煞蠱開始,主人的意識就在壓迫我的意識,我努力掙扎,中途我開口有一瞬遲疑,可無人發現……從那時起,身體的控制權就不在我這了。漁叔兩人會往那去,是『我』的指引。」
「我為自己懷疑你道歉,你給了理由,我暫且沒有其他證據可以推翻你,只能信你,所以我道歉。非常抱歉。」裴明硯說,「可是……我仍然不能相信你,救你只因你不能死,非是我相信你。若我現今推測無錯,我們擁有同樣的敵人,本就是盟友。只要你不叛變,我仍會為你提供療傷之所。反正我修為溢出,正愁沒地方宣洩。」
薛青余點頭,「多謝。」
裴明硯「嗯」了一聲,不再說話。
「其實……」
「嗯?」裴明硯疑惑。
「沒事。」薛青余搖頭,閉眼調息去了。
裴明硯納悶,最後一句話沒說,只往那邊去。
很快,地勢漸平,花花草草全巨人似的,都快比得上幾十年的大樹了。
他停下步子,拿出一乳白色小瓷瓶,拔開塞子,將裡邊的東西灑在身上。
簇擁在一起將路擋得嚴嚴實實的花花草草們好像碰見什麼一樣,「腰杆」一個往左一個往右一彎,讓出一個小小的通道來。
裴明硯說:「喂,別睡了。查查看,人去哪了。」
薛青余說,「從此處起,西北方向第一萬三千六百四十八棵花叢里。」
「……」裴明硯點點頭,「行吧,到了叫我,還有,記得這小玩意是你送的。」
薛青余點頭。
只見裴明硯走過的地方,地上、兩旁的花草枝幹上都留下了星星點點的螢光。
巨型花草擋了月光,這螢光就是唯一的光源,像極了螢火蟲。
裴明硯一直走,不時往身上撒點東西,直到薛青余喊道:「就是這了。」
他停下腳步,看著面前的食人花,花苞就快有他半個人那麼大了。
「你別告訴我,要鑽進這花苞里去。」
「不用,你繞到後面——」
薛青余突然停住,「接琴!劈開它,快!慕容危險了!」
裴明硯掌心突然出現一把琴,抱琴在懷,五指同時划過七根琴弦。
一股夾帶薛青餘氣息的能量炸開食人花,吐出了五彩繽紛的血液。
裴明硯閃身躲開,只見一道若隱若現的階梯出現,直通半空之中。
他懷裡抱著琴,急急上去,同時對識海里那位說:「謝了。」
「快救人。」
裴明硯一路往上,小心閃避開那到處都是的蛛絲似的,泛著銀光的絲線。
薛青余說:「蛛絲能將毒液融入護身氣罩,碰了三根就會失去意識,要小心。實在不行,你用琴身去擋,這蛛絲對我無用。」
「你是不是傻?」裴明硯仰頭不忍直視,「我都能拿你來擋了,隨便搞個小玩意攔一攔不就成了。」
「……」
話一說完,裴明硯右手燃起火焰,火焰順著台階一路燒上去,蛛絲遇火即燃。
地上很快就什麼都沒了。
裴明硯給自己搞了個斗笠戴上,又披上披風,戴上手套,「看吧,什麼都沒老辦法好使。」
話音一落,消失的蛛絲銀光擴散在整個空氣中,一而再再而三碰到琴身上。
薛青余:「……」
「你這身法寶不錯。」
裴明硯點頭,「這當然,原來這寶貝是為飛升準備的,畢竟幾百年沒人飛升了,這飛升是個什麼流程也沒人清楚,大概十六歲那年吧,我修為有成,總覺得自己要飛升了,我一想這飛升可能伴隨天雷,我這人還挺怕疼的,想來想去就覺得該搞個東西防防這天雷,於是做了這一身。」
薛青余自然猜到了結果,他仍舊問道:「後來呢?」
「後來啊。」裴明硯彎了下嘴角,「這飛升和我想的不一樣啊,我不知道其他人怎麼飛升的,總之輪到我時候是魂體分離了……魂體自己渡劫去了,我準備的法寶半點用沒有,全靠魂體硬抗,不過,每次飛升失敗,我這隨身物品都會被體內溢出的靈力沖刷,不亞於一次又一次的淬鍊,三次下來,這些寶貝,一個耐一個結實,擋擋毒不在話下。」
「有失亦有得,這才是人生常態。」薛青余說。
裴明硯賞了他一個白眼,「你剛才不還挺急,怎麼,護法他們脫險了?」
「嗯。」薛青余應道,「龐園離開了,他們倆人中了蛛絲的毒,昏迷不醒。」
裴明硯沒說話。
這是又突然放過慕容了?難不成有其他變故?
裴明硯垂下眼,看來是時候離開書院了。
如果印記才是導致梅家滅門的原因,他必須讓背後那人知道這東西到了他身上,保梅家平安。
台階間隙越來越大,好似有種「下一百層」的意味,這對裴明硯倒是沒什麼問題,他走到最後一級台階。
台階像被踩中機關似的,一階一階打亂了,東南西北上下左右,以他為圓心一樣,不規整地散開了。
裴明硯打量各個台階,很快發現台階多了兩個,其中一個上躺著一小小的人——正是上次那個矮個子「慕容」,沒看見小綠蛇。
「慕容在人偶傀儡懷裡。」薛青余說。
裴明硯皺眉,「你怎麼還能探聽我內心想法?」
「你行動暫停,心存疑惑,我一猜便知。」
裴明硯飛身地上,將琴背在身後,「你有這時間,不如先把這琴也收回去,我就兩隻手,一人一隻,可沒地拎你了。」
說完一手提起漁叔,又飛身往下,提起慕容,只余台階下方那嗷嗷直叫的不知為何物的東西。
他捎著二人往主峰去。
薛青余突然說,「解毒的事,還是交給藥管事比較好。」
對方當然知道藥管事是他的人,這話是試探藥管事在不在呢。
裴明硯給了他一個「尷尬而不失禮貌」的笑容,「我想請問一下,您家主人知道您心裡在想什麼嗎?」
薛青余頓了下,佯裝不懂,「為什麼問這個?」
「如果您主人知道,您帶著您的琴離我遠點。如果不清楚,還好,我們還能做個同盟。」
「你知道的,我只會回答第二種。」
「解毒這點小事就不用麻煩藥管事了,這大半夜的。」裴明硯融了一顆丹藥,打在傀儡人偶心臟附近。
衣服里有什麼東西動了一下,裴明硯又問:「請問,這慕容要送哪裡才安全?」
「一併送往漁叔的小屋去吧,離你也近,方便照應。」
「哼哼。」裴明硯笑了笑,給漁叔也餵了一顆丹藥。
待把兩人安頓好之後,裴明硯回了屋裡,將玉佩與琴扔在大堂里,回屋裡洗了個澡。
雖然修行之人衣不沾塵,可心理上總覺得髒了,他不洗不舒服。
待洗完澡出去,薛青余坐在竹子編織的靠椅上,手裡拿著一本書,正摸著封皮。
而桌上,除了封皮,還有封信。
裴明硯手一動,那封信飛到他手中,信封上寫著——我兒衡兮親啟。
衡兮,就是梅山雪,也就是現在的他的字。
薛青余好似突然回神,把書遞還他,「方才我在這邊等你,書和信突然出現在桌上。」他低頭看了一眼書,「看見書名時候沒忍住,我拿起來看了看書皮。」
裴明硯在另一邊靠椅上坐下,打開信看了起來,「你要看就看唄,那估計就是民間傳說中負靈族的故事了。」
薛青余摸了摸那凸起的鎏金大字,將書放回桌上,「不用。我族歷史,都裝在我心裡了,只是恍然看見負靈二字,難免失控。」
裴明硯快速看完信,「好了,現在我們來說道說道今天發生這事情怎樣?『他』控制於你,究竟為何?」
薛青余搖頭,「若漁叔所言為真……此事我朝溏姑確認過,確實是她聽見的。若非龐園故意設局,那他們借刀殺人究竟要殺誰?真的是你梅大少嗎?還是另有其人。借刀呢?借的又是哪把刀?若是千水這把刀,用他來殺梅大少,是否太不夠份量了?」
「千水這個人……我覺得他有些奇怪,可說不上來。」裴明硯回答道,「那時,我刻意誤導龐管事,讓他以為千水才是梅……我,他要殺的人,應不是我。所以,我才是那把刀。可他要用我,殺誰呢?」
薛青余眉頭皺起,「還缺了點線索。」
「什麼?」裴明硯一時沒跟上他的思路。
「殺漁叔溏姑是確定的了。」薛青余說,「『主人』知道我與他離心,正一步一步置我於死地。」
裴明硯放下剛才的疑問,「你主人目的達到,不再需要你了?」
「我不清楚。」薛青余說,「只是,近來主人愈發想置我於死地,若非遇上你,只怕我早已消散了。也許……主人怕我反噬於他,如今遇上你,我對他的危險已然超過利益,是以……他想殺了我。」
裴明硯沒說話。
這確實是極為可能的猜測,書中,反派最大的成就就是滅了屹立千年的梅家。
如今薛的戰鬥力比不得他,留他再無用處,那「主人」要殺人,情理之中。
這興許也是梅許承能活到如今的原因,正因他幾次飛升,讓那人不敢冒險。
還得感謝他這麼多年毫不懈怠的修行啊,否則如今哪怕知道真相,也只能受制於人。
裴明硯說:「我去見了吳老。」
薛青余目光霎時鎖定在他身上,「吳老?他說了什麼?」
「說你主人擅長易容,說他曾是梅家人。」
「梅家人?」
裴明硯點頭,「正是梅家人。」
「你沒帶他離開?」
「離開?」裴明硯疑惑,看向薛青余。
薛青余點頭,「我曾經懷疑過他就是主人,是以對他多有觀察。可惜,他不是。」
「你如何確定?」
「主人功名心太重,不可能甘願在這樣的角落裡一待就是十幾二十年。」
裴明硯神色略有些失望,「既然你的軀體在你主人那,為何竟然找不到他在哪裡?」
薛青余回答道:「真正的青玉琴十多年來一直停留在同一個地方。」
「什麼地方?」
薛青余搖頭,「從此往東去。」
「往東?」裴明硯疑惑,「東邊就是梅家,再遠就是玄天門了。」
他頓了一下,玄天門。男主在的門派。
「後面的話我被下過禁令,說不出來。」薛青余面有愧色,「抱歉。」
裴明硯無所謂地擺手,「沒事。對了,吳老說,你主人有件東西放在梅家,那件東西,可以讓我們找到他。」
薛青餘一時驚詫,「你說梅家?」
「嗯。」
薛青余突然笑了,「我明白了。」
「你明白什麼了?」
「借刀殺人。」
(本章完)
作者說:更新了~(今天的)
欠三章,待我有空再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