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明硯拍拍他的肩, 將他輕輕推開些許,關心道:「傷怎麼樣了?」
梅疏雨縮著肩,微微垂著腦袋, 不敢正視對方,「沒,沒什麼事。」
裴明硯著實有些不大能接受這種反差,長老們嘴裡的梅疏雨與他見到的梅疏雨似乎從來不是一個人。
他跟前的二弟一直是聽話的,膽小的, 是讓人心疼的那種懂事乖巧。
他沒忘記此行任務,「中午離開,是我還有事情要做, 長老們是無心的。」
「大哥去忙自己的事情就好, 我沒事情的。」梅疏雨抬起頭,似乎全然未將什麼長老等人放心裡,他急急說,「我沒事的!」
裴明硯觀察著他,「你和父親母親真沒事情瞞我?」
梅疏雨頓了下, 連連搖頭,「沒,沒有。」
裴明硯冷了臉。
梅疏雨頭垂得更低了, 似乎還想往後退一些。
裴明硯將搭在梅疏雨肩上的手一動, 手就恰好落在梅疏雨脈搏上。
梅疏雨動了動想往回收, 卻又不敢用力,只能乖巧任他把脈。
隨著把脈深入,裴明硯臉色越發凝重, 他不由將力量凝聚成試探性極強的觸角, 順著手腕探入梅疏雨脈絡之中。
梅疏雨縮著腦袋, 似乎想將自己藏起來,手腕卻被攥得緊緊的。
裴明硯一個眼神過去,梅疏雨更不敢動彈了,僵硬得和挺屍的鹹魚一樣。
裴明硯鬆開他的手,沉著臉說:「是我自己搞清楚,還是你和我說清楚。」
「我……我說。」梅疏雨怯生生的,「我到梅家之前就有這病了。」
裴明硯點頭,「你是故人之子。當年父親收養你,可曾知你狀況。」
「知道,當然是知道的。」梅疏雨委屈極了,「我……我沒有欺騙父親,也沒欺騙大家。」
裴明硯拉著他進屋,將屋門關上,又把對方按在椅子上坐下。
他凝視著對方的胸前和額頭,問:「你體內的魔氣怎麼回事?」
梅疏雨搖頭,「我不知道……從知道有魔氣時候,它們就越來越多了。」
魔氣。
一開始便說過,這本書里的世界,沒有明面意義上的正邪之分,只有利益不同時的摩擦矛盾,是以自然也沒有正道與魔道這種說法,而「魔」這個物種更是不存在了。
魔氣,則是一種純粹的負能量,它與空氣並存,或者說就混雜在空氣之中,人類呼吸之時,不免會吸進些許,但這些許的魔氣並不致命,甚至不會造成疾病。
因為人在呼氣時候,便會把負能量也送出去,所以,普通人尚且沒有魔氣煩惱,何況修行者呢?
修行者們吸收天地間的靈氣,靈氣中自然也混淆著可忽略不計的魔氣,修行者會把這部分魔氣隔絕在外。
可梅疏雨身為修行者,體內卻在匯聚魔氣,看起來他的身體,比之普通人尚且不如,可他又切切實實是個修為還算可以的修行者,真是一件奇怪又詭異的事情。
裴明硯隱約明白為何整個屋子,包括屋內家具都是漢白玉了。
魔氣乃是黑色,在純白的環境中最為顯眼,而整個院子之所以沒有一株綠植,可能也是考慮到綠植被魔氣侵入,會反過來影響梅疏雨。
漢白玉所制屋子就沒這個擔憂,畢竟漢白玉辟邪啊。自古帝王的圍欄,鎮宅雕像,多為漢白玉所制,很能說明問題了。
裴明硯點點頭,「方才把脈我也發現了,你體質有異,無法將這些能量排除,久而久之,魔氣堆迭,你會被魔氣所控制,失去神智,直至——」
裴明硯恍然大悟!
為何書里世界會崩壞了?這個問題上次與方清交談時並未得出肯定的答案,而就目前來說,他所遇見的書里沒說明白的事情,實際上都有自己的解釋。
所以,如果世界崩塌不僅僅是飛升原因呢?
方清說命中注定飛升的兩個人是他與男主,薛青余說整個世界的能量只夠供應兩個人飛升。
最終梅山雪死去,飛升的人是方清與商南熠,能量方面應該是沒問題的,所以世界應該不是因這個原因崩塌的。
可如果,有一股所有人都不知道的負能量在產生呢?
世界崩塌是怎麼崩塌的,天道破碎?還是原世界直接爆.炸了?
亦或者兩者都有?
梅疏雨在書里並沒有出現過,也就是說,在沒有梅家庇護的地方,他積蓄「魔氣」的速度會更快。
梅疏雨到梅家約二十年,在梅家幫助下魔氣仍舊積累到現今狀況。
若是在沒有庇護之下二十年,那他所吸收的負能量又該有多少。
那麼,問題出現了。
為何在大約二十年前,梅疏雨會突然到了梅家?是什麼讓他改了原先的道路?
梅疏雨見他不再說話,以為他生氣了,連忙解釋,「我現在幾乎不出梅家了,父親和長老們也在想辦法替我控制,大哥,我不會傷害任何人的!」
「無事,你的問題我會再想辦法。」
梅疏雨一聽他這麼說,那一點點的慌亂就沒有了。忽有光芒一閃,一把匕首便出現在他手裡,「這是特製的匕首,可以輕易刺穿我的身體。如果……如果有一天我失控了,我希望能死在大哥手上。」
裴明硯覺得這劇本不大對勁,非常不對勁那種不對勁。
「我輕易不殺人,何況你是我兄弟。」裴明硯將梅疏雨攤開的掌心合上,「匕首我不會收,一旦哪天你真成了禍患。」
梅疏雨垂頭喪氣,一股不知道何處竄出來的氣脹滿他的胸腔,他攥緊匕首轉手就想將它扔了。
可一想到他面對的是梅山雪,是他喊了二十年的大哥,這股氣就再也發泄不出去。
「我必會救你回來。」裴明硯朝他說。
這話聽起來奇怪,卻是他不得不為之事,如果梅疏雨真是世界崩塌的重要原因,他自然不能撒手不管,也不能將之殺死。
否則,不正好將凝聚成一團的「魔氣」剎那釋放麼,指不定就是這樣才造成的世界崩塌。
梅疏雨不知這當中緣由,一時感動得無以復加,痛快將匕首扔了,抱著裴明硯的肩膀哭得像個孩子。
裴明硯舉著兩手,想了想還是拍了拍對方的背,全當對方是小孩子哄了。
反正梅疏雨在他面前就總是小孩樣。
待哄得差不多了,裴明硯又問道:「我記得父親說,你其實有很多選擇,為何最後選擇來梅家?」
梅疏雨擦擦眼淚,「大哥你這是什麼意思?」
「我沒有懷疑你的意思。」裴明硯說出來覺得自己都不太相信,又補充道:「若要對你的病更好,你不該來梅家才對,玄天門精通陰陽轉化,對你的身體興許更有方法,為何你獨獨選了梅家呢?」
梅疏雨回憶了好一會,「太小的事情我也不記得了,我當時離開家,確實是到玄天門去的。我們走了很久很久,等快到時候,我已經昏昏沉沉了。醒來時候就有人在我耳邊說,讓我到梅家來,只有在這裡我才能有救。我把消息告訴奶娘,奶娘說是父母親有靈在保佑我,給我指引迷路,我們就轉道,往梅家來了。」
「奶娘?」
「是奶娘。」梅疏雨回答道,「她把我送到梅家大門口就走了,只給我留了一封信,就是後來我給,給家主那封。」
是有人刻意將梅疏雨送到梅家來的,這人打的是什麼主意?
借梅疏雨之手把梅家炸了?不該這麼淺薄才對。
難不成真如他所想,這梅疏雨吸收「魔氣」後會把世界炸了?
「你醒來後聽見那聲音是誰的?你為什麼聽了就信了?」
梅疏雨搖頭,「我不認識那聲音……」
察覺自己語氣過於嚴肅,怕嚇了人,裴明硯緩和一下語氣,「那人和你說了什麼?你還記得麼?」
「他說,你去找一個人……到梅家……有救……乖……聽話。」梅疏雨停了好一會,最後肯定地點頭,「就是這樣了。」
裴明硯點點頭,「嗯,我明白了。過幾日我要出門,你要同我一起去嗎?」
梅疏雨高興地跳了起來,「去!可是離開梅家,魔氣會——」
「這事交給我。」裴明硯拍他肩膀,哄著他到床邊,「現在該睡覺了,要聽大哥的話,今晚不許再出門了。」
梅疏雨點點頭,乖乖躺上床拉被子蓋上,雙手齊齊整整放在被子上,閉上了眼。
好似一個乖巧執行任務的工具。
裴明硯看了一眼縈繞在梅疏雨胸腔附近的黑氣,若非心臟與大腦被梅家眾長老想方設法護住了,只怕此刻的梅疏雨已經喪失大部分神智了。
父親讓他過來看人,想來也是打算和他坦白此事了。
他走出屋門,憶起長老們說的梅疏雨,他借著關門時縫隙去看躺在床上的人。
梅疏雨睜開了雙眼,那股怯懦乖巧的模樣已經消失了,臉上神情冷肅,像隨時會起身執行命令的殺手。
可裴明硯讓他睡覺的話好似一道不可忤逆的命令,他哪怕睜著眼,也沒起身,仍靜靜躺在上邊,甚至雙手都未動分毫,不知道的還以為梅疏雨是睜著眼睡覺的人呢。
裴明硯思來想去,還是決心問問這方面的專家——薛青余。
他懷疑,在玄天門附近轉道時,梅疏雨被進行了強烈的精神暗示。
這個暗示的內容和梅家有關,和他也有關,甚至於梅疏雨為何在他面前那般奇怪,就是那暗示的功勞。
裴明硯披著月光走出院子,望著稀疏的星子沉默許久,又偷偷翻牆離開梅家,溜回半山居霧。
阿青果真了解他,小樓里的乾果一應齊全,窗戶都是敞開的,還給他準備了梅花酒。
他飛身上屋頂,隨手將酒罈子一放,半躺在青瓦上,望著高高懸掛天上的圓月迷濛了雙眼,依稀間好像在大餅似的月亮上看見什麼,再睜眼一看,什麼也沒有。
他笑了笑,閉眼躺在屋頂,無知無覺地睡了一覺。
第二日一大早,阿青的聲音傳來,「大少爺!大少爺!你交代那個藥管事進梅家地界啦!」
藥管事來了,那「梅許承」,也來了。
(本章完)
作者說:改個錯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