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疏雨目光緊縮方清, 「你這便是妄言了,我生病與大哥又有何干係,我初次發病之時, 還未曾識得大哥呢。」
「我說的不是你身體裡那團黑氣。」方清左右看了看,又確認鐲子的陣法切切實實有在生效,她壓低聲音,急急說道:「我說的是你幼時被下過暗示啊。不然怎麼解釋你對梅山雪這般的執著?你別急著否認,你這種執著甚至超過你對自己了, 人們常說『人不為己天誅地滅』,你對自己都沒啥在乎的,反而在乎一個對你既沒救命之恩又沒血緣關係的大哥, 你覺得正常嗎?」
梅疏雨並未被說動, 「你這話就是說笑了。梅家上下,都以同樣的態度對待大哥,我在其中並非孤例。」
方清早料到他會這麼說,「是是是,梅家人都將梅山雪視為梅家之神, 認為他無所不能,也願意為他而死。這當中包括梅家家主、長老或者無數的梅家弟子,可是, 沒有任何一個人如你這般痴狂, 你有沒有想過為什麼?」方清見他要說話, 連忙阻止道:「你先別急著回答我,梅山雪不只你一個弟弟,同樣是弟弟, 為何只有你這樣?」
「敬愛他的人多了, 總會有那麼一兩個會如我一般, 這並非怪事。」梅疏雨眼神冷了下來,他掃了一眼方清,「我現在明白大哥為何一定要讓我與你出來了,就是讓你有露出馬腳的機會。」
方清這還想著精神暗示那人想的是真深遠,人多了總會有那麼一兩個變態這種事都想好了,就聽見這話,一時都反應不過來,「哈?我——」
梅疏雨比了個手勢,一根粉色編織繩從他袖中飛出,團團卷下,直將方清捆得牢牢實實。
方清雖有防備,卻也不想真因此打了起來,又更想看看梅疏雨想做什麼,所以也沒抵抗。
梅疏雨制住人,一拉繩,她就不得不跟著站起了,她張嘴,本想再刺激對方兩句,看有沒有希望問出些什麼。
就見梅疏雨不知從哪裡掏出一小袋的花瓣,還從裡邊抓了一些扔出,花瓣似有意識,一股腦飛進她張開的嘴巴,她只能發出「唔唔唔」的聲音,再不能說其他的。
方清眼淚都快掉下來了——這都什麼事啊!!
「你無需狡辯。」梅疏雨凝視客棧二樓的那扇被推開的窗扉,語氣溫和下來,「不管出於何種目的,大哥終究收你為徒,你的處置權並不在我。所以我不會殺你,我們一道去見大哥,拆穿你的詭計。」
方清說不了話,看著梅疏雨,在心裡怒吼道:艹!你他媽還以為你立功了?!等見了裴明硯你就知道你錯的有多離譜,你就知道小鍋是鐵鑄的了!!
梅疏雨並不在乎她的眼神,也不在乎旁人對他用繩子捆住一個女子拉著走在大街上的指指點點。
客棧的小二一臉笑來迎客,卻在看清情況時僵住了臉,連忙側身貼在門邊上,給這冷臉的男子讓道。
客棧里吃飯的客人們也有一瞬的訝異,卻都不敢多管閒事,馬上又七嘴八舌該幹嘛幹嘛了。
而在客棧角落裡的一張桌子上,兩個打扮怪異的人看著這畫面差點爆笑出聲。
梅疏雨一路上了二樓,樓道上碰見的人一見他及他身後的情形都避開了。
他在大哥屋子門口停住腳步,正了衣冠,抬手敲門。
屋門立刻就開了。梅疏雨拖著人進了屋裡。
裴明硯背對門口,本意是想給樓下兩人賣個破綻,讓他們以為有機可趁的。
沒想到……
他想過很多種可能會發生的狀況,唯獨沒想過——方清竟然被綁了?!
他往窗外天空一看,天上一點反應沒有,估計是沒什麼打來打去的大事的。
只誘敵之策是暫時失敗了。
他略有些無奈,一揮手,繩子轉圈似的松泛開落在地上,他隨口問:「怎麼回事?」
方清從繩圈裡跳出來,正要掏出嘴裡的花瓣,就見裴明硯拿出一錦盒念叨幾句,口中的花瓣化成一道道靈氣,順著她的喉嚨口,鑽進她體內去了。
她本想現場表演下戲精的誕生。為了這表演,她一路走過來都沒眨眼,就為了醞釀演戲所需的淚水,可這眼淚剛落了一滴,話還沒來得及說。
只見梅疏雨撩起衣服下裙,唰地跪在地上,地板的青磚都裂開了口子,他喊了聲:「哥。」
「呃……」這咋比她還賣力。
方清把帶著哭腔的聲音收了回去,給大佬讓步,「可別說我欺負你,讓你先說吧。」
裴明硯被這陣勢嚇了一跳,「怎麼回事?起來說話。」他單膝跪下去扶梅疏雨。
梅疏雨推開他的手,搖頭說:「這是我應有的責罰。方清是大哥的弟子,我本沒有權利代你懲罰,這是僭越。」
「僭越」兩個字實在是太過生疏也太過刺耳,裴明硯鬆手站起身,轉身問方清,「你說。」
方清看見裴明硯藏在身後的手,那手攥的很緊,要是現代社會玩核桃的,估計核桃能直接成齏粉。
看來是真生氣了,她不再調笑,言簡意賅地說:「我探口風失敗,被梅疏雨認定別有用心,是來離間你們關係的。」
裴明硯心中剛悠悠升起的那股怒火被這不知是該哭還是該笑的話給熄滅了。
「就為了這事?」
方清點點頭,為了加點生不起來的火,用肯定的語氣重複了一遍,「就為了這事。」
「好了,一場鬧劇。」裴明硯說。
梅疏雨訝異地看了一眼大哥,又瞥方清神色,立刻明白過來自己做錯事情了。
他頭低得更低了。
裴明硯看著他的模樣,心中說不上來是什麼感受。他只沉默了一瞬,便朝他伸出了手。
但凡時間久一點,指不定下一秒,梅疏雨就來個切腹自盡了。
讓他恢復正常,勢在必行。
梅疏雨看著兄長伸過來的手,自然不會讓兄長有「做不到」的尷尬,他乖乖起身。
方清還以為會來一場——
「你起來吧」
「我不,我不起來,是我錯了」
「你起不起來」
「不!大哥不懲罰我我就不起來」
……
結果屁事沒有,全是她腦補的,她一翻白眼,麻溜找個地坐著去了。
「你誤會方清了。」裴明硯說。
「哥,她說——」
裴明硯點頭,「我知道她說什麼,是我授意的。」
「為什麼?」梅疏雨不解,「為什麼要挑撥我們的關係?」
裴明硯把他按在椅子上坐下,給他倒茶,「看她與你的模樣,該是還沒把話說完,她說到哪裡了?」
方清本來想給自己加點戲,正欲接話,一回憶竟是沒想起來自己說了些什麼。雖然這本是很正常的事情,畢竟現在又不像還沒穿時候,還能在手機上看個聊天記錄的,她壓根忘了自己說了什麼又說到了哪裡,最後只能沉默。
然後看著梅疏雨將兩人的對話複述了一遍,一字不漏。
老天爺果然不公平!人和人就是有差別的!!
裴明硯聽完後問,「還記得上次我們的談話嗎?」
梅疏雨點點頭,他記得兄長說的每一句話。
「那時候我問你,為何來了梅家,而不是去玄天門,對吧?」
「是的,大哥。」梅疏雨接過茶,小小抿了一口,「然後我和你講了原由。」
「我記得。」裴明硯給方清也扔了點吃的,「你說有人在你耳邊說話,讓你到梅家來,因為到這裡你才能有救,對不對?」
梅疏雨小小高興了一下,「原來大哥也記得。」
裴明硯也笑了一下,「疏雨,你明不明白,也許你對我的偏執,問題就出在了這裡。」
梅疏雨垂下眼,「什麼偏執?」
察覺到他低落下去的情緒,裴明硯頓了頓,繼續說,「那時你尚且年幼,聽信父母指點一說,可現今你該當明白。你父母已經去世了。那給你提醒的人,會是誰呢?」
梅疏雨快速搖了搖頭。
「你知道的。」裴明硯看了他一眼,說。
好似被某種情緒影響,梅疏雨手背上的靜脈一時凸起,他很痛苦,但又好像不得不回答這個問題似的,「最有可能的,是……是奶娘。」
裴明硯緩緩眨了下眼,「是。這興許就是她將你一人送至梅家後就離開的原因。」
裴明硯沒有細說,他知道梅疏雨能聽明白,一個照看他護送他的奶娘,為何竟然將人交到梅家手上就離開了,甚至吝嗇於進門喝一杯薄茶,這當中必然有其他原因。只是時間飛逝,若非梅疏雨的異樣,這已經只是一件不值一提的舊事了。
「可是……可是奶娘沒有要害我!」梅疏雨額頭上青筋暴起,冷汗直冒,攥著桌面的五指已經深深陷進木頭裡去了,「我到了梅家,擁有了哪怕我去玄天門也不會有的待遇,奶娘哪怕有私心,也從來沒想過要害我。」
裴明硯雖仍舊疑心奶娘有問題,看著梅疏雨的堅持,不免避讓,「她也許確實並非要害你。」
這話一出,梅疏雨整個人終於鬆懈下來,暴突的青筋一點點平息,只有額頭上那濕漉漉的痕跡,昭示著他情緒的劇烈波動。
裴明硯又問,「多年來,除卻家庭聚會之時,我們單獨見過幾次?」
梅疏雨毫不遲疑,「七次。」
裴明硯沒說其他的,又問,「那這七次之中,我說過幾句話?」
「一百七十六句。」梅疏雨說。
裴明硯點點頭,「你與方清相識不久,你與她說過幾句話?」
「……」梅疏雨一時沒有回答。
裴明硯又說,「小豆丁還挺喜歡你的。你離開前一天,聽說他去見過你,你與他又說了幾句話?」
「我……」梅疏雨回答不上來,不是他不能數出來,他能複述與他相識之人的對話,只要一點時間,他總能做到的,只是……
裴明硯見他有所反應了,又問,「聽方才言語,奶娘是你很重要的人,她離開那日的場景,想來你該記得清清楚楚,甚至回憶過無數次,那她那天,又說了幾句話?」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