商南熠深深呼出一口氣, 「好了,就到這吧。」
裴明硯連連給他鼓掌,「涵養真好, 這都沒起身來揍我一頓。換做是我,哪怕不動手揍人,現在也請你喝幾杯加強版瀉藥了。」
「你——」
裴明硯滾回自己凳子一坐,「放心放心,我堂堂梅家大少, 去買瀉藥多不成體統。說吧,天道和漁村的事到底有什麼關係,你又是如何知曉方清、疏雨的事情?」
商南熠深深地看了一眼裴明硯, 心中不知在想些什麼, 許久後,他才緩緩開口。
「那年,父母去世。門內長老與我商議,說我年齡尚小,繼任門主還是年輕了, 最好讓長老們暫代門主之職,待我年齡到了,再讓我繼任門主。」商南熠笑了下, 「長老們是好意, 現今玄天門門內也無一個切切實實的門主, 是幾位長老商議著共同決策,而我則掛著少主頭銜,成為宗門之內最為自由的人。」
裴明硯揉著臉上的面具, 「然後呢?這怎麼和漁村扯上了關係?」
「就在那天夜裡, 我睡不著去了墓地, 靠在母親的墓碑上,做了一個不是夢的夢。」
「在夢裡,父母去世後,門內長老以我年幼為由,推舉出了新門主。我雖不是新門主親子,他卻也待我極好。」商南熠停了一下,「後來我年滿十八,新門主在門派會議中提議由我繼任門主。我生性雖說不上散漫,卻也未曾想過再繼任門主這事,在我推辭下,這件事就此揭過了。」
「後來門內弟子紛紛外出歷練,我也是其中一員。因一直以來的特殊地位,門內弟子與我並不親近,是以歷練時,我未曾與他們同路。」
「與他們分道後,我鋤強扶弱,過了段逍遙日子。有一天,我追蹤竊賊事件時到了一座破廟,在那兒遇見一個瀕死的女子。」
商南熠停頓了一下,「她就是方清。」
「後來呢?」
「後來,我詢問破廟裡的幾人究竟發生何事,為何一群人竟然針對一個毫無術法修為的普通女子。許是我歷來面色嚴肅,幾個修者被我嚇到,紛紛離開。可我出現得實在太晚,女子已經救治不及,不到片刻,她就死了。」
裴明硯若有所思,「所以知道方清與你交易時,你才會同意見她,也因此你會不住的打量她,是麼?」
「沒錯。」商南熠點頭,「在做夢之前,我可以肯定我從未見過她。更遑論切切實實出現這麼一個人,與夢中之人有相同的名字,甚至相同的容貌。」
裴明硯沉思了一下,問的卻是,「你從什麼時候開始監視方清的?」
「從我離開玄天門後不久,我就找到了她。那時的她與夢中毫無差別,所以我並未出現,也沒有去打擾她。直至破廟事件發生。」
商南熠頓了頓,「我延遲了去破廟的時間,所以我到那的時候,破廟不在了,只剩一片被火焚燒後的斷壁殘垣。」
裴明硯張口就想問對方為何要延遲去破廟的時間,又本能覺得這個問題不適合問出口。
他換了個問法,「你在夢裡看見了什麼?如果只是夢到這,你沒必要離開玄天門。」
商南熠嘆了口氣,「在夢裡,就在那個破廟裡,方清死後,我本想將她收埋,卻在收埋過程中,發生了一件令我沒想到的事情。」
裴明硯瞭然,「方清變成了武器。」
「沒錯。一具好好的屍體,突然間成了一把長劍,這是聞所未聞見所未見的事情,在確認我並未中幻術後,我既訝異又歡喜,我拿著那柄劍看了又看,我見識雖不多,卻也明白這是少有的法寶。同時我又很好奇,所以中斷歷練回了玄天門。」
「到宗門後,我將此事上稟,門主亦覺此事怪異,眾人商議後,一致認為不該使用,建議將武器收回宗門封存。我雖是不舍,卻也同意了。」
「上交之後,眾人意外發現,這柄劍會自己逃離玄天門庫房,主動尋找我之所在,倒也給我添了不少麻煩。後來我洗清偷竊嫌疑,眾人最終得出結論,這柄有靈的長劍已然認我為主。」
「無奈之下,門主將劍賞賜於我,罰我多歷練三年再回。我因此離開宗門,帶著它走遍山川河海,處理不平之事。」
「如此說來,這其實是好事。」裴明硯說。
商南熠點頭,「可是,自從我拿到劍的那天開始,就時常有人莫名其妙追殺於我,他們是沖劍來的。」
「我設局假裝重傷,如願被人所救,帶去一處桃源之境養傷。」商南熠看了一眼裴明硯,「那個地方,就是庸山書院。」
「嗯,」裴明硯若有所思,「然後呢?」
「救我的人是書院一名護法。那是個很善良的姑娘。她溫柔體貼,最愛侍弄花草,我在那裡過了一段很平靜的日子。」
「可是,我卻發現自己的記憶開始出現問題。每天傍晚,腦袋就會有種空蕩蕩的,很茫然的感覺,好像不知道我從哪裡來,也不知道自己要去幹什麼,就只是做飯吃飯,時間到了就去睡覺。可一覺睡醒之後,我馬上又會想起自己是為何而來。」
「幾次三番之後,我終於明白過來,書院中有覆蓋範圍極其強大的術法,會讓人忘卻一切,心平氣和,消弭人身上所有的不甘與不願。」
「而我也因此觀察了書院裡的不少人,他們沒我這麼幸運,在術法影響之下,他們已然習慣這種平靜而安詳的生活了。我認為這種術法有違人道,遂竭盡全力尋找我為何能清醒的原因。終於,我發現,讓我能一再恢復記憶,甚至保持清醒的,正是那柄長劍。」
「我開始偽裝失憶,趁機接近書院的主事,漸漸的,我的偽裝贏得了大家的信任,我終於有機會見到了院主。」
商南熠睫羽顫抖著,「院主平易近人,不畏死生,他和我見過的所有人都不一樣,他可以為了救助一隻靈獸而身受重傷,也會在重傷之時仍勉力幫助書院中劈柴燒火,看起來毫無地位的侍從。他琴棋書畫樣樣精通,尤其擅長傾聽別人的痛苦與茫然。」
他的聲音越來越嘶啞,「可是我明白,書院裡的一切都只是假象,這只是院主想讓我忘掉所有,奪走長劍的計劃,我和他聊琴譜,聊不同琴曲以術法演奏後會有的效果。」
「我贏得了他的信任,終於,我用劍刺穿他的腹部——」
「別說了!」裴明硯打斷道。
商南熠猛地回過神,他眼瞼仍抖動著,大口地喘著氣,用嘶啞得幾乎聽不清的嗓音說,「我殺了他。」
裴明硯打量著眼前的人,他的額頭上已經出現了豆大的汗珠。
事情到此處已經很明了了,商南熠不出來的其中一個原因,不僅僅是梅許承的事,可能還包括薛青余。
薛青余是他第一個好友。
也是他親手殺掉的好友。
再反觀小空一事,小空被控其實是一招險棋。
如若當時被薛青余察覺,商南熠就會暴露。
可正因為商南熠這份矛盾與痛苦。
即便他清楚薛青余是壞人,但殺掉好友的悔恨仍影響著那時尚且年幼的商南熠的判斷,所以他控制了小空。
因為小空是薛青余的藥。
但商南熠同時也不承認,他不承認自己的心軟。他告訴自己,小空只是他放在庸山書院的棋子。
他既想讓薛青余死,又想讓他活。
他放任幕後黑手動作,讓薛青余去死。當薛青余真正有生命危險時,他又會狠不下心,所以他讓小空引導他尋找真相,這不僅是為了幕後黑手,更是為了讓薛青余活下來。
而現在,他成功了。
在裴明硯思考的時間,商南熠整理好了情緒,繼續講道:「就在那一瞬間,院主成了一把琴。」
「我覺得自己好像做錯了什麼,可是他的最終目的不就是想讓我死嗎?我告訴自己我沒做錯。可是……我心裡明白,我殺錯了人,他只是一個被利用的工具。」
「我開始後悔了,可是上蒼沒給我後悔的時間,就在我蹲下身抱住那把琴的時候,護法用侍弄花草的鏟子刺穿我的胸膛。」
「我狼狽逃走,卻也被書院近千人追殺。」
商南熠笑了一聲,「我那時是不明白的,為何我將他們從被人洗.腦控制中拯救,他們非但不感激我,反而要將我置於死地。」
「護法修為並不及我,可她終究是我的救命恩人,我一直不忍心下死手。因此,我身上不知多了多少個窟窿眼。在追殺的過程中,在內心的煎熬與後悔中,我開始想念書院那段平靜的日子,恍惚間,我明了為何這些人竟然如此記恨我,甚至不惜要我死。」
「那一年,我聽聞梅家那個與我並稱後起之秀的梅大少飛升,我感慨萬分。九死一生後,我終於下定決心,我殺了護法,依循線索一路查到玄天門,找到了真正的幕後黑手。」
「他是門內一個客卿長老,名姜遠色,正是那個一舉庇護我,讓我保下玄天門少主頭銜的長老。」
「哈。」商南熠又笑了一聲,「我清理門戶,開始閉關。又三年,我得悟大道,就地飛升。」
裴明硯也沉默著,不過他糾結的點開始跑偏了——所以,商南熠既沒有重生,也沒有穿書,就是做了個夢,夢到了一部分的真相?
他思來想去,最終得出結論。
商南熠講的故事,也許才是沒有假天道干預的故事,也就是假如沒有穿越、穿書、作者穿進來等等一系列故事的發展,真正會發生的事情。
他又問:「那天道又是怎麼回事?」
商南熠頓了頓,「我在墓碑上清醒過來,覺得這是母親對我的提醒。就在那時,姜遠色來了,我年齡尚小,掩飾不住心中對他的恐懼,他該是察覺了,同門內長老說帶我出去散心,因我歷來與他親近,長老們沒多加阻攔。後來,他帶我去了小漁村。」
(本章完)
作者說:我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