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難道聞小姐還不清楚我從來不做對自己沒好處的事麼?」
聞亭麗沉默一晌, 揚起臉對他笑道:「可惜要叫孟先生失望了,你的這套把戲無論是對我還是對陸世澄,都沒起到半點作用。」
「所以你們兩個和好了?」
聞亭麗再次噎住。
「既然還沒和好, 你管我做什麼?你追求你的,我追求我的,互不相干。聞小姐,我原以為你是個對感情不會認真的人,沒想到你如此執著, 你變了嗎?」
「我看是孟先生從頭到尾一直在誤解我。」聞亭麗怡然一笑,「我的追求一天也沒有變過:揚名立萬、大把錢財、漂亮聽話的男人——」
顯然,在她心裡, 孟麒光不在此列, 因為他既不如陸世澄漂亮,更談不上聽話。
孟麒光面色稍差,隨即牽牽嘴角:「陸世澄聽過你這番話嗎,堂堂南洋鴻業的陸小公子,會高興自己在你心目中只是個『漂亮聽話』的男人?」
「他才不在乎這些, 他跟你不一樣。」
「是麼?」孟麒光笑意加深,「他這麼懂你,你們兩個還不是鬧掰了?聞亭麗, 你還不明白嗎, 陸世澄這個人太年輕, 太光風霽月,他有精神潔癖,所以根本不能容忍你欺騙他, 你和我才是一路人。」
他壓低嗓門:「我就不怕你騙我。」
聞亭麗退後一步, 睨著他說:「不, 我跟孟先生就從來不是一路人,我不需要處處衡量得失,因為我輸得起!我也不屑於用手段算計我喜歡的人,因為我肯付出真心!至於我和陸世澄的事,只有我和他兩個人最清楚,你是外人,說了你也不會懂的。」
孟麒光淡著臉從口袋裡取出一根煙,瞥瞥聞亭麗,又低頭將煙管掐斷。
「我何止是外人,更是壞人,可我這壞人還是要提醒你一句,陸世澄最近跟廣東葛家的千金走得很近。」
「那又如何?」
孟麒光揚了揚眉,扭頭看向門廳里來來往往的賓客。
「陸世澄好不容易從他三叔手裡奪回繼承權,自是希望儘快做出一份事業。他比他三叔有遠見,短短一兩年就做出了許多亮眼的成績,可是這還不夠,所以他接連創辦了燈泡廠、大生製藥廠,意圖聯合其他愛國實業家把洋人從租界趕出去,我相信他有這個魄力,可終歸獨木難支,倘若這時候他能得到葛家的襄助,算不算是如虎添翼?」
聞亭麗笑容稍減,孟麒光凝視著她的臉,低笑道:「我從不懷疑你對陸世澄有著強烈的吸引力,正如你對我有著強烈的吸引力一樣,可是對於一個有抱負有野心的男人來說,愛意和欲-望並不是最重要的,所以陸世澄才會在權衡利弊之後,又釣上了葛家小姐。」
「你別把人想得太無恥,陸家不是喬家,陸世澄更不是喬杏初,況且,我不認為陸家需要通過聯姻來擴大勢力。」
孟麒光搖搖頭:「你啊,還是不太了解男人,葛家可不是一般的大戶人家,葛家能提供的助力更是非同小可,陸世澄心裡究竟是怎麼想的,時間久了你自然會知道,我猜,待會陸世澄就會跟葛小姐一同來參加宴會,這次交易會請的都是政商名流,而現場這些嘉賓里,對葛小姐感興趣的人家遠不只一兩家,陸世澄必須用這種方式在眾人面前宣告自己對葛小姐的主權。」
說話間,孟麒光突然轉頭瞥向前方,聞亭麗順著他的視線往後扭頭,恰巧看見陸世澄進來,他是一個人來的。
笑容重新回到了聞亭麗的臉上,她對孟麒光勝利性地揚了揚眉。
可是過不一會,那位葛小姐也進來了。
「怎麼不笑了?」 孟麒光睨她。
聞亭麗不以為然:「巧合罷了,葛小姐另有愛人。
「陸世澄告訴你的?」孟麒光一哂,「這樣吧,我好心告訴你一個試探男人的法子,過幾日就是葛小姐的生日,陸世澄對她有意的話,必然會藉助這個機會跟葛小姐拉近感情,到那一日,任憑你使出什麼招數都無法約他出來,你敢不敢試一試?」
聞亭麗不響。
「我就知道你不敢試,孟麒光笑著激她一句,轉身揚長而去。
***
聞亭麗在盥洗室里對著鏡子發呆。
她的心,似有一萬隻螞蟻在爬。
或許——
要不要?
不不不,孟麒光這人簡直是魔鬼,短短几句話就把她的思路往歪道上引。
明明陸世澄已經對她說過不是了!
再說,那天在病房她就徹底想明白了,唯有真實才能打動人心。
她早已下定決定想好這次要用最坦蕩、最光明的法子同陸世澄打交道,而試探陸世澄,不僅會違背自己的初衷,還會將陸世澄再一次推遠。
「魔鬼、魔鬼。」她對著鏡子喃喃自語,她才不要上孟麒光的當,她一定要遏制住這個念頭。
然而,半個鐘頭後,當她不期然在走廊上遠遠望見葛小姐的側影時,靜止的心湖再一次泛起了漣漪。
葛小姐的脖子上戴著一條精光璀璨的金剛石項鍊,不只她一個人注意到了那耀眼的光芒。
「聽說那條項鍊是有人專門為葛小姐在珠寶店定製的。」聞亭麗聽到有人在不遠處議論,「下午才送到葛小姐的下榻處,這人倒是大手筆。」
卡蒂埃?聞亭麗低頭看看自己脖頸上的紅寶石項鍊,陸世澄去年送她的這份生日禮物,也是出自卡蒂誒。
她忍不住轉頭找尋聲音的來源,那是遠帆造船公司的周太太。
她們還在原地議論,原來葛小姐的生日在禮拜三,沒打算舉辦生日宴會,因為葛小姐要跟自己的摯友一起過生日。
「聞小姐不舒服麼?」有僕歐過來關切地問話。
「麻煩給我一杯蘇打水。」聞亭麗晃了晃腦袋,「還有紙和筆,我想寫張便條。」
***
與此同時,幾個年輕人在花園一角的橋牌室打牌。
陸世澄坐在上首的位置,孟麒光坐在對桌,四周環繞著一幫衣冠時髦的男子,幾人一邊說笑一邊看牌,突然有人問孟麒光:「孟兄,前頭跟你在一起說話的是聞亭麗小姐吧?」
陸世澄微微移眸。
「不是她是誰,紅了這麼些日子,今日總算是看見真人了,長得可真帶勁兒,那雙笑眼就像含著蜜糖似的,隨隨便便看人一眼,就能讓人當場酥倒。孟兄,冒昧問一句,你跟她究竟是什麼關係?」
「能是什麼關係。」另一人接腔,「非同一般的關係唄,聽他們黃金影業的人說,聞小姐一直是單身狀態,但她的名片夾里卻珍藏著一張孟兄的名片,聽說當初聞小姐的父親蒙難時,恰是孟兄幫了她的大忙,也難怪她會對孟兄另眼相看,上次高庭新還說聞小姐的小妹妹也很喜歡你,是不是聞小姐平日老在她妹妹面前念叨孟先生?」
「胡謅一氣。」孟麒光笑道,「連我都要信以為真了。」
「放心,這會兒都是自己人,沒人會往外亂傳的。聞小姐一來就拉你到後花園說悄悄話總沒錯吧?剛才我可是看得一清二楚,你們兩個在一處起碼待了半個鐘頭。」
孟麒光裝作不經意覷一眼對面,陸世澄手中的牌已經許久沒動了。
「本來是一件再平常不過的小事,硬是被你們說得亂七八糟的,我們是聊了一會,不過她是向我打聽葛小姐的生日,我告訴她是禮拜三,就這幾句話,沒別的。」
「她打聽這個做什麼?」
「誰知道。」孟麒光一本正經地說,「興許是想認識一下葛小姐吧。」
忽又笑道:「聞小姐這人挺有趣的,經常做一些心血來潮的事,誰能搞得懂她。」
眾人起鬨:「一提起她,口吻就如此親昵,你還敢說你跟她不熟?!」
這時,有位僕歐悄然走到陸世澄身後。
孟麒光眼風一掃,就看見僕歐正欲將一張紙條偷偷塞到陸世澄手裡。
陸世澄卻沒有馬上接過紙條。
孟麒光暗想,聞亭麗行動起來真夠快的,他愜意地拿起手邊的酒杯喝一口,忽覺對面有道異常鋒利的目光射過來,正是陸世澄。
陸世澄看他的眼神完全變了,像獵豹,也像一把刀。
那是一種毫不友善的,異常犀利的眼神,孟麒光緩緩收斂了笑意,他知道,現在這個這才是真實的陸世澄。
什麼都瞞不過他。
兩個人靜靜對視著,桌上人漸漸發覺氛圍有點不對勁:「怎麼都不說話了?」
那僕歐見此情景,俯身在陸世澄耳邊小心翼翼又說了句什麼,陸世澄仍面無表情諦著孟麒光,可他終於將那張紙條納入自己懷中,動作有意透著珍重。
幾個年輕公子互相擠使眼色,孟麒光的臉色格外冷。
「抱歉,我出去一下。」陸世澄淡聲說。
眾人笑道:「陸公子,這牌給你留著,三分鐘不回來,我們就換人上了。」
孟麒光用餘光目送陸世澄走遠,沒一會,他緊繃的表情重新變得輕鬆自如。
再聰明又如何?
一個人心裡越是什麼都明白,就越容易被辜負。
兩個聰明人猜來猜去的結果,往往是聰明反被聰明誤。
***
陸世澄循著走廊走到一扇無人的窗戶前,從衣兜里取出那張紙條。
可是他並沒有馬上看紙條上的內容,而是把手撐在面前的窗棱上,低頭深深吸了口氣。
他猜不到聞亭麗會對他說些什麼,他只知道她總有辦法把他的心攪亂。
萬一她——
他要不要裝作什麼都不知道,再次去入她的套?
他幾乎能預見自己到時候會有多憋悶。
她究竟要到什麼時候才肯在他面前做到完全坦誠?!
不,興許不是他想的那樣!
她一定不會上孟麒光的當。
等到終於做好心裡準備,他懷著一絲希冀展開手裡的紙條。
只見紙條上寫著:
【我找到新房子了,禮拜四搬新家,只請了你,你一定要來。地址是海格路xx號。】
陸世澄對著紙條來來回回看了好幾遍,禮拜四!不是禮拜三!
直到有人在後頭喊他,他才過神。
「守謙,大夥還在等你呢。咦,你怎麼這樣高興?」
「有嗎?」陸世澄馬上收斂神色,同時不露痕跡將紙條攥在掌心裡。
「有!絕對有!」那人高興地覷他兩樣,同時好奇地環顧四周,「從來沒看你這樣高興過,眼睛亮成這樣,究竟瞧見什麼了,說出來讓我也高興高興。」
陸世澄不禁低頭笑了下,率先向前走去:「別看了,走吧。」
***
這當口,聞亭麗已經在駕車回家的路上了。
孟麒光的那番話固然對她產生了影響,但她最終沒有將自己搬家的時間故意改成禮拜三。
儘管這樣可以順理成章試探陸世澄。
她想明白了,她沒道理只要求陸世澄再次信任她,而自己卻不信任他。
她跟陸世澄之間此刻最需要的是真誠,而非算計。
於是她依照事先設想好的內容在紙條上寫下那句話,她猜陸世澄這會兒已經收到她那張粗糙的邀請函了,也不知現在的他臉上是什麼表情,她開心地想。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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