動身前, 聞亭麗因為放心不下丁小娥等一眾女工,連夜收拾了一大堆乾淨衣食,同陸世澄去夜校找她們。
女工夜校是秀峰當初用《春風吹又生》的票房收入所創建的, 之後「春風吹又生——女工基金會」在社會上籌集到的善款,也都陸續投入在該校的建設中。
校方目前雇有十名年輕女教師,除了教女工讀書認字之外,也負責給失業女工推薦工作,此外學校裡面還建有食堂以及四十多間校舍, 專供師生們吃住。
聞亭麗和陸世澄趕到時,學校基本不剩幾個人了,倒是丁小娥和一位姓鄭的年長女工還耽擱在宿舍裡頭, 丁小娥正蹲在床邊給鄭姐餵粥。
「聞小姐, 陸先生,你們怎麼到這兒來了?!可不敢亂跑,外頭正打仗呢!」
聞亭麗急聲問:「她們人呢?」
「都走了。」丁小娥心有餘悸,「這一打仗,大家都嚇得到處跑, 還好沒多久,那位姓劉的女狀師帶著一輛大卡車來了,說是要幫大家遷到安全的地方去。」
亞喬姐!她居然比自己來得更早。聞亭麗感動地鬆一口氣, 有亞喬姐幫著安置, 倒也不必擔心女工們會流離失所了。
丁小娥擔憂地指了指床上的鄭姐:「沒想到臨上車前, 鄭姐突然開始咯血,劉狀師怕鄭姐她受不了路上的顛簸,就先把她安置在宿舍里, 說待會找個大夫過來瞧一瞧, 再想想接下來怎麼辦。」
「你呢?」聞亭麗握住丁小娥的手, 「你怎麼不走?」
丁小娥咧嘴一笑:「我不放心鄭姐一個人。」
聞亭麗別過臉去,危難時刻,聰明人都顧著自己逃命,只有傻子才講義氣,可偏是這樣的傻子格外可貴,讓人心生敬意。
她回臉對著床上的病人輕聲說:「鄭姐,我們馬上送你去看大夫。」
鄭姐努力地把自己的臉轉向床里側,以免咳嗽的聲氣噴到聞亭麗的臉上。
「我這是肺癆哩,怕是治不好了,聞小姐,你們趕緊帶小娥走吧,不要再管我,我已經夠拖累人了。」
說話間,她愈發激烈地咳嗽起來,聲音是「空隆」「空隆」的,仿佛下一秒就要將肺葉從喉嚨里咳出來,伴隨著這刺激神經的聲響,空氣里開始彌散一種奇怪的氣味。
鄭姐愈發惶恐,將被子拉高蓋住自己的臉,陸世澄將聞亭麗和丁小娥撥開,俯身把鄭姐從床上抱起來,鄭姐一驚:「不行,陸先生——」
她嘴邊還有帶血的唾沫星子,這一動,便蹭到了陸世澄的衣襟上,陸世澄卻毫不在意,對聞亭麗說:「走吧,先把她送到惠群醫院。」
丁小娥還在發愣,聞亭麗卻極有默契地率先幫陸世澄打開宿舍的門,一行人匆匆到了陸世澄的車前,鄭姐又開始掙扎:「這怎麼好意思,會把您的車弄髒的。」
陸世澄不容分說把她放到後排的座位上,又掏出一塊乾淨手帕遞給丁小娥:「她出了很多汗,路上說不定會傷風,請你先幫她擦一擦。」
他是如此禮貌、細心、熱忱,這回連丁小娥也不再拘束:「好。」
聞亭麗從頭到尾沒說話,只甜蜜地凝視著陸世澄。車走了一段,聞亭麗問丁小娥接下來有什麼打算。
丁小娥惻然:「不知道,等鄭姐安置好,我興許一個人回鄉下老家。」
回鄉下老家?那個對丁小娥的死活從來不聞不問的老家?聞亭麗幾乎可以想見丁小娥接下來的命運。
「要不你跟我們一起去香港,到香港後,我們公司需要人手,不如你來幫我。」
「我?」丁小娥受寵若驚,「我能幫上聞小姐什麼忙?我連大字都不識幾個,我不行的。」
「你行的。」聞亭麗苦笑,「你不識字,並非因為你學不會,而是你的生活環境自小沒給你識字的機會,你跟著曹小姐她們好好學,相信不出三個月就會上手的。」
丁小娥仍有些踟躕:「我……我真的行嗎。」
「真的行,假如你肯來幫我,我會非常高興的。小娥,你不知道我有多喜歡你的為人。」
聞亭麗的語氣是那樣真摯,丁小娥的表情由疑惑不安,一下變為欣喜:「好,我聽你的,我跟你們一起去香港。」
惠群醫院因為地處法租界,暫無戰火侵擾的可能,把鄭姐安置在此處養病,是最理想的選擇。
大夫收治鄭姐期間,聞亭麗給劉亞喬打電話告知此事,也省得她冒著危險再跑一趟。
用過藥後,鄭姐的情況穩定下來。
聞亭麗和丁小娥都鬆了口氣,聞亭麗悄悄去帳房處幫鄭姐繳納全部醫療費用,沒想到陸世澄早已提前繳過了。
丁小娥還想再陪鄭姐一會,說好了過兩個鐘頭聞亭麗再來接她走。
回去的路上,聞亭麗疲憊地把頭靠在陸世澄的胳膊上,兩個人許久沒說話,但沉默中自有一種會心的默契,她無聊地抓著他的手,一根一根擺弄他的手指。
路過慈心醫院時,聞亭麗無意間一抬頭,突然渾身一震。
「怎麼了?」陸世澄立刻就察覺到了。
「我好像看到一個熟人了,但是——不可能。」她搖搖頭,「肯定是我眼花了。」
話雖這麼說,心裡卻七上八下的,一回陸公館,就向陸世澄借用他的書房,在他疑惑的目光里,進書房反身把門一關,拿起桌上電話給劉護士長打過去。
「向之姐,我想向你確認一件事。」聞亭麗吞了吞喉嚨,「剛才我好像在慈心醫院看到鄧院長了,會不會是我看錯了。」
劉向之沉默片刻,給予了肯定的答覆:「你沒看錯,她老人家是回來了。」
聞亭麗駭然,她老人家這個時候怎麼會回上海來?上海隨時可能會淪陷,萬一這期間鄧院長不小心暴露了自己的身份——不,她簡直不敢想像那會有多危險。
卻聽劉向之帶笑說:「這會兒鄧院長就在我身邊,她老人家想跟你說幾句話。」
「亭麗。」電話那頭傳來久違的聲音。
「鄧院長?!」聞亭麗心怦怦急跳,「您真的回來了,您怎麼這時候回上海?!太危險了!」
鄧毅以親切的語氣說:「是,剛回來,我都聽向之說了,這一年多來你成長得真快,聽說你拍了很多部新式電影,還成立了幫助女工基金會?」
聞亭麗除了抹眼淚,什麼也說不出來。
鄧院長忽然嘆口氣,沉聲發問:「我還聽說,你們的秀峰電影公司剛被燒毀了?」
「是,不過這沒什麼大不了的,公司被燒毀了,我們人還在,我和黃姐準備去香港重頭再來。」
「好好好。」鄧院長欣慰嘆氣,「院長真為你感到驕傲,走到今天這一步,你已經足夠堅韌,相信往後很難再有困難能夠打倒你,」
「可是您呢?」聞亭麗不死心地說,「您真的要留下來嗎?」
「這是我的使命,這場保衛戰,需要我這樣的人留下來出力,我們的戰士和病患也需要慈心醫院做後援。」
她用調皮的口吻說:「就像你,如今秀峰和電影也成了你的使命和你肩上的重擔,對不對?」
「可是當年您受了那麼重的傷,您的手,如今都好了嗎?」
「能做一些簡單的手術了,會恢復得越來越好的,別忘了,手術室就是我的戰場。」鄧院長的語氣是那樣振奮和輕鬆,全然聽不出任何傷感的況味。
默了默,鄧院長帶著笑意說:「亭麗,後會有期。」
聞亭麗的嘴唇不受控制地顫抖起來。
後會有期——
對著鄧院長,這四個字無論如何說不出口。
她害怕,害怕這一別,就再也沒有重逢之日。
她永遠不會忘記兩年前那個初夏的夜晚,她因為走投無路,冒冒失失到鄧院長的辦公室去求她老人家幫忙,危難時刻,鄧院長毫不猶豫拉了她一把,而現在,她卻只能眼睜睜看著鄧院長以身赴險。
她心如刀絞,淚如雨下,卻竭力用輕鬆的語調說:「後會有期。我只有一個請求:您和向之姐務必保重自己,我也會保重自己,我相信,早晚有一天,我們會笑著重逢的。」
「好,院長答應你,我們共同期待那一天的到來。」
掛斷電話,聞亭麗扶著書桌滑坐到地上,捂臉痛哭起來。
這座城市,留下了太多寶貴的回憶,留下了太多值得她牽掛的人。她尤其放不下鄧院長和向之姐,如果不是秀峰被燒沒了,而她那部付出無數心血的《抗爭》才拍到一半,她是絕不肯走的。
但,誠如鄧院長所說,這是她們的使命,她自己,也有使命。
不知道是不是陸世澄有所交代,這期間沒有一個人過來敲門,她可以盡情地釋放積壓已久的情緒,無所顧忌地大聲哭泣。
哭到筋疲力盡,哭到渾身脫力,哭到胸口發脹,她才覺得輕鬆一點,把頭埋在膝上,疲憊地閉上眼睛,休息了許久,用帕子將眼淚抹乾淨,重新抬起頭,若無其事起身出去。
一出去,她便平靜地將玉佩玲顧傑等人找過來:「都準備好了吧?我們要出發了。」
生活總要繼續,而她的過人之處就在於此,不管發生什麼事,總能在最短時間內調整好自己的狀態,以嶄新的面貌重新出發。
***
鄒校長忙著部署務實女子中學往南遷移的事,暫時還不能走,聽到消息,帶著燕珍珍和趙青蘿趕到碼頭上送別。
碼頭上人山人海,一眼望去都是忙著逃難的百姓。
聞亭麗與她們站起一起,時不時被人撞一下,幸而四個人始終緊抓著對方的手,才不至於被衝散。
燕珍珍和趙青蘿在路上說好了不哭,可是一看到聞亭麗,還是不受控制地哭成了淚人。
聞亭麗心酸地想,自己剛轉到務實女子中學時,燕珍珍和趙青蘿給予了她多麼大的友善,那段時光幾乎是粉紅色的,校園裡常常能看到她們三人結伴而行的身影,還有高筱文,四個人這份堅不可摧的友誼,一百年都不會褪色。
今日這一別,不知何時才能見面,她一左一右擁抱著她們,三個人的汗與淚融在一起。
「別哭了,孩子們。」鄒校長神色愀然,「還記得務實的校訓嗎?第一項就是要樂觀。眼下就是最需要樂觀精神的時候,校長堅信,這場仗我們一定會打贏的。」
「校長……」三個人集體發出嗚咽聲,像是小狗受了傷,三顆腦袋齊齊轉到鄒校長面前。鄒校長一臉疼惜地將學生們摟在自己懷中。
不管怎麼說,這次上海各大學校的內遷行動,路上有大批師生互幫互助,鄒校長絕不孤單,而趙青蘿和燕珍珍,因是隨著父母一起走,想來也不至於流離失所,這樣想著,聞亭麗心中多少安定了一點。
時間實在不早了,聞亭麗依依不捨離開她們上船,鄒校長三個在碼頭上對著她搖手,就如當初她們送高筱文一樣,遲遲捨不得離開。
上船後,聞亭麗進盥洗間臉上的淚痕洗乾淨,又出來,把行李箱從床底拖出來整理。小桃子昨天雖然有點嚇著了,但因為是第一次坐船,仍然很興奮,拉著月照雲、丁小娥幾個在甲板上跑來跑去,忽然「咚咚咚」跑進來說:「陸先生來了。」
聞亭麗沒抬頭,繼續蹲在行李箱面前:「正要去找你呢,你是哪間房?」
誰知陸世澄進來時,居然順手把門虛掩上,這是少有的情形,她驚訝地仰頭看著他。
他把她從行李箱前拉起來:「我有話要對你說,待會我就下船了,你們先走,我過些日子再走。」
「為什麼?!」聞亭麗大吃一驚。
「一方面,我得處理陸克儉,另一方面,我得將大生藥廠的設備都運出來才能走。你想,那地方在華界,廠子裡設備又新,日本人早就虎視眈眈了,若被日本人侵占廠子,豈不完全違背我母親建西藥廠的初衷?我走可以,但必須把廠子裡的設備和原料也都一起遷出去。」
這一說,聞亭麗就理解了,可她還是擔心不已:「大概要耽擱幾天呢?不會有什麼危險吧?」
陸世澄失笑:「沒事的,上海要遷設備的又不是只有我一家,最近大量工廠都計劃往重慶遷呢,今日還成立了『上海工商界南遷同盟委員會』,大家同仇敵愾,沒什麼好擔心的。你放心帶他們去香港,我最多比你晚二十天到。對了,鄺志林會比我先走,等他到了香港之後,你可以直接找他,記住了,任何時候鄺叔都是值得信賴的。」
這下聞亭麗徹底放了心,可心底還是泛起濃濃的不舍,用胳膊環住他的腰身:「有什麼事我會找鄺叔的。你最多比我遲二十天到,不許說話不算話。」
她蹲下去在行李箱裡摸出一個小盒子遞給他,「看看喜不喜歡。」
「給我的禮物?」
「嗯。」
陸世澄以一種相當珍重的態度打開盒蓋,裡面是一枚銀亮的鉑金指戒。
轉動指環,就看到內側鐫刻著一行小小的字:you are the one for me.
他凝視著聞亭麗,心裡充滿幸福的感覺。
她催他:「快試試大小,哎哎,別戴錯了,是戴在中指上的,」
他一試,尺寸再合適不過,這樣戴在手上,每時每刻都能看見這枚指環。
他煞有介事把它再往指節深處再推一點,把手舉高給她看:「好了,從此它是我身體的一部分了。」
兩個人在艙房裡膩了一會,陸世澄在床邊走來走去,再三幫聞亭麗檢查有沒有落下什麼,趁聞亭麗不注意,將一張早已準備好的大額支票悄悄塞進她的包里。
聞亭麗全不知情,不一會,船長過來說要開船了,陸世澄才一步三回頭下船。
這回換他在碼頭上目送她,聞亭麗倚在船舷上遙遙望著他。
哪怕隔得這麼遠,她也確信他能看見她全部的表情,她將手指在自己的嘴唇上輕輕蓋了一下,將這個無形的吻,輕輕朝他吹過去。
陸世澄果然低頭失笑,又抬頭目光炯炯地看著她。
聞亭麗托腮與他對視,當真是鶴立雞群,那樣高挑漂亮,光是站在那兒,便自成一道風景。
終於,他的身影變成一個小黑點,直至消失不見,聞亭麗無奈收回視線,依依不捨回了艙房。
***
半個月後,客輪順利抵達香港天星碼頭,隔著老遠,就看見碼頭上飄蕩著兩條長長的紅色橫幅。
【熱烈歡迎上海秀峰影業全體成員順利抵達香港。】
【熱烈歡迎著名電影明星聞亭麗女士、電影皇后玉佩玲女士、著名導演黃遠山女士、著名作家月照雲蒞臨香港。】
聞亭麗不用猜也知道是誰弄來的這兩條橫幅,高筱文總是這樣誇張,往往事還沒辦,先把聲勢擺足。
只一眼,她就在人堆里捕捉到了高筱文的身影,高筱文今日穿著一身大紅色的超長連衣裙,頭上戴著闊邊帽,遠遠看著,好似一團移動的火焰。
她們剛下船,那團火便向她們直撲過來,先將聞亭麗抱了個滿懷,又撲向擔架上的黃遠山。
黃遠山休養了這些日子,精神狀態好了許多,只是力氣還未完全恢復,被高筱文強行摟在懷裡,半晌出不得聲,無力地舉了舉手,悶聲說:「快放手,姓高的,一見面你就要謀殺我嗎。」
大家都笑起來,因是戰亂時期,碼頭上人多且亂,男女老幼個個困頓不堪,那種地獄般的景象看著讓人心酸,最要緊的是人擠人,才說兩句話,她們就被衝撞得站得站不穩,黃遠山的擔架更險些被人衝到地上。
還好高筱文帶了幾個朋友來幫忙,大家拼了半條命才護著一行人從人潮中擠出來。
高筱文的公寓在中環,房子不算大,豪華程度也與上海的高公館沒得比,但高筱文自己明顯住得很開心。
在這裡,她是女王,凡事她自己說了算,雖然每日辛苦奔忙,甚至擔驚受怕,但那種成就感,絕不是當初在高家做「二等公民」時能比擬的。
等到飯菜擺上桌,高筱文豪情萬丈在屋子當中拍了拍手:「諸位,讓我們把國恨家仇暫時先放一放,今晚暢暢快快吃喝一回。」
聞亭麗到處找報紙,又忙著在屋裡找電話,按理說,陸世澄十天前已經從上海出發了,但時局瞬息萬變,陸世澄隨時可能會滯留在上海,她打到陸公館,電話卻遲遲沒有人接,若是他還在上海,陸公館絕對有人接電話,只有全體離開了上海,偌大一間公館才會沒人。
這下聞亭麗徹底放了心,她猜,最多過個十天就能見到陸世澄了。
當晚,聞亭麗和月照雲、周嫂、小桃子同擠在一張床上,旁邊那張床則擠著丁小娥、玉佩玲和曹仁秀。
大家連翻身都有點困難,但大約是暫時遠離了戰火的緣故,晚上竟睡得空前實沉。
因黃遠山還在病中,找房子的任務就落在了聞亭麗的頭上,第二日一大早,月照雲和丁小娥留下來照顧黃遠山,高筱文開車帶聞亭麗一行人出發了,順便帶她們參觀自己設在香港永安百貨的「傲霜」化妝品專櫃。
高筱文沒說錯,她那間櫃檯生意好得不得了,聞亭麗站在邊上看了又看,發自內心替高筱文高興。
幾人出來上車,高筱文說:「那日一收到你們的電報,我就開始馬不停蹄看房子,你們這麼多人,房間肯定不能少,同時還要兼備辦公的職能,最佳選擇是租下一整棟樓,但因為時局緊張,中環這樣的辦公樓租金比去年高了不少。」
「那怎麼辦?」
「別急呀,碰巧九龍塘那邊有間小廠子倒閉了,老闆正急著轉租,有職工宿舍,我看了很滿意,就是位置偏僻些,待會你們自己再看看行不行,不滿意再另找地方。」
沒想到聞亭麗一去就相中了。
整間廠子占地至少有五畝,前樓是一幢灰白的兩層小樓,可供大家辦公,中間的廠房已經被搬空了,天花板極高,將來完全可以搭建攝影棚。
後邊則是一排低矮的平房,約有二十間,間間獨立,用來做職工宿舍再合適不過。
宿舍的後窗種有大株大株顏色艷麗的雞蛋花,味道極濃郁,一派南國景象,賞心悅目。
走廊盡頭兩邊各有一間很大的公共浴室,可以各自做女職工浴室和男職工浴室。租金固然是有點高,但對於目前的秀峰來說,算得上是一個四角俱全的場所了。
曹仁秀等人自是沒話說,玉佩玲卻多多少少有點嫌棄,這宿舍跟她在上海的洋房比起來,就如廁所差不多大小,最要命的是還沒有單獨的衛生間。
但她也清楚這時期能找到這樣合適的地方已經不容易了,在聞亭麗詢問她意見時,便聳聳肩說:「先湊合住一陣吧,回頭我自己再單獨找地方住,月姐也喜歡清淨,到時候我可以跟她一道出去找房子。」
聞亭麗隨著她,自己很愉快地直接聯絡老闆過來簽合同,付款的時候,意外發現手包里多了一張二十萬法郎的支票(注),愕然一看,是香港這邊的銀行戶頭,隨時可以支取。
她甜蜜微笑,把支票輕輕塞回手包,另外拿出自己的錢付帳。
搬好家,聞亭麗便同黃遠山商量《抗爭》補拍一事,公司遭了火災,許多事得從頭再來,為了儘快回血,除了拍攝《抗爭》,她們還計劃同期搶拍一部《雁南歸》,以保證票房收入。
但不管拍一部還是拍兩部,首先要有一間像樣的攝片場,在秀峰的新攝影棚搭建起來之前,最好的法子就是租。租攝影場(注)、租攝影機、租剪輯室——總之能省則省。
意見達成一致後,聞亭麗便馬上聯絡本地的電影公司,消息傳得相當快,第二天,就有兩家公司主動聯繫她們。
第一家名叫興發,由一位姓洪的本地商人創辦,該公司在默片時代也曾拍過不少片子,後因經營不善而倒閉,如今專門靠租借場地和設備賺錢。
洪老闆開的價格很合理,不管秀峰拍多少天,都按總價結算,且不需要另付押金,可是聞亭麗參觀完這家攝影棚之後,心中很是失望,攝影機居然還是舊式的百代駱駝牌攝影機,燈光設備也太老了。
另一家倒全是一流設備,只是那並非是電影公司,而是一家名叫艾菲琳的外國膠捲廠,艾菲琳的老董事長名叫菲利普,畢生迷戀電影,後因不甘心長期去電影院買票看別人拍的片子,索性自己出錢在郊外搭建了一個玻璃攝影棚,同時還斥巨資購買了最新式的攝影機和炭精燈等設備,閒暇時招幾個演員,拍一些風景紀錄片和滑稽片自娛自樂。
老董事長去世後,這攝影棚便閒下來了,他兒子小菲利普不忍看著大筆資金閒置,乾脆對外出租,聯繫聞亭麗的是該廠經理,名叫羅便臣。
聞亭麗對艾菲琳的攝影棚相當滿意,誰知羅便臣一開口就是天價,租期三個月,租金是三萬大洋,另需交一萬大洋的押金,倘若拍攝期間造成任何損耗,需按市價賠償。
譚貴望倒抽一口氣:「這價錢都夠重新搭一個攝影棚了。」
那洋人得意洋洋地說:「沒辦法,誰叫貴公司急著借場地拍片呢,目前本地只有兩家有空檔,另一家興發想必也聯絡過你們了,他們那條件……嘖嘖,總之,我們艾菲琳攝影棚是本地最good的一間,就連本地某些正規的電影公司都沒有這條件,你們絕不會虧的。」
這些話,句句戳中秀峰的軟肋,可她們再急,也沒道理被人當作肥羊來宰,譚貴望還要與這洋人討價還價,聞亭麗卻笑吟吟將自己的名片放到桌上。
「羅便臣先生,請將我的名片轉交給你們老闆小菲利普先生,同時轉告他一句話:租金,我們一個子兒都不會付,不過等到電影上映,秀峰可以考慮將一成票房收入分給貴公司,當然,前提是雙方合作愉快,若是中途發生齟齬,秀峰隨時會終止與貴公司的合作。」
羅便臣瞠目結舌:「這簡直是痴心妄想,我們小菲利普先生絕不會同意你的要求的。」
聞亭麗卻不再同他囉嗦,起身瀟灑而去,回去後,曹仁秀和田靈氣呼呼將剛才的事說給玉佩玲等人聽。
大家紛紛幫著出主意,黃遠山卻只問聞亭麗一句話:「到底行不行?」
聞亭麗莞爾:「行的,等著瞧吧。」
兩天後,艾菲琳的老闆小菲利普果然主動約聞亭麗去半島酒店喝咖啡。
小菲利普年約四十,典型的英國人長相,經過兩日的冷卻,他的態度分明已經軟化,但面上還是冷冰冰的,一坐下來就用如鷹隼般的目光看著聞亭麗:「我也見過不少電影明星,別人都不像閣下這般精明,聞小姐真不考慮轉行專門做生意嗎?」
聞亭麗莞爾:「我就當菲利普先生這話是在誇獎我。」
小菲利普慢條斯理喝口咖啡:「你們中國人有句話:此一時,彼一時。香港不是上海,秀峰更不是上海的那個秀峰了。聞小姐,你提出的條件如此苛刻,沒有哪家公司會答應的。」
聞亭麗神情悠然:「可我們中國人還有一句俗話:腹中有糧,心中不慌。秀峰雖是被迫遷來香港,但實力並未折損,黃遠山導演、玉佩玲小姐、月照雲女士,以及我聞亭麗,隨便哪一位都可以獨當一面,最可貴的是我們始終團結在一起,這就是秀峰『腹中的糧』,那日菲利普先生主動聯繫我們,不正代表您十分認可秀峰的影響力嗎?」
菲利普哂笑:「我算是明白,聞小姐態度為何如此強硬,就因為我們艾菲琳是主動聯繫的那一方,所以你料定我會先低頭?」
聞亭麗語氣誠懇:「合作貴乎坦誠,從來沒有輸贏一說。我只是很確信一點,不管誰跟我們秀峰合作,都會收穫至多,因為秀峰成立至今,從未在票房和口碑上打過敗仗,並且非常擅長與時俱進,這一點不只貴公司知道,本地其他電影公司也很清楚。」
可是說實話,秀峰比起黃金和華美那樣的大公司,還差得遠呢。就算是大名鼎鼎的黃金遷來了,也未必能在香港打開市場,說不定水土不服,聞小姐最好不要拿些空頭支票來跟人談條件,萬一票房慘澹呢?我豈不是一個子兒都賺不到?還是實際一點吧,不要淨提一些讓人發笑的要求。」
聞亭麗但笑不語。
菲利普一拳仿佛打在棉花上,一時也沒話講,等了片刻,眼看聞亭麗仍是紋絲不動,只好板著臉說:「看來沒什麼好談的了,再見。」
可是才過三天,艾菲琳那邊就給聞亭麗這邊打電話:「聞小姐,菲利普先生答應你的條件了,若您方便,請明天一早來我們公司簽約,一切按照聞小姐所說的來辦。」
滿屋歡呼。
聞亭麗拍著胸脯笑道:「繃了這些日子,總算敲定了一件大事,今晚大家放鬆放鬆,我去買飲料。」
其實她想趁便在外頭給陸公館打電話,她到香港都十多天了,陸世澄還是消息全無。
最令她不安的是,昨夜她做了一個頂奇怪的夢,夢裡她站在大生藥廠的門口,明知道陸世澄就在辦公室里等她,可是走來走去,就是找不見他那間辦公室,最後她急得直喊:「陸世澄——」
驚醒時是半夜時分,她坐在黑漆漆的夜裡直喘氣,心房處空蕩蕩的,仿佛憑空缺了一大塊。之後她再也沒能睡著,暗想,今天無論如何要跟陸世澄聯絡上。
譚貴望和曹仁秀怕東西太重,忙跟聞亭麗出來,路上,譚貴望興奮地問聞亭麗:「聞老闆,你早料到艾菲琳的老闆會同意我們的條件?」
「從你專業人士的角度來看,艾菲琳那間攝影棚條件好不好?」
「當然好啊,好得無可挑剔。」
「這樣好的條件,卻有整整三個月的空檔期,說明什麼?」
「他們的攝影棚並不像他們自己說的那樣受歡迎?」
聞亭麗笑笑:「本地的小型電影公司無法接受小菲利普的開價,小菲利普也看不上這些電影公司的影響力,雙方處於膠著狀態,機器越放越不值錢,每年還得請人來維護保養,到頭來損失最大的還是小菲利普。好不容易有新的電影公司南下,還是秀峰這樣有一定口碑的電影公司,你猜他還坐得住嗎?一旦他主動聯繫我們,氣勢上就已經輸了三成。」
譚貴望氣笑道 :「我說呢,虧他還那樣傲慢,尤其是他手底下那個羅便臣,話里話外都是一副沒聽說過秀峰的語氣,搞得我和小曹都快沒自信了。」
「做生意的為了逐利,往往不肯泄露心中的真實想法,這也無可厚非,不過——」聞亭麗揚了揚秀眉,「只要我們自己認可自己的實力,話語權便始終在我們自己手上,倘若明明是珍珠,被別人打壓幾句,就把自己當作塑料珠子賤賣,那才是人間慘劇呢。」
曹仁秀和譚貴望心服口服。
買完東西,聞亭麗在路邊找了間電話局給陸公館打電話,依然沒有人接,打給鄺志林的寓所,也無人應聲,回去的時候小曹和譚貴望嘰里呱啦講個不停,聞亭麗一路只是沉默。
進屋後,曹仁秀大喊:「我們回來啦,聞老闆買了好些菜,今晚有魚和排骨吃了。」可是眾人並沒有歡天喜地迎上來,個個臉色都極不對勁,就連平時最愛說笑的高筱文都很沉默。
聞亭麗敏銳地嗅到了一絲不尋常的氣息,一眼瞥見月照雲悄悄在那邊藏什麼東西,忙衝上去搶下來。
那是一份報紙,聞亭麗盯著上面的標題,半天都沒動靜。
「怎麼了?」譚貴望和曹仁秀走到聞亭麗身後,一望之下,頓覺眼前一黑。
【昨夜大生藥廠發生火災,商界巨子陸世澄葬身火海。】
兩人驚恐萬分,一目十行往下看。
「昨夜,陸家名下大生藥廠突然發生爆炸,現場火勢兇猛,足足三個小時才撲滅,事後於現場找到十幾名名男子屍骸,其中一位正是南洋鴻業的陸小公子陸世澄先生,據案發時的目擊者聲稱,事發時曾看到陸世澄與那位前一陣被逐出家門的陸三爺爭執,故此推測另一具屍首很可能是陸克儉,屍首上的翡翠首飾殘跡亦證明了這一點。至於剩下的十餘名遇害者,正是日本軍方的人——
「起火原因仍在調查中,陸公子愛國心切,大生藥廠由他一手創辦,抗戰爆發後,該廠已陸續為前線送去無數箱急救藥品,日方對其早已虎視眈眈,如今遷移工作尚未完成,陸公子便慘遭橫禍,這分明是一場謀劃已久的陰謀。本報痛惜不已,扼腕不已,嗚呼哀哉!」
短短一篇頭條新聞,字字誅心。曹仁秀生怕聞亭麗倒下,惶然扶住她的胳膊,不料聞亭麗一臉輕鬆推開曹仁秀的手,笑著說:「假的,別信,這種假新聞一年到頭不知有多少,我都看煩了,真是討厭。」
所有人都用擔憂的目光望著她,月照雲抹了下眼圈,上前扶住聞亭麗,聞亭麗抽出自己的胳膊:「好好地扶我做什麼?月姐,連你也把這樣的假新聞當真?」
她臉上堆滿笑容,隨手把買來的飯菜都堆在桌上,自顧自走到盥洗間去洗手。
黃遠山和丁小娥亦步亦趨跟著她,聞亭麗一臉莫名:「都說了那是假新聞,我才給陸公館打過電話,陸世澄已經在來香港的路上了。」
她不容分說把房門關上,可是緊接著,裡面就傳來「嘭」的一聲悶響。
小桃子仿佛有預感,跑到門前拍打房門:「姐姐。」
眾人慌忙把門踹開,就見聞亭麗倒在水池邊,幾個人七手八腳把她抬出來。剛好附近有家私人診所,高筱文連拖帶拽把大夫請到家裡。
晚間,聞亭麗終於甦醒,醒來後對著天花板發了一陣呆,就要掀被下床,黃遠山嚇得忙按住她:「去做什麼?大夫說你需要休息。」
「我沒事。」聞亭麗看著黃遠山, 「不但我沒事,陸世澄也會沒事的,我認識陸世澄這麼久,從來沒看他不守信用。他一定會來找我的,黃姐,你相信我。」
黃遠山喉嚨直發緊,忙別過頭去擦眼淚,她沒敢告訴聞亭麗,不只《民樂晚報》刊登了陸世澄遇害的消息,《滬江報》、《大申早報》,甚至本地的《華商報》等權威報紙都陸續證實了這一消息。
《滬江報》上面甚至刊登了火災現場的物品照片,有塊手錶已經燒得不成樣子了,可從那燒剩的金屬圈形狀來看,還是能認出是陸世澄常戴的那塊,那是很獨特的款式,她跟陸世澄也算打過多次交道,這一點她敢確定。
最可怕的是,就在剛才,董沁芳打來電話說,陸老太爺好像因為受打擊太嚴重,已經一病不起,這消息目前還只有少數幾個人知道,但報上很快會刊登相關新聞。
她不敢想像,聞亭麗究竟要花多久時間才肯面對現實,接下來幾日,沒有人敢在聞亭麗面前提這件事,聞亭麗自己也絕口不提,她甚至不肯再接觸報紙。
表面上,她跟平常沒什麼兩樣,一大早就如約去找菲利普簽合同,回來後便跟月照雲討論《雁南歸》的劇本創作事項,下午又跟高筱文去跟本地幾個百貨公司的股東打麻將、學粵語、交朋友,席上妙語連珠,幾位太太都對她一見如故。
晚上回來後,她又陪小桃子講故事。
她是那樣忙,忙到連思考的時間都沒有,忙到誰跟她說話都沒空聽。
有時候卻睡得過分的早,不到八點就躲到房裡睡大覺去了,不管誰敲門都叫不醒。
沒人可以勸她,因為她是那樣鎮定自若。不發泄,不傾訴,所有的情緒都被她自己嚴嚴實實捂住了。
沒兩天,菲利普那邊準備好了,秀峰這邊便帶人正式進棚補拍《抗爭》,這下子,聞亭麗更有理由忙了,就這樣過了一個禮拜,這天中午,菲利普那個叫羅便臣的經理突然跑進來說:「聞小姐,上海有人來找你。」
聞亭麗霍地起身,一不小心就踹翻了腳下的凳子。
「是一位很體面的先生,他在會客室等你。」眼前哪裡還有聞亭麗的影子。她以旋風般的速度跑到會客室,進去一看,臉上的驚喜之色瞬間凝固了。
不是陸世澄,那是鄺志林。他看上去起碼老了十歲,頭髮全白了,面色憔悴不堪,活像大病一場。
「聞小姐。」聞亭麗眼睜睜看著他朝自己走來,故人重逢,她卻絲毫沒有喜悅感,只有滿腔的恐懼,鄺志林開始對她說話了,可是他的聲音好像隔著一層厚厚的膜,聽也聽不清楚。
漸漸地,她好像聽懂了一點:
還在找,陸家的族人也正想辦法往上海趕,但基本上已經希望渺茫了。
是陸三爺跟日本人害的。
陸三爺早年在日本留過洋,認識一些日本軍官學校的學生,上次日本人攻打北平,陸克儉湊巧認出了其中兩人,他便以大生藥廠為投名狀,要求這兩個日本人幫他將陸家在南洋的掌事權奪回來,事成之後,他回南洋執掌陸家,將陸家在上海的全部產業全部獻給日本人。
事發當晚,陸世澄在廠子裡指揮遷移事項,陸三爺帶著一大幫日本兵去大生藥廠找陸世澄的麻煩,大概是因為脫身無望,陸世澄便引爆了事先藏在庫房裡的炸藥。
陸克儉和日本人當場被炸成肉塊,但相應地,陸世澄也沒能逃過一劫。等到鄺志林聞訊趕到,現場已是一片火海。
所以報紙上沒有寫錯,陸世澄真的死了。
但聞亭麗不信,一點也不願意相信。
可對她說這話的是鄺志林,這個人幾乎是看著陸世澄長大的,他不會連陸世澄的東西都認不出來。不,內心仍有一股強大力量支撐著她,她不相信他會食言,他從來沒有對她食言過。
鄺志林低聲啜泣:「現在陸家已經亂成了一鍋粥,我和程律師堅持不肯宣布澄少爺的死訊,陸老太爺目前已經無法理事了,而一旦宣布澄少爺的死訊,南洋那邊立刻會引起大的騷動,所以要儘量拖延,但我們都知道,這不過是自欺欺人,現場沒有一點痕跡能夠證明澄少爺還活著。」
他強行打起精神,將自己帶來的一個手提箱放到聞亭麗面前。
「這是澄少爺先前放在我處的,他擔心自己坐船來香港的途中,聞小姐會有什麼急事找他,就提前放了一筆錢款在我處,必要時一起匯給你。」
那似乎是很大的一筆錢,但聞亭麗的靈魂早已不知飄向了何處。
「另外,這是澄少爺的部分遺物,我想,聞小姐說不定想留作紀念,就一併帶來了。」
「遺物」兩個字,一下就刺激到了聞亭麗,她猛地轉過頭,定定看向箱子裡的東西,一眼就看見了那塊燒焦的手錶。
「都在這裡了?」
「什麼?」
「火災現場找到有關他的遺物,都在這裡了?」
「是。」鄺志林聲音在發抖。
聞亭麗埋頭對著皮箱翻找起來,翻著翻著,眼睛裡突然迸發出異樣的光彩:「他沒有死!」
鄺志林仿佛沒聽懂。
「我說陸世澄沒有死!」
她的表情是那樣冷靜,兩眼明亮有神,整張臉都迸發出一種奇異的光彩,一邊說一邊舉起自己的右手給鄺志林看:「出來前,我送了陸世澄一枚鉑金指環,他將它戴在左手的中指,他告訴我,他會一直戴著它,而這堆遺物里沒有這枚指環。」
鄺志林滿臉震驚地看著聞亭麗,但漸漸地,震驚被狂喜所替代。
「你是說——」
「是,他沒有死,那具屍首不是他!他或許受了傷,但他一定還活著。」她緊緊抓住鄺志林的手,語氣雖然充分喜悅,卻不失沉穩,「那天晚上的爆炸是他設下的一個局,他害怕暴露自己未死的身份被日本人所偵知,所以暫時不敢聯繫我們,他現在一定在趕來香港的路上!」
(本章完)
作者說:註:抗日戰爭爆發後,政府開始實行外匯統制政策,法幣成為紙幣本位制貨幣,並且規定一切公司款項必須以法幣收付,將市面銀圓收歸國有,以一法幣換銀圓一元——《銀元時代》。
註:民國時期,租攝影棚拍電影是一個非常普遍的現象,像新華影業公司拍攝第一部開始拍攝《紅羊豪俠傳》時,就是租用的電通股份有限公司的攝影棚。美國環球影片公司電影《金蓮花》攝製組來上海拍攝外景,也曾租用商務影戲部的攝影棚,還委託商務影戲部代為剪接和沖洗——《民國電影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