關於這少年逃課的事, 蘇詩亦還是選擇跟喬麗香發了消息。
喬麗香簡訊回了句「收到」,就沒了下文,大概忙得沒空多說一個字。
於是這天, 下班,用餐,蘇詩亦一直心情複雜。
直到晚自習,喬麗香主張要讓她上台,跟學生們正式見面。
她上台, 在學生們熾熱的視線之中,溫柔一笑:「同學們好,我姓蘇。我會在這段時間擔當整個年段的美術老師, 順便, 兼任你們的副班主任。」
「哦哦哦哦哦——」
喜提漂亮老師的學生們歡呼雀躍起來。
緊接著,哄亂的課堂就被喬麗香一拍桌子,怒視著鎮壓。
晚自習有班主任鎮場,三班紀律前所未有的好。
喬麗香把學生名冊的複印件交給蘇詩亦,趁機繼續交接工作的事項。
蘇詩亦卻突然想起下午逃課的那個少年, 方才自我介紹時,她似乎沒在台下看到那個身影。
於是,聽過喬麗香的吩咐後, 蘇詩亦找到空, 試探著問:「有沒有學生不用參加晚自習的?」
或許有走讀生無需晚自習的規矩, 蘇詩亦想問清楚,避免一上來就給學生扣個二度逃課的帽子。
結果喬麗香卻說:「不行!都得上!一個也不許少!」
「可是,下午那個男生好像不在……」
「哪個男生?!」喬麗香一拍桌, 騰一下站起, 環視教室一圈, 「男生好像都在?等一下,五顏六色的腦袋去哪了?」
「老師,夏姐沒來。」有學生報告。
「這小鬼頭又敢給我翹課!」喬麗香罵罵咧咧拽著蘇詩亦往辦公室走,「我去給她媽打個電話!」
兩名老師剛走出教室門,學生們就在背後鬧騰起來。
喬麗香回頭丟了個眼神殺,那群崽子就又瞬間噤聲。
「我警告你們,但凡讓我在辦公室聽到你們一點聲音,追加的作業量,會讓你們今晚一個都別想睡覺!」
學生們一個個喪著臉,乖乖閉緊嘴。
辦公室里,喬麗香反覆撥通一個號碼,卻久久未被接通。
蘇詩亦在旁邊翻著花名冊,試圖在上面找到類似「夏傑」發音的名字。
卻都沒有。
唯一一個姓夏的,叫「夏雛予」,看起來更像是女孩的名字。
「唉,她媽媽也不知忙什麼去了,一直不接電話。」喬麗香嘆了口氣,放下座機,注意到蘇詩亦的疑惑表情,瞭然,手指在「夏雛予」那個名字上按了一下,「就是她。」
「是女生?」蘇詩亦驚訝抬頭。
「嗯。果然看不出來吧?」喬麗香無奈笑笑,「好好一個小姑娘,非要把自己折騰得亂七八糟。她本來頭髮有這麼長,快到肩膀,但非得染得五顏六色,紅的綠色黃的全在腦袋上!」
回憶起下午在那少年頭頂看到的顏色,蘇詩亦並不意外。
「你說,我能忍,那別的老師能忍?校長能忍?幾次下了死命令讓她把頭髮染回去,她一概不聽。後來我直接說,你要是不染,我馬上帶你去剪頭髮。你猜她怎麼著?」
蘇詩亦想起那頭參差不齊的短髮,「她寧願讓你剪?」
「我哪捨得啊!」喬麗香又氣又無奈,「她自己拿了剪刀當眾剪的。」
蘇詩亦聽得咋舌。
她自小到大的教育環境都很優越,老師同學素養都很高……
這種叛逆的故事她一直以為是文學創作的捏造,眼下,竟讓她親眼得見了。
「她為什麼非得……」蘇詩亦難以理解。
喬麗香推測,「大概是想樹立不容置疑的權威,讓所有人怕她吧?我為什麼叫她『夏姐』,因為她就這麼要求的!全校師生,包括校長,如果叫她名字,她不搭理的,只有叫『夏姐』,她才會賞臉應兩句。」
「……」蘇詩亦難以置信,「這種學生,校方沒有辦法懲戒嗎?」
「能有什麼辦法?最壞的辦法就是勸退咯?」可說到這個結果,喬麗香又遺憾,「但是新來的校長也好,我也好,都不願意看到這種結果。不像你們城裡,一說學生要被勸退,家長會警惕起來。這裡啊,我們說要勸退,家長們是真的會讓孩子們退學的。」
面對小鎮歷史遺留的教育學風問題,新來的校長和老師們都焦頭爛額。
但只要不涉及原則性的違規,她們都不願真正「葬送」學子們的前程。
或許,再拉拔一屆,一屆一屆有了更好的未來,鎮子裡的家長們看到了這樣的結果,就會一屆一屆改觀。
下一屆孩子們就會「好」起來。
再拉扯一屆,再多努力拉扯一屆試試。
這鎮子的一切,都與蘇詩亦的習慣格格不入,但因為有了這群理想主義的人存在,她突然對這鎮子生出點好感。
「不行,這學習態度。我得去她家找一趟。」喬麗香突然說。
對比方才保安的工作態度,眼下喬麗香的負責簡直天塹之別。
蘇詩亦忙問:「現在嗎?」
「對啊!你不知道那孩子,很聰明的!」喬麗香一臉恨鐵不成鋼,「中考成績科科接近滿分,完全可以去市一中!不知為啥非得留在這裡糟踐人生!」
大概是被喬麗香的熱血感染,連那個聽起來似乎無藥可救的女生,蘇詩亦也想試著主動接近。
「喬老師,你來看晚自習吧?我去家訪。」她說。
「啊?」喬麗香不太放心,「她家那個街區挺亂的,你年輕漂亮,怕會有危險。」
「對我危險的環境,對喬老師也一樣危險啊!」蘇詩亦卻淡然地笑,「不必擔心,我會保護好我自己的。」
按照喬麗香所給的地址,蘇詩亦看著手機導航找了過去。
陳舊的街區路面不平,時不時有斷裂的石塊冒頭,絆行人的腳步一下。
老破的大院外牆漆皮掉落,道旁的路燈年久失修,頻頻閃斷。
有穿著背心短褲的混混拎著酒瓶子遊蕩咒罵,與大院數戶燈火人家的交談聲融為一體。
範圍確實在這裡,果然是混亂的院落,擠滿了各色外來的流動人員,看著就不太安全。
在各種不懷好意的注視之下,蘇詩亦突然能體會「夏姐」特立獨行打扮的目的。
很快,她找到了對應的門牌號,在切割成數個小間的出租房門前,看到了一個佝僂著背整理殘局的婦人。
看設備,應該是在院子裡支了個小攤子謀生,卻被人找茬掀了桌椅。
蘇詩亦過去,一邊幫忙扶桌椅,一邊問:「姐姐,你認不認識名叫『夏雛予』的女生?外號是夏姐,應該住在這裡。」
聽到那個名字,本因她善意連聲道謝的婦人臉色一變,警惕起來,抬眼打量到蘇詩亦的五官和衣著,又不像壞人,才試探著問:「你是……」
「哦,我是她的老師。您認識?」
「她是我女兒。」
原來是夏雛予的母親。
蘇詩亦瞭然,這才發現婦人身材消瘦,面龐擠著憔悴滄桑的皺紋,但膚質細膩不顯毛孔,五官也帶著古典的秀美,一看便知,年輕時也是個足夠名動四方的美人。
「老師,不好意思啊!雛予是不是又在學校闖什麼禍了?」
「不不不,沒有。」看對方也是個知書達理的人,怕她生氣,蘇詩亦忙解釋,「只是今晚她沒來學校自習,我來找找看。」
「老師真負責啊!」婦人先是放鬆感嘆,隨後又難過蹙眉,「雛予也不是故意逃課,你看,今晚我的宵夜攤被人砸場子了,她是為我出頭才……」
「為您出頭?她去打架了?!」
「對……」
「她在哪兒?」
「老師你別去了,太危險了。她應該一會兒就回來了……」
「這怎麼行?她在哪?」
婦人正猶豫著要不要告訴蘇詩亦,這院邊的巷子裡就傳出一聲慘叫。
聽起來像是青年男子的,聲音悽厲,似乎遭到了身體的重創。
蘇詩亦一聽就有了判斷,扭頭就要去那巷子裡查看。
「誒!老師!」
婦人呼喚的聲音被蘇詩亦丟在身後,她衝出院子,拐進聲音傳出的巷口。
巷子很深很黑,周圍院子的燈光幾乎找不到裡頭。
憑藉昏暗的光線,蘇詩亦勉強辨認出,裡頭有個人站著,躬著背,手臂垂著,呼吸聲很重,當是經歷過一場苦戰。
只有那一個站著。
因為剩下的人都倒著。
蘇詩亦聽見幾個男人哎喲哎喲慘叫著,或捂著肚子,或捂著手腳,打著滾緩解疼痛。
「夏……」蘇詩亦有了個猜測,試著呼喚那個站著的人的名字,「夏雛予?」
果然,那站著的人有了反應。
先是猛然抬手格擋,做出防衛的姿態。
隨即看清來人,才一怔,放下手臂,從巷子深處走了出來。
從至暗處,走進光里。
蘇詩亦被目光所及,嚇得心一驚——
夏雛予滿臉是血,分不清究竟是不是她自己的,垂落的手上也血肉模糊,關節處掛著可疑的人體組織。
正當二人僵持之時,背後突然有個混混拎著棍棒站起,朝著夏雛予的後腦勺就要偷襲!
蘇詩亦來不及開口,第一反應就是掏出口袋裡的辣椒水,一手護住少女的口鼻,一手伸長,朝那混混的面部狠狠噴射。
「啊啊啊啊——」混混捂著臉慘叫。
夏雛予這才反應過來,眼神一狠,彎腰從蘇詩亦手中脫離,回身利落高抬腿一個橫掃,就把那混混摜倒在地。
「我已經報警了,你們再不走,就等著坐牢吧!」蘇詩亦忙朝那群混混喊道。
大概確實怕事態擴大,那群混混互相支撐著,逃竄出來。
夏雛予卻回手突然揪住一個混混的衣領,壓著聲問:「錢呢?」
那混混忙掏兜,翻出幾張紅票子,塞進少女手裡,「全在這了!」
「還敢來嗎?」夏雛予補問。
「不敢了!不敢了!對不起!對不起!」
夏雛予終於鬆手,那混混不住道歉,連滾帶爬地逃走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