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語成讖地, 第二天清早醒來,夏雛予罹患打架後遺症,全身骨頭像被拆下來重新裝上去一般, 疼得要命。
毫無疑問地,艱難地拖著「屍體」來到學校,前腳剛踏進教室,夏雛予後腳就被喬麗香提著耳朵拎到了辦公室。
因為昨天下午加晚自習逃課的事,夏雛予被噴得滿臉口水。
中年婦女一大早不知哪來的力氣, 比她這青春期長身體的還要精神,嘴皮子溜得出口成章,幾乎找不出幾個重複的詞彙。
不過, 喬麗香沒罵她打架的事。
夏雛予閉嘴挨著罵, 心裡暗暗想:
那位新來的漂亮老師還算講義氣,保守了這個不算秘密的秘密。
確實不算秘密。
因為她臉上的傷都是新的,喬麗香一看就知道是怎麼回事。
大概是因為了解她的家庭情況,喬麗香瞥了眼少女青一塊紫一塊的臉,沒多說什麼, 放她走之前,留下一句,「需要我們, 隨時開口。」
「嗯。」
耍完酷之後。
夏雛予就滾回教室寫喬麗香剛布置的八百字檢討了。
喬麗香就是這樣的, 該講感情講感情, 該懲罰時也絕不留情。
或許也正因這點涇渭分明的原則感,夏雛予並不討厭喬麗香。
中年婦女規定,早讀期間她必須把檢討寫完, 和最近闖過禍的那幾個學生, 一起在第一節語文課上, 當眾把檢討念出來。
於是早讀課上,其他同學都聚精會神朗讀課文,只有她一個埋頭苦幹,奮筆疾書。
而開學至今一直擺爛的班級同學,之所以今天願意聚精會神配合早讀,是因為……
早讀巡課的,是那位新來的漂亮老師!
小皮鞋跟踩著地板,發出獨屬於年輕女子輕盈的腳步聲,從後門傳來,緩緩在教室里響起。
教室里學子們朗朗的讀書聲更加整齊,更加賣力,似乎一個個都沉浸在文學的薰陶中無法自拔……
事實上,夏雛予可太懂自己周圍這群崽子的臭德行了。
一個個雖然臉還朝著課本,視線怕不是都暗戳戳黏在漂亮老師身上了。
不過,她也沒什麼資格評價別人。
畢竟若不是手上的任務還沒完成,她怕不是也要偷閒稍微看幾眼。
只是幾眼而已。
不多。肯定不多。
美女嘛,誰不愛看。
夏雛予呼一口氣,強迫自己的注意繼續集中在紙上。
手指捏著那隻水筆,黑色的墨飛速流淌在紙面,走成一篇完整的文章。
但她的大腦還是不受控地,會分些注意給聽力。
在同學們喧譁的讀書聲中,她艱難地辨別著那個人腳步聲的方位。
蹊蹺,有些蹊蹺。
同學們的書聲似乎比一開始減弱了。
就好像,大伙兒正在不約而同屏息,觀察著什麼。
而令人在意的那個女人的腳步聲,則陡然消失,不知去向。
夏雛予覺得奇怪,本能地抬首坐直了身體。
肩膀卻因此撞上身後稍顯骨感卻局部柔軟的身軀。
同時,書頁的墨水味里摻了來自身後人極輕極輕的花香。
不像是濃重的香水味,只是衣物被洗過留下的香氣。
很自然很淡的香氣,和本人恬淡的氣質融合在一起,就仿佛那個人生來就應該像這樣香香的。
夏雛予沒有回頭。
可少女的身體已經警覺地繃緊起來。
「你練過字嗎?」
甜美的聲音幾乎貼著夏雛予的耳朵響起。
夏雛予一下昏沉起來,想起小說中形容的,洞穴里古老的魅惑之音。
應該和現在身後這人的聲音差不多吧?
難怪小說主角里都被勾得五迷三道的。
聽到了蘇老師的問話,夏雛予卻一時沒回答。
隔壁桌的女同學熱情,主動回答蘇詩亦,「蘇老師沒想到吧?我們夏姐是這樣的!和外表反差很大的特徵多了去了!」
「外表反差?」蘇詩亦低頭看著夏雛予。
感受到老師的視線,夏雛予緊張地攥著筆,眼神飄忽卻沒看向對方。
直到許久,她試探著抬眼瞥一下,便與蘇詩亦的注視撞個正著。
漂亮的女人微眯著眼看著她笑。
雖然比她們年紀長,但在人類歲月的尺度上,蘇老師仍然算得上非常年輕,神情舉止尚顯清純。
夏雛予不敢想像,擁有這種美貌的女人成熟之後,該有多致人性命。
就跟毒藥沒什麼差別。
凝望怔然少女微笑著,蘇詩亦突然開口:「很漂亮。」
說完這句話,蘇老師就走開,繼續巡課了。
也沒說明白那「漂亮」,到底是指字漂亮,還是指別的。
夏雛予趴在桌上。
大概是因為她特殊,喬麗香在安排座位時,沒給她安排同桌。
所以上課時通常不會有人跟她說話,就連隔壁桌的話癆女生,也因距離被影響發揮。
這一天,隔壁桌的卻突然湊過來,輕聲呼喚:「夏姐,誒!夏姐!」
「幹嘛。」夏雛予沒抬頭,隨口應了聲。
那女生又問:「你怎麼了?中暑了?」
「大早上中什麼暑。」
「那你耳朵怎麼這麼紅?」
「……」
夏雛予半天沒說話。
窗外的秋風吹得樹葉作響,像極了一些青春期躁動的心思。
憋了半晌,她低低吐出一個字:
「熱。」
*
轉眼到了第一節語文課,是喬麗香上的課。
班主任走進教室前,包括夏雛予所在的五名「懺悔人員」已經捧著檢討書,在講台上站成一排。
大家都是慣犯,對這套流程非常熟悉了。
所以喬麗香帶著蘇詩亦進門時,按照順序,第一個男生已經就「連續一周沒交英語作業」而發表檢討。
夏雛予站在隊伍的最後。
她的視線大多數時候落在台下的同學們臉上,偶爾落在喬麗香臉上,極少數時候,會快速瞄到蘇詩亦臉上,再飛快移開。
就算這樣,同學們和喬麗香的表情,她也一點沒記住。
倒是只瞄了寥寥幾眼的蘇詩亦,她記得很清楚。
依舊素顏,白得發光的細膩皮膚。
高高綁在腦後的利落的馬尾辮尾,溫婉地垂在肩側。
兩片不著脂粉的嘴唇泛著健康的、粉嫩的光澤。
眼睛溫柔地且專注地看向那個正在讀檢討的男生,並無動搖。
夏雛予突然覺得不爽。
她不知道為什麼,但就是不爽。
如果台下站著一排老師,夏雛予自知,會一眼看到蘇詩亦,並忍不住多看幾眼。
可同樣的,台上站著一排學生時,蘇詩亦只會平等地看向每一個人,並不會對任何個例有所偏向。
煩。
夏雛予臉色不悅。
好在她也無需掩飾情緒。
反正在別人看來,她夏姐就沒有哪天是心情好的。
很快,前四個檢討人員都痛心疾首地發過誓,保證錯誤不再犯。
輪到了隊伍最後的夏雛予。
夏雛予抬眼看向蘇詩亦,果見漂亮老師正看著自己。
期待中的視線集中過來了,但她卻突然不想讀了。
她調整呼吸,強迫自己盯著檢討書上的字,嘴唇幾度開合。
白紙黑字落在她眼底,她心中有個坎兒邁不過去,就是讀不出來。
「怎麼回事?」喬麗香疑惑地走了過來。
夏雛予忙湊到喬麗香耳邊,說了幾句話。
喬麗香恍惚一拍腦門,看向蘇詩亦,「蘇老師,拜託你幫我拿一下教案,就在辦公桌抽屜里!」
「哦,好。」蘇詩亦不疑有他,領命離開了教室。
等蘇詩亦拿著教案本再回教室,講台上的五個學生早就歸位,喬麗香已經開始板書講課了。
蘇詩亦本不覺得有什麼,直到聽課過程中,她發現喬麗香作為老教師,對於課文一字一句都熟得很,幾乎連書都沒翻過,走到學生桌邊就近看一眼課本,看到哪裡就講到哪裡。
更不用說翻那本特地讓她取來的、被閒置在講台上的教案了。
下課後,蘇詩亦跟著喬麗香回辦公室,要繼續交流課管的技巧。
正事談完,便是閒聊,喬麗香突然提起:「班裡的孩子們都挺喜歡你的。別科老師都說,自從你來了,孩子們上課狀態就異常積極。」
蘇詩亦莞爾,「也可能是漸入佳境。」
「哎!絕對是因為你!畢竟那群小崽子除了我,就沒服過幾個老師!尤其是那個夏姐……」
「嗯?」
喬麗香擠眉弄眼,「你不知道吧?剛才我差使你去拿教案,其實是因為她說,在你面前,她檢討讀不出來。」
蘇詩亦微訝。
喬麗香繼續說:「小孩子嘛,都一樣,很好懂。我女兒也是顏狗,才八.九歲,就在隔壁家的大學生哥哥面前有偶像包袱了。摔倒時誰在她都哭,只有大學生在,她不哭。」
蘇詩亦似懂非懂。
「還有還有,我罰她在門口面壁,一般情況她都會乖乖領罰。但只要看到大學生回來,她就會打滾撒嬌,要麼想把懲罰賴過去,要麼想討價還價把懲罰時間延後。我是她媽,我還不懂這小妮子的心思?只要她不是太過分,多數時候我也就由她去了。」
說起女兒,喬麗香的神情放鬆下來,家常的話題令人愉快,兩個人說說笑笑,越聊越多。
關於夏雛予讀檢討時的異常,蘇詩亦並未見怪。
只是聽喬麗香說了真相,加上對女兒的態度,蘇詩亦隱約察覺,這位中年婦女,似乎其實正像對待親生兒女一樣,對待著這群學生。
也或許正因此,這群看似冥頑不靈的「壞孩子」,意外地都很聽喬麗香的話。
也似乎正因此,喬麗香更不捨得放棄這群孩子,包括事實上很尊重老師的夏雛予。
蘇詩亦想起那個初見與了解反差極大的學生,想起喬麗香對女兒與大學生的描述。
夏雛予。
其實也不過是個可愛的小朋友而已嘛。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