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萌蹦蹦跳跳地去樓下蘇冶的保姆車厘, 挑了一堆熱量不高但蘇冶可能會喜歡的小零食,臨走的時候繞到大門口去望了一眼。
席璵正在拍攝外景的單人劇情,救濟樓破舊的門口除了劃分出來的取景外, 都被器材和工作人員所環繞。
席璵站在其中,穿著校服的白襯衫和長褲,髮型沒有大變,削短了一些,但耳飾全部取掉, 仍然俊美,少年氣十足。
「不好意思,請問一下席老師的這場戲大概拍到什麼時候啊?」沈萌記掛著蘇冶提起席璵時微彎的眼睛, 低聲問了一句。
「巧了, 這場差不多要結束了。」
沈萌點頭,替蘇冶高興起來,乾脆哼著曲兒在原地等席璵,心裡想著一會兒一起上去給蘇冶一個驚喜。
剛過中午,光線很好, 沈萌看著監視器中飾演谷陽的席璵。
谷陽正彎腰,撿起地上一片無人打掃的落葉。
落葉乾枯,谷陽剛捏住葉柄, 還沒來得及直起身子, 已經發黃髮脆的葉子就碎裂開來, 碎屑順著他的指尖落下來。
悄無聲息,這片落葉連破碎的瞬間都沒能發出什麼細微動靜,就已經飄落在空中, 靜靜落在谷陽的腳邊。
谷陽捏著手裡的練習冊和筆記本, 望著捏在指尖里只剩一根葉柄的樹葉, 神情呆而茫然。
他再一次抬頭,
那棟破敗,擠滿灰塵,貼滿小GG的救濟樓映入眼帘。住戶擁擠,每扇門像一個個褪了色的小方塊堆在一塊,一眼看過去,讓人喘不上氣。
白卉就是住在這種地方。
而他從來都不知道這些。
「卡!」
孔文彥點頭,「這條過,大家辛苦了,休息一會兒接著繼續。」
席璵的胸口很小幅度地起伏了一下,凝滯在肺部的一口氣無聲吐出,捏著手裡那半根柔韌的葉柄。
他出生在席家,從小到大說一句錦衣玉食也不過分,哪怕一個人在外留學的時候,住的也是精緻明亮的高層公寓,來往的是乾淨寬敞的街區。
這種地方,對席璵來說很陌生,是只在報紙新聞上才會看到的場景。
剛才演戲的時候,席璵不自覺地完全共感了谷陽,這種共感甚至比他演宋承玉時,與蘇冶的宋承芷相遇的那段戲份還要更加深入人心。
席璵望著那棟大門已經貼了拆遷公示的破舊樓房。
蘇冶小時候就是住在這種地方嗎?
「席哥,辛苦你啦。」沈萌看見席璵在發呆,在旁邊謹慎地開口,「剛才蘇冶哥問你有沒有拍完呢。」
「嗯。」席璵回神,看見沈萌抱著一堆零食,「他餓了?」
沈萌搖頭,「沒有,哥好像胃不太舒服,我就尋思著給哥拿點吃的。」
席璵點點頭,沒有多說什麼,和工作人員打了聲招呼後就往樓里走。
沈萌趕緊跟在身後,沒有再開口。
席老師沒和蘇冶哥在一起的時候話真的還蠻少的。
蘇冶這場戲的拍攝地在頂樓五樓,上樓時遇到不少工作人員,熱絡地朝沈萌打招呼。
席璵走在前面,面對工作人員的慰問點點頭,想到馬上就能見到蘇冶,剛才那種回不過神的狀態一下子都好了很多。
還好,現在的蘇冶並沒有浸在那個環境中,而是和他一起,呆在溫暖又明亮的地方。
嗡嗡嗡。
席璵發散著思緒的時候,手機振動忽然響起。
是席裊打來的電話。
席璵瞥了一眼,沒接,準備一會兒再打過去。
應該不是急事,是急事的話席裊一般會選擇直接聯繫小楊。
馬上就能看到蘇冶了,他想先看著蘇冶把東西吃了,再處理其他事情。
沈萌看見了席璵的動作,但沒有多問,席老師的事情不是她能隨便過問的。
到了五樓,沈萌先小跑到席璵身前,然後看著休息區的空椅子一愣。
椅背上還搭著劇組給蘇冶發的羽絨服,但本應該坐在椅子上的人不知所蹤。沈萌遞給蘇冶的那瓶水擺在椅子旁邊的地上,看起來只喝了一口。
沈萌叫住路過的人,「姐,不好意思,請問看到我們蘇冶哥了嗎?」
席璵在後面三四步的距離,看到沈萌正和路過的工作人員說著什麼,而旁邊沒有蘇冶的身影。
他剛準備走過去問問怎麼了,手機又響了一聲,這次是短消息。
[鳥衣:接電話,說點小冶的事。]
席璵腳步停住,望了一眼那頭還在說著話的沈萌,給席裊打了過去。
「之前林河的事我又查了下,確實像你猜的那樣,小冶家裡的債當時是林河負責的,但是我查到了點更有意思的。」
席璵耳朵聽著席裊的話,眼睛盯著前面的沈萌。
沈萌一開始還在笑著說話,說著說著眉頭皺了起來,臉上一副困惑像。
她對面的工作人員也差不多,摸了摸後腦勺,轉身招呼了另一個工作人員過來。
「嗯,你說。」
席裊頓了頓,察覺出席璵的心不在焉,「怎麼了?」
席璵雖然面對他人經常是這個狀態,但涉及到蘇冶的事時,從來不會這樣。
對面三個人仍舊圍在一起說著什麼,席璵摸出煙盒點了根煙,慢慢把心裡不安穩的情緒給壓下去。
他把這種情緒歸結於這棟樓的原因,因為太過破敗,導致他心情也提不起來,仿佛一根線繃著,一拉即斷。
「沒事,我在聽,你繼續說。」
「嗯。」席裊也不想多耽擱時間,「林河雖然後來是那個證券所掛名的法人之一,但一開始壓根就不是搞業務的,也是負責催債,說白了就是打手,後來才慢慢站穩腳跟。」
席璵聯想到什麼,很敏感地開口,「他是不是上門催過蘇冶父親的債?」
席裊反倒愣了一下,「嗯你猜到了?」
席璵的牙齒猛然將爆珠咬碎。
「蘇冶的父親已經死了,就死於那件事。」
席裊的頭腦很靈活,她的語氣瞬間嚴肅起來,聲音快速而單刀直入。
「蘇冶母親的庭審記錄就是因為這件事?」
席璵咬著濾嘴那截海綿,心裡一下子漫起一種搖搖欲墜的不穩感。
「嗯,我在日內瓦見過他母親,蘇冶也和我說了一些,他母親被告上法庭,但因為精神疾病和正當防衛被判無罪。」
席璵想起蘇冶提起這件事時,沉重眼神後的猶疑感。
「但是蘇冶跟我說,他不覺得他母親會失控到失手殺了人。他母親給我的感覺也確實比較柔弱,哪怕發病應該也不至於到能殺死一個神志清醒的男人的地步。」
席璵說到最後,聲音變得有點低沉。
席裊在對面仔細聽著,聽到最後深呼吸了一口氣。
「我明白了,你覺得蘇冶父親的死有問題。」
席璵的心跳像感受到了什麼徵兆一般,快速又沉重地跳著。
如果是這樣的話,一切都說得清了。
蘇冶只是個沒有背景的藝人,而且淡圈五年,身上本應沒有任何能讓林河忌憚至此的東西。
但如果林河曾經和殺人案有關聯呢?
如果蘇冶父親的死,並不是蘇冶的母親蘇韻造成的,而是林河導致的呢?
林河這個人本來就不是個省油的燈,能從席裊口中的那個背景一步一步爬到星立股東的位置,足以證明他是一個狠角色。
席裊的聲音變得很快。
「等等,你先別急,如果是我們想的這樣,蘇冶最開始進星立的時候林河就應該注意到他了,何必非要等到五年後才想辦法把蘇冶踢出去?」
席璵直接丟掉了被咬的不成樣子的菸蒂,一字一句擠出齒縫。
「蘇冶改過名字,連著姓氏一起。」
他也是前不久才得知這件事。
蘇冶小時候隨父姓,姓顧,單字一個治,原名叫顧治。
電話那頭,席裊很小聲地吸了口涼氣。
「顧治.蘇冶」
席璵快速將所有事情都串聯到了一起。
不久前,季茹工作室的那位造型師說過,她五年前跟在Oril團內時,做髮型意外發現了蘇冶腦後有一條疤。
這件事被林河知道後,造型師很快就被開除,並且被業界雪藏了幾年之久。
而蘇冶幾乎也是同一時間被高層約談,協商勸退蘇冶離開Oril,並且五年內不得出現在公眾視野里。
五年的雪藏期,對於一個男團出身的藝人來說是致命的,基本已經等同於宣告演藝生涯就此結束。
估計誰也沒想到蘇冶會盯著如此沉重的壓力回來。
「林河多疑,因為那條舊疤起了疑心,然後認出了蘇冶。」
席璵還算鎮定,快速準確地得出結論。
「一個人只有做了虧心事,才會不斷地想掩飾下去。」席裊沉默一瞬,「按你這個猜測,蘇冶父親的死也許壓根就和他母親無關,他母親是被栽贓陷害的。」
但蘇韻的精神不穩定導致蘇韻無法為自己作證,恰恰也因為她的精神問題,反倒讓「過失殺人」這個說法信服力變得極高。
一個精神不穩定的瘋子,在世人眼中無論做出什麼事都不奇怪,
席裊和席璵同時想到了一個十分可怖的猜測。
「席璵.」
「我明白。」
席璵感覺自己額頭上有根筋在突突直跳,攪得他的頭悶痛不已,他甚至握拳錘了兩下。
心臟仍舊在快速跳動著,讓席璵心裡的不安穩感越來越強烈。
他原本是個相對理智的人,衝動亢奮也只會因為蘇冶一人而起。
但自從上了樓,席璵後背隱隱的冷汗就沒有停過。
「當年這件事的證人,除了那些催債的混混外,一共只有三個人在現場。」
席裊保持著冷靜,理性地推導出兩個人都隱隱有預感的結論。
「一位是蘇冶的母親,因為患有精神疾病,她的證詞不具有效力。」
「一位是蘇冶的父親,已經死於這場衝突,死人無法開口說話。」
「最後一位.席璵」
席裊的聲音已經隱隱帶上些擔憂和緊張。
席璵接下她的話。
「是蘇冶。」
這件已經塵封在十幾年前的舊案里,蘇冶是唯一一個在現場,或許目擊到了什麼的人,即便蘇冶本人的記憶已經有些混淆。
但對於真兇來說,蘇冶的存在無疑是一個充滿威脅的不確定因素。
席璵的呼吸開始有些不穩,他握著手機,再次抬眼望向沈萌那邊,心跳越來越劇烈。
沈萌那裡,原本只有三個人聚在一起,在席璵打電話這短短的兩分鐘內,不知何時圍了許多工作人員過來,焦急和困惑在那些人的臉上不斷浮現,映入席璵的眼中。
沈萌抱著的那些零食不見了,小姑娘好像慌得隨手扔在了蘇冶坐過的那張凳子上,有一些糖沒有放穩,咕嚕嚕滾了一地。
席璵耳旁,席裊的聲音仍然在繼續,不斷提醒著他什麼。
「席璵,我希望是我們想錯了,如果真的是我們猜的這樣的話,小冶他現在的處境非常不妙。林河很圓滑,但已經涉及到關乎個人根本利益的事,你永遠都不知道他會做出什麼,儘量別讓小冶一個人落單,確保他一直在——」
席璵掛掉電話,快速朝人群中走去。
他的視線邊緣像跑了形的照片一樣,膨脹扭曲,連帶著人群的聲音也變得模糊不清。
席璵的心臟很猛烈地跳動起來,被一根細細的絲懸著,高高吊起。
「蘇冶呢?」
席璵扒開圍在一起的人,走到沈萌面前,壓著聲音開口。
沈萌一抬頭,看見席璵的表情,嚇得頭皮幾乎炸開。
席璵的表情非常恐怖。
那張俊美的臉已經沉到了極點,瞳孔緊縮,眼白邊緣隱隱發紅,額角浮起淺淺的青筋。
不等沈萌開口,席璵已經伸出手,按住她的肩膀。
「蘇冶呢?!」
沈萌嚇得不行,但另一件事情壓在她心上,讓她顧不上席璵的表情,快速開口。
她一副馬上就要哭出來的樣子,「席哥,他們說沒看見哥去哪兒了,哥已經十幾分鐘沒有回來了!」
懸住席璵那顆心的細絲斷了,席璵的一顆心重重墜了下去。
「你們在場的所有人。」
席璵聽見自己開口,聲音意外的很冷靜,和之前在機場得知蘇冶在場的狀態完全不一樣。
「蘇冶拍完戲後都去了哪裡,有誰看到他了,立刻想一想。」
說話的同時,席璵快速給蘇冶打了個電話。
電話鈴聲響起,席璵彎腰,從掛在蘇冶椅背上的那件羽絨服口袋裡摸出蘇冶的手機。
席璵的臉色又沉了一分。
沈萌已經急得在抹眼淚了。
「席哥!」走廊另一側,小楊迅速跑上來,身後跟著氣喘吁吁的張總監,手裡捏著一張救濟樓的平面圖。
小楊剛才接到了席裊的電話,聽到席裊說蘇冶可能有危險時,整個人差點原地爆炸。
「這裡有圖,蘇老師沒離開多久,肯定還在附近,哥你別急。」
席璵接過小楊遞來的圖,盡力壓住自己亂跳的心,大聲又問了遍剛才的問題。
另一處小跑來一位年輕女生,邊舉手邊開口。
「我我我!席老師,我剛才路過蘇老師的時候聽見他在問洗手間在哪,然後有個場務領蘇老師去了,是往那邊走的!」
女生指了個地方。
席璵沒再問第二遍,二話不說,抬腳就往那邊跑。
蘇冶跟在那位笑眯眯的場務身後,裹了下身上的厚外套,無孔不入的寒氣總算是好了一些。
場務在前面引著路,中途路過一些器材室,有幾個在值班的工作人員見到蘇冶後還打了聲招呼。
「這邊的洗手間這麼遠嗎?」
蘇冶又和一個工作人員打過招呼後,心裡有點疑惑,低聲問了一句。
他以為最多拐個彎就到,沒想到走了三四分鐘了,還沒見到洗手間的影。
蘇冶心裡隱隱有些不安,但一路上一直一些其他的工作人員路過,稍微打消了一些他心裡的猶疑。
想太多了,蘇冶心裡自嘲了一下。
可能是最近的突發狀況太多,導致他有點過分容易一驚一乍。
孔文彥導演的組,要求嚴格,組裡的人都是層層把過關的。
「對,不好意思啊蘇老師,因為這樓年頭太久了,很多管道都廢棄了,所以位置遠一些。」
場務回頭,帶著笑解釋了一句。
「這樣啊。」蘇冶點頭。
蘇冶有點遺憾。
這麼遠的話,他應該直接下樓回房車,還可以看一眼席璵。
這棟樓太老了,四處又有些漏風,蘇冶冷得把手揣在了大衣口袋裡,摸到了席璵之前給他的糖。
蘇冶眼睛彎了彎。
正好,席璵應該差不多要過完這場戲了,一會兒回去就能直接見到他。
蘇冶之前嘗了下席璵給他的糖,裡面有種半透明的荔枝糖很清甜,蘇冶全部挑了出來,塞到另一邊的口袋裡,決定一會兒見到席璵後一定要給他嘗嘗。
這個甜度,席璵應該會喜歡。
「蘇老師,到了,就在前邊。」
場務停下,給蘇冶指了下方向,「就過了那個門,再走一個拐角就行了。」
蘇冶停下自己的胡思亂想,很禮貌地道謝,「謝謝,麻煩你了。」
場務搖頭,「蘇老師客氣了。」
蘇冶按照場務給他指的路,穿過一個很破舊的樓道門,拐過一個拐角,停留在一扇淡綠色的門前。
他抬頭看了眼,心裡的疑惑又升了起來。
這扇門上方確實掛著一個陳舊的小牌子,標著洗手間的符號,但仍舊顯得很破舊。
劇組臨時搭建的洗手間,說不上多麼豪華,但至少會很乾淨清爽,絕不會這麼雜亂破敗。
這扇門的下方的百葉甚至已經斑駁掉漆,十分骯髒。
蘇冶看了一眼,不適感升起。
他短短猶豫了一下,沒有伸手去碰那個已經反不了光的老式圓形金屬門把手,後退了一步,還是選擇去樓下找席璵。
只是剛一後退,蘇冶立刻撞到了什麼人。
「誰?!」
蘇冶嚇了一跳,回頭一眼就看見了那個引路過來的場務,不知道什麼時候跟了過來,無聲無息地站在他身後。
那位場務臉上仍舊掛著笑容,「蘇老師,怎麼不去啊?」
蘇冶後背迅速爬上一層細小的雞皮疙瘩。
他鎮定道:「我忘了我剛才叫助理去拿東——」
蘇冶話還沒說完,那位場務忽然擰開門,狠狠一把將蘇冶推了進去。
哐啷!
地面濕滑,蘇冶根本來不及站穩,重重跌倒在門後,半個身子摔在骯髒瓷磚地板上,砸得骨頭都隱隱生疼。
但他顧不得身上的痛意,立刻翻身起來撲向那扇被合攏的門。
「你是誰!快點把門打開!」
淡綠色的門叮叮咣咣,蘇冶用力去撞門,但就是撞不開。
門被鎖上了。
蘇冶的理智給出這個認知,但情緒上的恐慌開始一點一點漫了出來。
門被鎖上了,他被鎖在門後。
他被關在了洗手間裡。
洗手間。
蘇冶使勁兒錘門,砸得指節都沁出了血,骨節鑽心的疼。
「有沒有人!開門!」
淡綠色的門上已經開始多了幾道血痕,但蘇冶仍舊不知疲倦地砸著,用這股尖銳疼痛來壓下內心的恐慌。
一旦壓不住,那些模糊,但令他驚恐不已的記憶就會鋪天蓋地而來。
蘇冶已經經歷過一次,他很清楚,如果他壓不住,這種恐慌情緒就會盡數把他淹沒。
母親的聲音在門外響起。
[小冶,忘了吧,把這些都忘了吧。]
可他不想變成那樣,他要去見席璵。
「開門!」
[媽媽,開門!]
蘇冶的嗓子已經開始嘶啞起來,一丁點血鏽味漫起,讓他的肺部緊縮,呼吸不暢。
「有人嗎,開開門!」
蘇冶一下又一下地錘著,雙眼暴睜,黑髮被冷汗打濕,黏膩地粘在他的臉邊。
他垂下手,再次整個人用力地去撞門,用自己的理智和記憶深處的恐慌作著鬥爭。
蘇冶過於用力,額側撞在門上,撞出一小塊擦傷。
但他的額頭卻沒有感覺到疼痛。
疼的是後腦勺,那道舊疤,火燒火燎地痛了起來。
過於激烈的動作讓蘇冶的呼吸越來越急促。
他的神智仿佛開始抽離他的身體,聽見了自己的叫喊聲。
叫喊深處,一些蘇冶曾經忘記的聲音開始湧現。
[操,他兒子呢,這女的還挺聰明,把兒子給關廁所里了。]
[死娘們,你鬧什麼,有你一個女人什麼事。]
[他媽的,顧東舫,你少在這兒叫,趕緊還錢!]
[這女的是不是瘋了,我操!]
一陣寒風吹來,蘇冶打了個寒戰,身體因為反作用力,再次跌倒在地。
寒風不斷席捲過來,讓蘇冶的精神越來越混亂。
蘇冶無意識間扭頭,看見一大片明亮天光。
他的胃一下子被一隻手攥緊到了極致。
身後的場景映入他睜大的眼睛裡。
廢棄不用的骯髒洗手間,塌了半間房,最裡面的牆壁已經完全坍塌斷裂,連地面都割裂開來,鋼筋水泥懸在半空中,不知道哪兒吹來的塑膠袋刮在斷裂凸出的鋼筋上,在寒風中幽幽作響。
這是一棟危樓,洗手間剛好貼在樓邊,半面已經完全倒塌,懸在空中,外面的明亮天光將裡面照得清晰無比。
蘇冶甚至能一眼望見遠處的高樓,和樓下的斷壁殘垣。
剛才那個場務如果力氣再大一點,地面如果再濕滑一點,他現在可能已經跌下了五樓,身體撞碎在樓下那些殘破的鋼筋水泥中。
蘇冶的臉變得慘白,背靠著門,慢慢癱坐了下去。
冰涼刺骨的風吹在蘇冶的臉上,冷空氣湧入肺部,蘇冶的嗓子眼裡發出漏氣的手風琴一般的哮鳴音。
「開門.求求你們了.開門.」
肺部的窒息感越來越強烈,蘇冶的細長的手指掐著自己的脖頸,另一隻手用力去夠那個骯髒的門把手。
窒息感讓他雙眼不斷湧出生理淚水,讓他頭昏腦漲,幻覺再一次和現實重迭。
[媽媽求求你.開門.]
蘇冶倒在門邊,蜷縮著身體,小口小口用力呼吸著,聲音越來越小。
窒息感包裹住了一切,連呼吸的縫隙都沒有留給他。
混亂的神志中,一句話在蘇冶腦海中突兀擠出。
[水水,記得,我就在你身旁。]
「席璵.席璵」
「——水水!」
迴光返照一般,席璵的聲音響起,仿佛在回應蘇冶乞求般的呢喃,湧入蘇冶的耳中。
「水水!」
淺綠色的門響起劇烈響聲,蘇冶用力張口,但只能傳出一些破碎的,不成調的喑啞嗓音,小得可怕,沒有任何人可以聽見。
蘇冶自己都快聽不見自己的聲音了。
視線邊緣發黑,不斷爆發出仙塵一般的光點,記憶隨著這些光點不斷湧現。
那扇門又響了一下,接著是什麼東西叮咣落地的聲音。
門終於被推開了。
蘇冶蜷在牆角,用力地睜眼去看。
是蘇韻嗎,是蘇韻聽見了兒子的掙扎呼喊聲,終於打開了那扇洗手間的門嗎。
蘇冶努力去分辨著。
然後他的呼吸徹底凝滯住,完完全全陷入窒息。
不是蘇韻,門邊冒出一個渾身上下沾滿血的男人,手裡握著一把蘇冶隱隱約約有些眼熟的長刀,站在門邊,冷靜地看著因為窒息而不斷掙扎,面色發紺的蘇冶。
這一瞬間,連寒風都停止了呼嘯。
蘇冶覺得自己可能已經死了,不然他為什麼會感受不到那些冰涼刺骨的寒風。
連呼吸都暢快了很多。
他以前在書里看到過,人在冬天瀕臨死亡的時候,感官會出現混亂,不會再感到寒冷,反而會感到一陣陣的溫暖。
就像他現在所感受到的。
「水水,水水!」
溫暖的感覺不斷放大,不帶一絲縫隙地包裹住蘇冶。
一滴冰涼的東西落在蘇冶半睜著的眼瞼上。
好奇怪,他不是已經不會再感到寒冷了嗎。
蘇冶很努力很努力地撐起眼皮,抬眼,望向眼前。
席璵那張俊美,但此刻暴怒與慌亂交織的臉映入蘇冶的眼帘。
他緊緊抱著蜷成一團的蘇冶,手裡扶著扣在蘇冶臉上的氣霧劑,汗水不斷地滑過下頜角,滴打在蘇冶的面頰上。
(本章完)
作者說:林河,你壞事做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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愛你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