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冶的動作熱烈到近乎大膽, 在月色的遮掩下,向面前那輪高大又顯得冷峻陰沉的人影伸出了手。
小心翼翼,輕巧, 但又包含著不可言說的急切。
「席璵.席璵」
他忘乎所以地小聲念著這個名字,細瘦的雙臂已經圈上了席璵的脖頸,如願以償地感受到熟悉的滾燙溫度源源不斷地傳來,灼得他後背戰慄不已。
危機四伏,但蘇冶完全不管不顧。
視野里的席璵沒有任何動靜, 但也沒有推開他,只是無聲沉默地任由蘇冶圈住自己,甚至在蘇冶身形不穩的時候微微俯身, 穩住了蘇冶的動作。
「真好。」
蘇冶喃喃自語。
他的幻聽很嚴重, 嚴重到經常聽見本應不存在的聲音。例如在空無一物的房間裡聽見時鐘滴答聲,又例如在清晨醒來時聽見熟悉又好聽的問候聲。
他沒和任何人說過,唯一對他的情況有些許察覺的是他的母親蘇韻。蘇韻本性柔弱,曾經強撐病體試探著詢問過蘇冶的情況,平靜語氣下蘊著掩不去的擔憂。
但蘇冶沒有說實話。
他不是那種說謊不會臉紅的人, 多數情況下也沒有什麼說謊的必要。可只有這件事,他小心翼翼地揣在自己的心裡,不願意讓任何人知道, 如同藏了一枚糖果, 害怕被人覬覦奪去。
這是他僅存的和席璵的聯繫, 他至少可以靠著這個支撐自己走下去。
如果連這個都沒有了。
如果連這個都沒有了.
蘇冶不知道自己會變成什麼模樣。
所以他沒有去看醫生,甚至拒絕了一切好意的試探,任由自己病情愈發嚴重, 任由自己滑入無邊無際的意識邊緣。
因為這樣, 就可以再一次聽見席璵的聲音。
但他的幻聽雖然嚴重, 卻很少發展成幻視,算起來這是他第一次在幻視中清清楚楚地看到席璵。
蘇冶無暇去計較自己是否病情過重才導致這幻覺這麼清晰,甚至連觸感都如此分明。
他只知道席璵就在他面前,又出現在了他痛苦的一隅里,為了撫慰他而來。
「真好。」蘇冶又重複了一遍。
他任由自己縱情於幻境,但也知道幻境中的場景折射於他自己內心深處的渴望。
席璵會這樣沉默且溫柔地對待他,完全是因為他自己希望如此,是出於他自己自私的願望,與席璵本人的意志完全無關。
五年後的席璵絕對不會這樣面對他,蘇冶一遍遍地告誡自己,然後再度迎合那份過於鮮明真實的環境。
幻境中的席璵仍舊不出聲,蘇冶剛剛在藥物的藉助下克服了窒息感,仍舊小口小口地急促喘息著,同時急不可耐地再次出聲,夾雜著一些本人未察覺到的不滿。
聽起來甚至像是撒嬌。
「席璵,你親我一下。」
逆著月光的陰沉人影動了動,微微低頭,垂眼看著仰躺在床上,但撐著身子夠向月光的蘇冶。
蘇冶的面色潮紅,是窒息感導致的氣血上涌所帶來的顏色。
本來應該是種不健康的面色,但不知道是月光太過冷淡,還是蘇冶的眼神太過直白,這份顏色變得病態,動人又穠麗。
蘇冶額角出了層薄汗,貼在雪白皮膚上,像沁出的露水,打濕淡色長髮,蜿蜒乖順地貼在他的額側,那份乖巧與蘇冶抱住人影的動作如出一轍。
「席璵.」
蘇冶又小聲催促了一句,眼神開始迷茫,似乎不明白自己的幻覺為什麼不受自己的驅使。
深黑色的人影在蘇冶的視野里愈來愈近,不斷放大,
直到蘇冶的面頰感受到一縷髮絲拂過。
蘇冶如願以償。
他變本加厲地抱住人影,似乎是害怕這份美好幻覺轉瞬即逝,雙手扣在人影的脖頸後,十指交纏,牢牢鎖住,猶如纏住陶罐的八爪魚,不成樣子。
蘇冶沒有在意這些。
他不願意去想自己平常在他人眼中是什麼模樣,這幅樣子有沒有太過驚世駭俗,他只想留住他幻覺里的席璵,哪怕只是一會兒也好。
蘇冶的後腦勺也被按住,長發在另一人的在指尖里微捻,發出細微聲音。
不過一瞬,在蘇冶意猶未盡的時候,人影放開了他,似乎不想在隱晦月色下繼續下去。
蘇冶神志朦朧,唯一能感受到的就是自己心裡湧上的濃烈失落和急切不安。
他倒在床上,伸手抓住俯身提起被角的人影的領口,細長五指發著狠勁兒,仗著是自己的幻覺,把平常的溫柔模樣拋到腦後,活生生一副猶嫌不及的難耐表情,襯得那顆眉尾痣越發耀眼。
頸窩裡泛起一層身體深處漫出的熱意,讓蘇冶又冒了一層汗,他很不安分地在床上扭了扭,試圖拋掉這種感覺,同時抓著人影的五指沒鬆開。
蘇冶的聲音委屈,縹緲,過於好聽。
「席璵,你理理我。」
說完這句,他又試著去夠向人影。
但人影只是安靜了一瞬,並沒有出聲,微微朝蘇冶俯身。
蘇冶在月色下看到了那雙俊美的桃花眼,眼仁漆黑,像無底洞。
「蘇冶,鬆手。」
蘇冶不肯,搖著頭,混沌的嗓音發出一點近乎嘟噥的聲音。
「不要。」
那雙眼睛仍舊在看著蘇冶,亮得嚇人,深處藏著一些蘇冶來不及反應過來的情緒,就這樣凝視著蘇冶,仿佛要看清蘇冶的全部。
蘇冶胸口酸脹,越發茫然委屈,指尖勾撓了一下攥在手心裡挺括,但變了形的領口。
「不應該這樣的.你為什麼.」
「不應該哪樣?」
略帶磁性的聲音顯得更加低沉了。
「我怎麼了?」
「蘇冶,你說為什麼會這樣?」
「你現在是在做什麼?」
人影一連問了很多問題,語調意外地聽起來很冷靜,似乎沒有什麼情緒。
每問出一句,蘇冶的手指就鬆開一些。
到最後,蘇冶徹底鬆開了手,斷了線一般垂在身前。
「是啊,為什麼會這樣呢。」
蘇冶的眼神開始模糊,淚水湧上眼眶,在即將越界時恰到好處地停下,顯得他眼神濕漉漉,仿佛辨不清狀況的孩童。
他沒再去糾纏席璵。
連幻境中的席璵,都在反覆提醒著蘇冶,他是如何對待這五年的。
蘇冶望著天花板,那裡有月下的樹梢透出的橫斜疏影,清淺浮動著,像他理不清又斬不斷的思緒。
他無比膽怯,無比羞愧,沒有再次向那個人影伸出手,望著那些晃動的月影陷入沉眠。
這一覺睡得很不踏實,再醒來時,蘇冶頭疼欲裂,四肢微微發冷,整個人像被秤砣吊著,惴惴地發沉。
也許是夜間心緒錯亂縱橫,蘇冶迷迷糊糊做了很多個怪誕的夢。
外面的天空甚至還沒有亮起,墨藍色和深紫色交織,時鐘上的指針顯示出此刻還在凌晨。
蘇冶不記得自己睡過去時是什麼時候,滿腦子只記得自己那場迷迷糊糊的幻覺,躺在床上發了很久的呆後才反應過來自己只睡了不到兩小時。
清醒過來後的蘇冶有種近鄉情怯的情緒,悄悄望向窗邊。
沒有人影,只有純白拉了半扇的紗簾,投下淡淡陰影。
蘇冶說不清出自己的心情是失落還是鬆了口氣。
「喵。」
就在蘇冶準備收回自己難掩低落的眼神時,紗簾旁邊的那輪陰影動了動,有生命一般,輪廓翻湧,輕巧四肢點地走出。
蘇冶低落的眼神怔住,睜大,變得滾圓,讓他臉上蒙上一點呆呆的神情。
那是一隻純黑色的長毛緬因貓。
這隻純黑的緬因貓以不疾不徐的速度走至蘇冶的床邊,一條蓬鬆的尾巴伸直,尾尖微微搖晃,隨性散漫地躍上蘇冶床邊的一把扶手椅上,然後非常高傲地蹲立在那裡。
緬因貓體型很大,蹲立在扶手椅上時,蘇冶恍惚間以為是有個人蹲坐在那裡,陰沉又安靜地凝視著自己。
怎麼會有貓.?
蘇冶的眼神下意識看向房門,發覺房門沒有關嚴,微掩著。
蘇冶記不太清睡前門有沒有關攏,不過小楊做事情心很細,療養院的安保也很完善,應該不會這麼容易讓一隻貓闖進來才對。
不過蘇冶沒有多想,看見漂亮的長毛緬因時心就軟了一半。
這隻貓真的很漂亮,純黑的皮毛,不摻一絲雜色,瞳仁是火焰般的赤金色,邊緣帶一點紅橙,看人的時候顯得倨傲不已。
蘇冶喜歡動物,在「嘬嘬」和「咪咪」這些常見的人類逗弄貓咪的詞彙里猶豫了一下,覺得無論用哪個詞,都和這隻漂亮的大貓不太相符。
黑色的大貓仿佛看穿了蘇冶的想法,貓眼微眯。
「貓貓。」蘇冶試著伸出手,招呼了下對面扶手椅上的緬因貓,「來哥哥這裡。」
蘇冶看著緬因那身漂亮的毛髮有些心癢,但拿不準這隻緬因會不會理他。
畢竟它看起來非常不好接近。
「喵。」
緬因貓動了動,前爪慢條斯理地理了下鬍鬚,又站直盯著蘇冶,明顯沒什麼要動的意思。
蘇冶心癢難耐,手掌輕輕拍了下自己的膝蓋,「貓貓快來,讓哥哥抱抱。」
緬因的頭微微一晃,似乎聽不懂的樣子。
蘇冶恍然大悟,雙唇微擠,眨了眨眼睛,試探性地開口,心裡非常不好意思。
「喵?」
剛出聲,蘇冶就忍不住抿了抿唇。
二十幾歲的人了,還偷偷學貓叫,不太合適。
「咕嚕咕嚕。」
蘇冶低頭反省自己的時候,懷裡忽然拱進一個龐大之物,帶著呼嚕聲,非常理所應當地在蘇冶的懷裡找了個舒服的姿勢做好,歪頭用赤金色的眼睛盯著蘇冶。
「貓貓?」
蘇冶睜大眼。
緬因又呼嚕了一聲,看起來非常放鬆享受。
「好暖和啊.」蘇冶忍不住感嘆了一句,剛想伸手圈住緬因,緬因卻忽然在他懷裡站了起來,雙爪按在蘇冶的肩膀上。
蘇冶的側臉被緬因貓舔了一下,貓舌頭帶刺,舔的蘇冶側臉微微發麻。
「哇」蘇冶忍不住笑了起來,額頭碰到緬因的豎立起來的耳朵,然後忽然發覺自己額頭上好像貼著什麼東西。
他抬手扯下。
是一片軟乎乎的退燒貼,被他的額頭捂得溫熱。
(本章完)
作者說:貓帥吧,你老公變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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愛你們03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