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南縣,河西村,楚家院子。
「這丫頭都在床上躺三天了,燒是一點沒退。可別真燒成個傻子了。」楚母坐在旁邊,伸手往床上人的額頭放熱毛巾,下一秒,她冷不丁的對上一雙黑溜溜的眼珠子。
嚇得她渾身打一哆嗦,手一抖,「啪!」濕毛巾落在楚葉臉上。
楚葉躺在床上,厚被子蓋在身上幾乎看不出起伏,她一動不動,此時腦子像漿糊一樣無法運轉。
「誒呦你這死孩子!醒了也不知道說句話,你想嚇死你老娘!」楚母伸手拍胸口,眼見楚葉不吭不響,她伸手拿起毛巾。
眼前的黑暗褪去,陽光直射眼睛,有瞬間的刺痛。好半晌,等楚葉緩過神來,她扭過頭,語氣疑惑,「娘,你怎麼在這裡?」
說完,她才意識到自己的喉嚨異常沙啞。
「你這丫頭說的什麼話?你發燒好幾天,我不在你身邊看著還能去哪兒?」楚母又從腳邊的暖壺中倒出溫水,扶著她喝下。
溫水順著口腔進入胃裡,碗底還有楚母特意放的白糖,越喝到碗底越甜,仿佛一雙溫熱的小手,安撫住了心底的不安。
喝完,楚葉靜靜打量周圍的一切。
灰撲撲的水泥地,牆角放著一個木衣櫃,緊挨著床頭的是一張小桌子,上面放著幾本初中的課本。她身上蓋著一張粉色碎花厚被子,床尾還堆著一個大木箱子,上面掛著鐵鎖。
再往旁邊看去,一張布扯的帘子懸掛在門洞上,布帘子下面,隱約還能看到幾條黑色的桌子腿。
而坐在床邊的楚母,正一臉期待地看著她,那張臉上,並不如她記憶中的蒼老,頭上還滿是黑髮。
眼前人張嘴,詢問的話語流出,「現在感覺怎麼樣了?頭還疼不疼了?」
這是怎麼回事?她怎麼在自己家?她明明記得她殺了趙學松,然後躺在床上等天亮,怎麼現在一睜眼,她卻在自己家裡?
難道這就是死後的世界?
「你這孩子,莫不是燒傻了。怎么半天也不說一句話?」楚母嘟嘟囔囔,又不放心的把手伸向女兒的額頭。
「你這一連發燒好幾天,我給你灌藥也不見好。這不請了村口的神婆來給你看看,沒想到還真有點用!你這丫頭,以後再回來小心點,下次再掉河裡可就不見得這麼好運了。」
楚母的話嘮嘮叨叨,卻仿佛從天邊落下,砸在她的耳邊。
掉河裡?發燒?請神婆?她記得這是發生在她十五歲時候的事情。
那天她和往常一樣幹完活回家,走在小溪邊時卻意外掉進水裡,被石頭砸到腦袋昏迷過去,後來還是同村人路過看到,把她撈出背回了家。
奇怪,怎麼會想到這麼久遠的事情。而且,楚母剛才撫上她額頭的手,怎麼也熱乎乎的?
這真的是死後的世界嗎?她心底逐漸升起一個大膽地懷疑。
「娘,今天是什麼時候?」楚葉想證實她心中的猜測。
「今天?你這丫頭不會真的傻了吧?今天是76年3月2號啊。」楚母尋思,是不是還得把神婆請回來,再給孩子看看。
76年3月2號,楚葉心中仿佛被什麼給震了一下。她匆忙掀開身上的被子,快速走出屋門。
現在正是下午,村里大多數人都去地里掙工分,路上空蕩蕩的,沒什麼人。遠遠的能看見一片金黃的油菜花。春寒料峭,楚葉被迎面吹來的寒風激的一個機靈,瞬間大腦也清醒許多。
眼前是生活了十幾年的熟悉村落,她低頭,看著自己一雙白嫩的手,和曾經下地幹活磨出的厚繭不同,這手指甲微長,指節分明,右手中指處還有一個繭疙瘩,那是多年握筆留下的痕跡。
她緊緊地握住拳頭,感受到指甲扎進肉里的刺痛,心中只覺得一片暢快。
她的猜想是真的!她並非在地獄裡,她回到了自己十五歲的時候!想到之後發生的事情,她的眼中閃過痛色。
上輩子也是這個時候,她聽從父母的安排,與媒婆介紹的趙學松認識,當時媒婆只說趙學松家底殷實,人也老實。
誰曾想這都是趙學松的偽裝!在她嫁到趙家後,剛開始趙學松還偽裝一下,待她生下第一個兒子後,趙家許是覺得已經拿捏住了她,對她的態度完全不像剛開始的樣子!
趙學松更是暴露本來面目,天天喝酒打牌。她看不慣,每次趙學松回家,他倆都要大吵一架。到後來,更是變成倆人互毆!趙學松醉酒後對她拳打腳踢,將打牌後輸錢的不快全都怪罪在她身上。
蠢貨!連楚葉都看出來和他一起打牌的人在設計他!但是趙學松卻越陷越深,將家裡的錢輸了個一乾二淨。趙家父母看不下去,不顧楚葉的反對,將孫子抱回去撫養,不讓楚葉接觸自己的孩子。
但是培養出趙學松這樣性子的父母,又怎麼能教育好孫子?等到孩子七歲時,已經被溺愛成混混模樣,對楚葉毫無尊敬,稍有不如意就辱罵她。
楚葉本打算將孩子帶到身邊親自教養,結果呢?趙家父母阻攔,說他們小兩口自己日子還過不好,不願將孫子送回來。
趙學松更是兩手一攤,絲毫不插手孩子的事。
直到那一次,楚葉從地里幹完活回家,看到那孩子躺在床上,嘴裡叼著趙學松的香菸,正在吞雲吐霧。
這可把楚葉氣壞了,對著孩子好一通訓斥,誰料他竟回去對趙家父母說謊,污衊楚葉打他!而後又在趙家父母的維護下洋洋得意,好似跟他這個母親有仇一樣。
太多的繁瑣小事壓的她喘不過來氣,多少次她回去找楚母哭泣,得到的永遠都是一句:女人嘛,你忍忍就過去了。
忍忍?忍到什麼時候是個頭?
她說想離婚。
楚母卻說,弟弟最近打算娶媳婦兒,你要是敢做出離婚這種丟臉的事,我先把你給打死了。
她只好打碎自己的骨頭,咽下心中的血淚,像千萬個婦女一般,不再訴說生活的苦楚。
原以為這種日子望不到頭,卻不想那日趙學松醉酒回家,又把輸牌的怨恨發泄在她身上,她忍不住掙扎,最後身上爆發出驚人的力氣,活活將趙學松勒在身下。
等精神恍惚過去,腦袋清醒之後,楚葉才意識到,她竟活生生勒死了人!
除卻剛開始的害怕,她心中隨之而來的竟然是輕鬆,那一塊壓在她心上的巨石被她給扳倒了。她長長吐了口氣,她結束了自嫁人以來的所有不愉快。
聞著空氣中的酒臭味,摸著趙學松漸漸冰涼的身體。她重作精神,安詳地躺在床上,雙手體貼地放在胸前,然後睜著一雙烏黑的眼睛,就那麼瞪到屋外雞鳴聲起,瞪到屋外天破曉。
而後她起身,打算去村大隊自首,想讓他們將自己抓起來。
卻不料一個趔趄摔倒。再睜眼,她就看到守在床邊的楚母。
扶著門框,迎著冷風,她忍不住渾身顫慄起來,天可憐見的,讓她回到一切都還沒開始的時候,這次無論如何,她都不會再重複之前的路——在父母的安排下早早的結婚,沒有底氣的任他人欺負,然後窩囊地生活。
心裡打下決定後,她又轉頭詢問楚母如今家裡的狀況,楚母不明所以,還是老實地回道:「你弟弟楚光耀還在學校,得星期了才能回來。你爹下午去地里幹活賺工分了。」
果然,一切都和記憶中一樣,她壓下心中的狂喜,開始思索怎麼改變這一世的命運。
依據上一輩子的經歷,自己在落水醒來後,楚母見她身體沒有大礙,就開始提相親的事。
仿佛命運的預言一般,這邊楚葉的想法剛一閃而過,後方傳來楚母的聲音,「丫頭啊,娘跟你說件事,前一陣子隔壁村的媒人來家裡,說是想安排個人跟你見一面。」
楚母邊說,邊用眼神悄悄打量楚葉的反應,接著說,「媒人的意思是,那個人長相家世都好,你得把握住機會。要不是人家相中你了,就咱家的條件,你啊,還排不上號呢。」
而楚葉雖然面上不顯,心中早已警鈴大作!
來了來了,這和上一世一模一樣的話語來了。
楚葉心中清晰地知道,媒人口中那個人,就是趙學松,也就是她未來的對象,丈夫,以及——仇人。
她心中湧起驚濤駭浪,如果說剛醒過來時,意識到自己重生還有些竊喜。如今卻是實打實的恐懼,仿佛命運的大手推著她一步步走上既定的軌道。
上一輩子也是這樣,她剛大病初醒,聽見楚母的這般話瞬間就懵了,不待反應過來,就聽見楚母噼里啪啦的勸說她,什麼初中也上的差不多了,在農村你這個年紀該考慮這些事之類的。
而後稀里糊塗地就在媒人的安排下,與趙學松見了面。
不得不說,趙學松真的很會偽裝,每次和她相處都是一副文質彬彬的樣子,倆人說話,他也是處處順著哄著,生怕她有絲毫不滿意。楚葉很快深陷進去,一年後就答應了趙學松的求婚。
而後結婚生子,一切順理成章,直到趙學松在婚後暴露本性,楚葉的幸福生活戛然而止,命運終於向她暴露出兇狠的獠牙。
楚葉不動聲色,她裝作不知道一樣,詢問楚母,「媒人有沒有說,那人叫什麼名字?」
「好像姓趙,叫什麼學松,一聽就是個好名字。學松學松,向松樹學習。」楚母臉上揚起笑意,她很滿意楚葉對男人的打聽,她覺得這是孩子懂事的表現。
果然,就是趙學松!楚葉的腦瓜子在飛速運轉,她要在極短的時間裡想出能拒絕的藉口。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