村長來這裡一趟,主要想表揚這倆人,等他說完,又點了幾個年輕力壯的,吆喝著去河堤口。楚父不請自來,陪著笑跟在村長身後,打算近距離去看看。
村長自然沒意見,特意等楚父幾步,湊過去,「老楚,你可是養了個好閨女啊,真給你爭臉!」說罷,豎起一個大拇指。
這話一出,楚父心中湧起難以言說的快樂,這比他過年時吃白面饅頭還高興,他感覺走路都是輕飄飄的,背都挺直了幾分,仿佛身後人也用誇讚的目光看他。
他笑容越發和善,「哪裡哪裡,這孩子都是咱們看著長大的,從小到大都不用大人操心,乖的很!她救人這事我也是今天才知道。這孩子做了這麼大的事回家誰也沒說。」
村長笑呵呵,自然又是順著誇讚,談笑間,已經離楚家越來越遠。
而楚家院子,湊熱鬧的人看夠了聽足了,也就歡喜的去上工。楚母把楚葉拉到角落,剛張嘴想問些什麼,鄰居王嬸就湊了過來,喜滋滋地拉著楚葉,怎麼看怎麼滿意。
「誒呦,小葉可是幹了件大事,嬸子得誇誇你,做得真好!」楚葉抿嘴,眼睛一彎,裡面滿是星光。
就這簡單一句話,讓她的心仿佛被放在太陽下烘曬,暖洋洋的。她有多少年沒被人如此熱烈而真誠的誇讚過?
上輩子日復一日的銼磨生活,讓她的心麻木,她曾覺得生活就是一天一秒數著過,只有無盡的辱罵,打架。
現在卻有人願意真誠地誇讚她,告訴她做的好,而她擁有正年輕的身體,她可以創造不一樣的未來。
楚葉錯開視線,看向一旁的牧知青,他身邊也有不少人圍著,看起來手足無措。
這邊王嬸拉著楚母出了院子,有平時交情好的,也趕忙湊過去,一起說著笑著往田地里去,這樣一來,院子人更少了。
楚葉沒有急著出去,而是轉身走回屋,把剛得的糧票和衣領上的紅花放在房間,才不急不忙的出了門。她沒有注意到的是,在她身後,牧知青也悄悄跟了上來。
就在剛才,已有許多人出了院子,牧知青身邊圍著的人少了很多,如果有人仔細觀察,就會發現,哪怕是被擠在人群里,牧知青眼神也一直觀察著楚葉,所以當楚葉踏出院子,他立馬找藉口,也跟了出去。
田間土路難走,楚葉又走的飛快,剛開始還能看見人影,結果不一會兒抬頭,前面空蕩蕩的,就剩野草被風吹的沙沙響,莫名有些瘮人。正當他暗自懊惱時,前面樹後出現楚葉半邊身體。
她似乎是早就知道身後有人,一點也不意外的樣子,站在五米開外的樹後,戒備詢問,「你跟著我做什麼?」
不怪楚葉這樣問,她有時候為了趕時間,會選擇走小路去地里,這小路是人為踩出來的,兩旁都是樹木和雜草,不是長久生活在這裡的村民,是不會發現這裡的路,這個人一看就是在跟著她走。
楚葉忽然出聲嚇得牧知青一個激靈,等反應過來,他臉上揚起燦爛的笑容,伸手,「你好,我叫牧家駿。我知道是你救了我,所以想來感謝你。」
說完,似乎意識到自己跟著楚葉的行為不妥,十分不好意思地說,「我不是壞人,我看你家院子人多,我找不到機會跟你道謝,所以才想著跟著你,當面跟你說一下。」
楚葉皺眉,目光從他身上掃視而過,他穿著淡藍色襯衣,外面是一件灰色毛線針織馬甲,下面是深灰色滌綸褲子,跟這片土地格格不入。
她能看出來,這個知青出身不凡,單單是他的衣服,就不是普通人能買得起的,就是在一眾知青里,他的家世怕也是數一數二。
她看著伸過來的手,知道這是握手的意思,這是這些知青喜歡的打招呼方式,不過還是有些不習慣,況且,那知青手上還纏著紗布,猶豫間,就見那知青猛地把手縮回去,不好意思的撓撓頭。
笑道,「誒呀,剛才沒看清,我手上有點髒。」他三步並兩步的走到楚葉身邊,灰藍色的眼睛滿是真誠,看起來就像個不諳世事的少爺。
「我要感謝你的救命之恩,要是沒有你,我可能就淹死在水中了。對了,救命恩人,我還不知道你叫什麼名字。」
「我叫楚葉。」說完,她轉身繼續朝前走,看來她上輩子想的沒錯,牧家駿就是一個被家人寵愛的少爺,看著就像個會被騙的傻子。
腳步聲緊隨其後,不緊不慢地跟著,不斷有聲音傳來,「你這個名字真好聽,你今年多大了?」
「十五歲。」
「你上了幾年學?」
「今年夏天初中畢業。」
「你昨晚說的出來找書是真的嗎?」
聽見這話,楚葉腳步微頓,一瞬之後,若無其事的往前走,「嗯,是真的。」
不一會兒,楚葉順著小路走到要幹活的地里,而牧家駿已在上個路口跟她道別。
三月份的天氣還帶著寒意,楚葉穿著藍布做成的薄襖,這還是她三姐的舊衣服,穿小後就留給她穿。
此時地里已經有不少人,楚葉找了個離楚母近的地方,拿著鋤頭開始幹活。
經過一個冬天的雨雪覆蓋,土地變得堅實,得先把泥土刨松,挖好坑,才能埋下種子。
上輩子趙學松不幹活,去地里的只有她自己,對於春耕秋收,什麼時候該做什麼,她早已爛熟於胸。
不過這一次她還是高估了自己,不同於上輩子做慣了農活,手也長滿厚繭,現在她的手一看就是細皮嫩肉,才鋤了不一會兒,虎口處就磨的發紅,她只能稍作休息,繼續幹活。
太陽在不注意間已高掛頭頂,熱烈的陽光曬的人暖烘烘,肚子也開始咕咕叫,不遠處的楚母吆喝一聲,喊著楚葉回家吃飯。
路上兩人無言,待回到家,楚父早已坐在院子裡,正一個人抽著旱菸,等看見兩人進屋,楚父起身把院子門關住,前往正堂。
正堂,楚母準備燒火做飯,楚葉從枕頭下拿出糧票,放在飯桌上。
楚父看著她的動作,狠抽一口菸袋,「前兩天你說的話,真的是自己夢到的?」
這話一出,楚葉自然知道指的是什麼,她點頭。
楚父起身,在窄小的屋子裡踱步,片刻後,繼續問,「那你說的趙家的事也是真的?」
「菩薩是這麼說的,它還說你們不信就去打聽打聽。」
這話說的篤定,仿佛是確定真的有這麼一回事。但是不管這事是不是真的,這都不是楚葉該知道的。
不管是河堤決口,還是最近趙家丟了孩子。
上午楚父跟著去上游,看到了河堤決口處,確如村長所說,有一處被白蟻啃空內里,後遇上昨晚上游縣城下大雨,水位上漲,這才導致他們這裡的水量增多,最終導致水災。
但這種天災卻被楚葉提前兩天預測出來,她不可能知道那河堤已經被啃空,也不可能知道雨水大到衝垮河堤,難道楚葉夢到的菩薩是真的?這世間真有這種奇異之事?
他不禁想到,前幾天楚葉高燒不退,他們請了村醫過來,開藥吃卻怎麼也不見好,一直到把神婆喊來,拿著桃木枝拍拍打打,人才醒過來。
難道楚葉說的都是真的?他打算找個時間去隔壁村打聽打聽。
很快,一家人吃過午飯,楚母特意拿出一小袋白面,倒水攪成麵團,揉搓後放在盆里等發酵。
「下午你弟弟就放學了,晚上給他蒸饅頭吃。」楚母笑意盈盈,這已經是家裡的傳統了,弟弟在鎮上讀初中,一星期回來一次,今天正好是周五,每次他要回來楚母都會拿出家裡藏著的白面,算是犒勞弟弟辛苦讀書。
下午又是半天活計,楚葉累了就歇會兒,一點一點的,也算是鋤了不少的地方,
上輩子她在初二下半學期就沒再去學校。當時燒退,家裡又給介紹了相親對象,楚母勸她說,每天上工分能幫襯家裡,況且弟弟也在上學,家裡壓力大,等到夏天畢業證一發,也算是初中畢業,沒什麼影響。
她當時聽了家裡的話,覺得楚母說的很有道理,這個時候就是這樣,你就是去學校,也是要勞動的,反正到時候初中上完,還是要相親,他們村很多女孩都是這樣,她從不覺得有什麼不妥,然而現在,她不再這麼想了。
日落西山,涼氣漸起,一天的活幹完,就要去記分處登記好工分,像她和楚母這種,一天算七分,楚父上午沒幹活,只記了五分。
等三人走到家門口,就見楚光耀坐在院子裡,竟然拿著鉛筆在寫作業,緊挨著的,是早上才見過的牧知青。
不知道這人下午去了哪裡,原本乾淨的褲腿沾上不少泥巴和草碎,整個人看起來顯得疲憊,此時正低頭給楚光耀說些什麼。
推門聲引起兩人注意,楚光耀率先走過來,「爹,娘,這個哥哥剛才在輔導我作業,他說是來找姐姐的。」
牧知青趕緊起身,禮貌地稱呼人,寒暄幾句後楚母著急蒸饅頭,就拉著光耀進屋,楚父見他幾次把目光瞟向楚葉,知道是有話要說,就把空間留給兩人。
楚葉皺眉,看著牧知青手裡拿著一黑色皮包,不知道他來找自己的目的。
比她高整整一個頭的人,低頭打開皮包,先拿出一個紫色鐵盒子,遞到楚葉手裡,「這是巧克力,是我從家裡帶過來的,我不太愛吃,送給你。」
見楚葉想拒絕,他又趕緊說,「就當是我感謝你的救命之恩,你要是不收,我就不停地給你帶東西,一直帶到你收為止。」
眼前人威脅著,她只覺得好笑,哪有這樣逼人收東西的,況且,如果真的是不喜歡吃的東西,又怎麼會千里迢迢帶來?
只是眼前人如此真誠,楚葉心頭冒出想法,如果她真的不收,恐怕他真的會每天過來。況且,如果她沒出手,他也確實會死在水中,一盒巧克力,她還是收得起的。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