頭頂是燈管, 冷白的光線自上而下，在黑衣男人臉上打下陰影，使得原本就肥肉橫生的臉龐更加兇狠。
楚葉默不作聲往後退了一步, 拉開距離，她試圖安撫男人的情緒，「您先別著急，消消氣。如果真是從我這裡買的，我給您賠禮道歉賠錢都可以, 絕不會賴帳。」
「誒，人小姑娘態度還挺好的。」人群開始有人發聲，畢竟一個是長相白淨瘦弱的小姑娘, 一個是膀大腰圓紋身大漢, 大家心裡都會隱隱偏向弱者。
那黑衣男人撇嘴，冷冷看著她，周遭開始有人為楚葉說話。
「就是，小姑娘一個人也不容易，得饒人處且饒人啊。」
「國慶的時候我在這裡買過一次, 活魚現殺的，沒覺得有什麼毛病。」
「是啊，老闆你再賠給他一條魚, 這事兒也就過去了。」
「不過碰見這種事確實糟心, 嘖嘖。」
……
人們眾說紛紜, 反正都是就目前看到的這些信息，說出自己心中的判斷，這件事可大可小, 楚葉聽著, 低頭看著砧板上的魚, 一時沒有說話。
而那黑衣男子，看楚葉不敢說話一副認錯的模樣，他心中得意愈盛，只是臉上仍掛著一副不滿的神色，隨後他冷嗤一聲，扭頭朝身後擺手，周遭人下意識閉嘴。
「這人打的招牌就是活魚現殺，我也是看著新鮮才買來買的，哪裡想到她以次充好，賣這種不入流的東西給我。」男人回頭，手指快戳上楚葉鼻尖，語氣森然，「今兒你不給我個說法，信不信老子把你攤砸了！」
周遭人群被他氣勢所震，齊齊往後退，楚葉皺眉側了側頭，避開手指。
越來越多的人被這邊動靜吸引，人群越聚越多，開始小聲議論起來。就在這時，一旁的王伯坐不住了，經過剛才的休整，他已經緩過勁兒來，掂著塑膠袋擠開人群，湊到黑衣男人身旁，楚葉原本沒甚表情的神色在看見王伯時染上了擔憂，她想喊王伯呆在一邊別過來，被王伯擺擺手制止。
黑衣男人還以為是熱心群眾要來看魚，趕忙解釋，「你看看這魚，就是在她這裡買的，一股腥臭都不知道是死了多長時間的。」
王伯翻了個白眼，不想接話，他仔細看砧板上的魚塊，還上手翻了翻魚頭，臨了「嘖」了一聲，「不是我說，這魚頭黏糊糊的，看樣子不是今天買的吧？」
楚葉也在這時開口，「對啊，大哥，我看您臉生，應該是第一次來我這裡吧？」
話落，議論聲四起。
黑衣男人臉上閃過惱怒，他拳頭緊握，咬牙切齒道，「是我媳婦兒來買的！她買的時候沒仔細看，讓你給她挑，結果拿回家才發現是這種壞魚肉！肯定是你趁她不注意，拿這種東西糊弄人！」說完，他理直氣壯，瞪完楚葉後又斜眼看向王伯。
這死老頭，哪兒冒出來的，淨會壞他好事！
王伯面不改色，甚至還瞪了回去，笑話，他一把年紀了什麼大風大浪沒見過？塊頭大有紋身怎麼了？但凡敢碰他一根手指頭，他就捂著心臟往地上躺！
「好好好，大哥您冷靜些，既然是大姐買的，那方便您告訴我一聲，這魚是今天在我這裡買的嗎？買的時候花了多少錢？」楚葉老神在在，依然氣定神閒，剛才她打量魚塊的時候就發現了一些端倪，後來王伯翻看魚頭，她也順手接過看了一下，結果又被她看出第二個不妥之處。
再結合男人的話，她心中有了答案，只是給人潑髒水容易，洗白自身卻格外困難，她要讓這人自露馬腳。
果然，她這番剛一落下，黑衣男人臉上惱怒更盛，他眼珠一轉，最後一拳拍在水泥桌案上，「嘭」的一聲，震天的響聲過後，接著就是他扯著嗓門高喊，「你什麼意思？你是不是想賴帳！大傢伙快來看看，這人賣壞魚肉還不承認，看看以後誰還敢來這家買魚！」
他嗓門大，說的話又極有爭議，在他身後湊熱鬧的人越來越多。
「大哥您先消消氣，我也沒說不賠，」楚葉擺擺手，也在瞬間提高了音量，清脆的女聲準確傳入看熱鬧人的耳朵，「只要確定是在我這裡買的，別說再給您一條，就是給十條，再給您賠錢！我都沒有二話！我就是想問問，大姐在我這裡花了多少錢買的？」
「我怎麼知道！誰家一天天買菜還記花多少錢？跟活不起似的！」大哥白眼一翻，雖說不太好聽，不過也確實引起一部分人的共鳴。
「這話說的也不差，出來一趟買肉買菜，誰還記得每樣到底花了多少？」
「我看也是，給人家壞魚被發現，現在退了就是了，還不依不饒的。」
「這種啊，生意做不長久的。」
「黑心肝的，我記住這家了，以後都不會過來買魚。」
……
「呸！人家小姑娘又沒說不賠，就是多問一句怎麼了？用你們上趕著找罵！」一陣議論聲中，王伯語氣高揚為楚葉說話，說完，他還扭頭，給楚葉一個安心的眼神。
楚葉彎了嘴角，點點笑意爬上眼眸，而黑衣男人見有人為他說話，又挺直了腰杆，他眼神不屑，此時沒有看楚葉，反而是往左右兩側掃視，直到視線落在右側的攤主身上時，他摸了摸鼻子，眼神不著痕跡地移開。
楚葉將這一切收入眼底，眾目睽睽之下，她把魚塊全部上稱，當著眾人的面報出斤數，「四斤七兩，一共一塊三毛一，我一般會收一塊三毛錢，我每天賣魚都會記帳，今天截止到現在，我還沒賣出這個價錢。」
「嘁！你這是做了生意還不想承認？反正這裡就你一個人，賣了多少錢還不是你一人說了算？」黑衣男人抓到漏洞，即刻反擊。
周圍群眾聽了這話，也覺得在理，看向楚葉的眼神越發不友好。
越是這種時候，楚葉越不慌，甚至嘴角還掛著親和的笑意，黑衣男子開始皺眉，搞不懂葫蘆里賣的什麼藥？這種時候不趕緊賠禮道歉哄好自己，還在那兒笑什麼？
只聽楚葉語氣沉穩，聲音嘹亮，「確實像這位大哥說的，我記帳也只有我自個兒知道，有沒有作假誰也不好說，其實可以喊大姐過來問問花了多少錢……」她語氣拖長，黑衣男子眉頭皺得更緊，肩膀上的肌肉又鼓囊起來，似是要發火，楚葉不慌不忙地接上下半句，「不過這樣實在是太麻煩了，還耽誤大家的時間，我只請大家看一點，這魚塊都有些糜爛，味道更是刺鼻，要真是今天才買的，大姐應該拿到手就聞到了。」
「當然我也不是在推脫責任，我這生意還打算長久做下去，肯定不會做這種搞臭自己名聲的事情來。所以我想問問大哥，這魚應該不是今天買的吧？」
周圍人神色變了又變，小姑娘說的話也在理，任誰掂著這麼一袋在海鮮市場都掩蓋不住的腥臭味，想必都會第一時間發現不對勁。
「就算是昨天買的，這種天氣放一天，壞成這樣也不應該吧？」黑衣男子迅速找到反駁的話，此話一出，就有人附和。
「應該是昨天買的時候就不太新鮮，又放了一晚味道大了起來，這才來退貨的。」
「我覺得也是，這嚷嚷個半天真沒勁兒，直接給人賠錢完事兒！」
「不過這人也真是的，昨天買的魚今天來換，買的時候就該好好檢查嘛！」
……
人群似乎已經默認這是昨天買的魚，那黑衣男子稍作思索，覺得這樣也確實能解釋的通，還解決了今天帳本沒有記錄這個問題，於是在楚葉詢問是否是今天買的後，他果斷沉聲回答，「是我記錯了！應該是我媳婦兒昨天在你這裡買的，買的時候就不新鮮，當時不知道，今天準備吃才發現這魚不對勁。」
他這麼說，雖然有人覺得這種做法不妥當，不過仔細想了想，這種天氣，再怎麼放一天也不會臭成這樣！估計買的時候給人家的就不是好魚。
「行了！你道歉認錯，把魚給我退了就行！」黑衣男人白眼一翻，一副頗為大度的模樣。
他這個樣子，顯然已經很有容人雅量了，在場眾人想了想，如果是自己碰見這種事，買這麼一條臭魚確實心情不好，於是也覺得他之前粗魯地行為情有可原，還有人勸說楚葉，「老闆，你也別犟了，跟人家認個錯得了。」
「唉，沒意思，小姑娘做生意總想著走捷徑，走了走了。」
「你剛才不是稱了嗎？知道價錢，你把錢還給人家，以後別賣壞魚了。」
「就是就是，以後買菜啊，還是得好好挑，免得再遇到這種事，難搞！」
……
人群議論紛紛，不過都在勸楚葉趕緊賠禮道歉，大家似是已經默認了，這件事是楚葉賣壞魚在先，人家找事在後，有人已經看透了結局，湊夠熱鬧轉身就要走。
在這一眾人中，也有光顧過楚葉店鋪，相信她為人的，不過他們人微言輕，在這種時候即使為楚葉說話，也有人立馬反駁說，攤主可能好壞摻著賣，你買到好魚是因為沒碰上這種事。
王伯也在一旁急得團團轉，他拼命為楚葉說好話，但是沒人在意。
黑衣男人抱臂站在人前，扯著嘴角，滿是得意，他胳膊上的紋身也顯得越發張牙舞爪起來，活像是要吃人。
在周圍的討伐聲中，楚葉知道，一旦今天認下這個錯，往後這裡將再無她的容身之地，這些人會把這件事傳揚出去，等待她的，只有聲名狼藉，落魄離開。
謠言就像無盡的海浪，而她是獨舟上唯一的掌舵人，面對海浪無情拍打，她能做的就是握緊手中的船舵，與浪花一比誰能更勝一籌。於是她定了定心神，迎上黑衣男人不屑的目光，她大聲，拿出當老師時站在講台上說話讓最後一排也能聽見的聲音，說，「我有證據，這魚不是我賣的！」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