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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章 你那麼好

2024-11-16 18:29:09 作者: 旺了個汪兒
  第十三章

  很快雨就下起來了,雨滴帶著雪點子,將氣溫一下子降了下來,雷聲轟隆,閃電一道緊挨著一道。

  許連琅赤腳去關窗,刮在臉上的冷風像是巴掌,她探出半個頭觀望了一眼,暗衛們自動隱藏,偌大的聳雲閣,只有廊下兩隻攏著煙霞紗罩的燈籠,漫出朦朦朧朧曖昧的胭粉色。

  正殿的聲響被雷聲蓋住,那太監的眼睛如獵鷹,一眼就看到她,他慢慢扯出個笑,迎上她的探究,漫不經心又警告滿滿,似乎在慢條斯理的說,下次她再這樣,就扭斷她的脖子。

  他摸了摸自己的脖子,朝她聳眉,本能的懼怕讓許連琅縮回了身子。

  這個雌雄難辨的男人,看上去比皇帝還要可怕。

  一小滴雨順著她溫熱的脖頸滑了進去,她被凍的一激靈,快速回了裡屋。

  她在床邊抖了抖身上的涼氣,才慢慢掀起被子擠進了被窩。

  七皇子像個小火爐,她剛一躺好,他便挨了過來,尖尖的下巴擱放在了她的肩窩。那滴掉進她脖頸的雨滴一下子沾染上了兩個人的溫度,而後化水,消散。

  許連琅一下子不敢動了,像是剛剛誘拐回家的野貓,掏心掏肺盡心盡責照料了好久,終於是肯讓她摸一摸腦袋擼一擼,儘管這種擼毛可能完完全全是因為貓咪自己腦袋癢。

  但這對於許連琅來說幾乎算是驚喜。

  她受寵若驚,不由的屏住了呼吸,生怕自己的一不小心惹的貓兒不滿,收回現在所有的親近。

  路介明微微蜷縮起身體,他很瘦,縮成小小的一團,收束起了自己所有的鋒芒與尖刺,將自己擠進了許連琅的懷抱之中。

  他並不困,卻很疲憊。

  有一雙手環上了他的腰背,手掌輕輕一下接一下地扣在他的背上。

  他低垂著眉眼,睫毛在不安的顫動,許連琅可以感受到他那管高挺鼻樑抵上自己肩膀的硬度與挺度。

  他鼻子生的最為好看,在同年歲的孩子裡,他的鼻子是獨一份的挺拔。眉骨山根鼻尖撐起整張臉的輪廓,鼻尖高翹隆起整張臉的深邃。

  就是因為生了這樣的鼻子,沖淡了他很多孩子氣。但此時窩在她懷裡,鼻子蹭的她肌膚發癢,倒像是在無意識的撒嬌。

  許連琅又將他抱緊了些,路介明抬手抓住了她的衣角,依賴且無助。

  這樣的路介明,讓許連琅更為憂心忡忡。

  當一個獨立自主、慣常冷漠推拒所有善意的孩子突然開始依賴一個人的時候,那說明這個孩子已經深陷囫圇,被逼到絕境,暗自舔舐傷口已經不能療傷,自我救贖完全失效。

  她渴望他的依賴,但又懼怕他此時的依賴。

  她舌尖抵住腮,心裡翻江倒海久久難以平息,口上卻只能沉默。

  就在許連琅以為這一夜就要這樣安靜的過完時,路介明開口了。

  他呼吸很沉,說出的話卻很輕,他鳳眼半睜,聲音若飄絮,沒有什麼著落點。

  「王福祿是宮中的總管太監,自幼與父皇一起長大,他殺人無數,但無一例外都有父皇的首肯。很多事父皇不方便做,就通通交給他。父皇對母妃念念不忘,不會輕易動她身邊的人。」

  許連琅給他拍背的手落了下來,就沒再抬起,他這是,擔心她怕,所以故意解釋這一句。


  倏然間,心酸的發脹,她的確怕那個男人,但她更怕他怕。

  「現在不怕了」,她將自己這邊的被子往他那邊挪了挪,伸長手臂摸了摸被子邊緣,確保完全包住了他的身子,「睡不著嗎?」

  今夜的事給她的衝擊太大,她尚且消化不了,更不知道要如何安慰目睹了這一切的路介明。

  路介明姿勢沒變,半晌,「嗯」了一聲。

  許連琅一心想要哄他睡覺,開始有一搭沒一搭的與他講些亂七八糟的故事。

  有些是她之前聽到的奇人怪事,有些就都是她瞎編的了。講到最後,前言不搭後語,故事早就沒什麼連貫性了,她心裡發虛,低頭去看路介明。

  路介明側著臉安靜的躺著,他窩在她的懷裡,腦子裡卻掠過他曾見過的畫面,幾經反胃,又生生壓下。

  她聲音不疾不徐,語氣軟的像是他幼時把玩的絨布做的娃娃,他怕黑怕雷,母妃特意做了這麼個娃娃來安慰他,每每夜晚,他都抱著不肯撒手。

  今夜,像是又回到了以前。

  只是,這次被他抱住的「娃娃」,會呼吸,會說話,會笑,還帶著體溫。

  「這不是父皇第一次來了。」

  他開口,嗓子裡帶著啞,本該算是不能窺探的皇家秘密,他的私密遭遇,但告訴她,他是情願的。

  「今天是十五,是父皇與母妃第一次見面的日子,母妃生在江南一商戶之家,父皇南下巡視,雕船畫舫偶然相遇,父皇起了心思,幾經周折打聽才將母妃帶回了皇宮。我本來都已經忘記了,沒成想母妃發病,我跑去關了聳雲閣的大門,希望能將他們堵在外面。」

  「但王福祿這條狗啊」,他憤恨唾罵出聲,「將我咬了回來,我努力反抗過了,但沒有用。」

  他頓了一下,不知道殿外的雨何時突然停了,剎那間,連空氣都陷入到一片死寂之中。

  「兩年了,除卻這個日子以外,父皇每每醉酒,大多是來這裡。宮裡那群女人還以為他夜宿勤政殿,不曾出過宮,已經把容嬪忘得死死的了。她們也傻,母妃也傻,為這這麼一個男人猜忌來猜忌去,惶恐不安又期期艾艾。」

  他抬頭去看許連琅,毫不遮掩的暴露自己陰鬱暴戾的情緒,「剛開始那幾次,母妃還幻想是父皇對她有意,做著有一日可以回宮的美夢,甚至於想要再懷上父皇的骨血,但怎麼可能?她上一次生產,大出血,活下來都已經勉強,早就傷了身子,每次找來的偏方都要讓她難受好久。」

  「後來,次數多了,美夢就破了,父皇罵她下賤,罵她淫·盪,罵她不知廉恥,晚上那樣大的聲音,他們以為我聽不到,其實我聽的真真的,他一邊享受著阿娘的身體,又一邊唾罵她的勾引。明明阿娘什麼都沒有做啊,是他上趕著過來。」

  「姐姐,我不知道了,是阿娘錯了嗎?是我們錯了嗎?」

  他驟然提高聲音,卻滿是無助。

  他喚了「阿娘」,俊秀若青竹的身子在發著抖,「後來,阿娘就瘋了,他每來一次,她就瘋的更厲害一次。」

  「我的爹,將娘逼瘋了。」

  「後來,我就不願意再多見阿娘了,我一見到她,就想起爹的那些話,那些動作,姐姐,我愧疚,沒有保護好阿娘,也憎恨,身上流著他的血。」

  許連琅緊緊的將他攬進懷裡,用自己的額頭去貼他的額頭,不知道是誰的眼淚沾到了誰的唇上,舔進嘴裡,苦的人肝膽寸斷,明明受盡委屈與屈辱的是路介明,許連琅卻哭的上氣不接下氣。


  像是一隻大手劃破暗夜的黑,直入肺腑,帶她入更深更黑更潮的無人之地。

  她本以為,路介明如今不願意多與容嬪來往,是因為容嬪造成的那些失手之傷,卻沒想過,這些的背後,是這樣骯髒的東西。

  他才十歲,親眼見過父母□□式的歡·愛,見過父親將母親捧在手心又踩在腳下。

  許連琅的指尖死死的絞住被褥,世上本沒有感同身受,但卻有共情。路介明的話像是要將她引到那樣的情景中去,感受一遍當時路介明的處境與絕望。

  就像是今夜一樣,他也是絕望的。

  她哭的太狠,最後開始打起嗝,一聲接一聲,好不可憐。

  路介明與她拉開距離,他像是從自己的情緒中緩和出來,蹙著眉去看她,抬手幫她擦了一下流到鼻尖的眼淚,似自言自語,「你總是這樣好心,總是哭成這樣,以後切莫被人騙了。」

  許連琅哽咽,在哭泣的間隙告訴他,「只有你才能讓我哭成這樣。」

  路介明搖搖頭,天邊露了一線晨光,熹微旭陽從厚重雲層中翻出一線,天快要亮了。

  只屬於十歲路介明的脆弱的一晚已經結束了,天要亮了,他就又要變回到那個生人勿近的冷漠壞孩子。

  他清雋的面容藏了幾分情,心底掀起的波瀾尚且平息不了,他道:「姐姐,若有好去處,你一定要離開聳雲閣。」

  「你那麼好,不該屬於這裡。」

  「更不該把時間浪費在我身上。我什麼也給不了你,如你所見,只是在拖累你,若是我忍不住殺了他,聳雲閣就是一個都逃不開了。」

  他難得吐露本心,可惜許連琅已經精疲力盡,在痛哭之後沉沉睡去。

  路介明看著許連琅已然入睡的眉眼,死死盯了好久,像是要把這張臉刻進骨子裡,帶到墳墓去。

  她眼睛好看,看著自己的時候總是柔柔的,她憐愛他,心疼他,他都知道。

  她的嘴巴好看,不笑的時候也總是上翹著,會說些俏皮話打趣他,他知道她是為了讓他高興一點。

  她的懷抱很溫暖,總是讓他不捨得離開,他脾氣那麼臭,說出的話那麼沖,她都沒有推開他。

  他眷戀她的溫暖,但不想害了她。

  「若你因為先前那場宮宴而對我與母妃起了恩情,那真的大可不必,不值一提……」

  「你總說要陪我,其實我啊,可能根本就長不大呢。」

  他勾唇輕笑,自嘲一聲,又望了一眼天色,快速穿衣。

  脫離了帶著她溫度的被褥,入身的就是徹骨的寒,他彎腰幫她掖好被子,又回頭看了最後一眼,然後冒著已經升騰的寒霜,一頭扎進了這暮秋的藹藹晨霧裡。

  他記得,皇帝每次完事,都會不許任何人跟著獨自在行宮走上一走。

  (本章完)

  作者說:路介明這石頭心,終於捂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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