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九章
人好熱鬧是本性, 哪怕是在這個一向以少看少說少聽保命的皇宮,乾清宮門口鬧出這麼大的動靜,依然有許多人駐足停留。
但這種圍觀聚集, 與在宮外也不盡相同。
他們大多不敢過分靠近,不敢交頭接耳,以至於榮欣姑姑出現又消失,也並無過多的人發現。
榮欣姑姑腳步加快,姝妃娘娘剛從皇帝那方回來, 正在浸泡藥浴,婢子在伺候她擦洗身體,瞥見榮欣進來, 她姿態越發疏懶, 「今個兒本宮見到了陛下了,父親來京中了,本宮就知道,只有這種時候,他才會喚本宮過去。」
她伸出手臂趴在木桶邊, 手臂上的水順著她的指尖往下瀝,「他日日去照顧那個小崽子,本宮不敢勸不敢說, 就怕萬一他也染上那玩意兒, 」她嘆了口氣, 從木桶中站了起來,水聲嘩啦,「這藥浴的確不錯, 雖作不得解藥, 但也可抵禦那麼一兩分。」
「本宮不怕他身上帶著病, 今日瞧見他,姑姑你敢信嗎,本宮想的竟然是他若這個時候抱我,我一定會毫不猶豫,撲過去。只可惜……」
她言語止於此,「本宮才可憐吧,可憐沒人愛,又偏偏只要他愛。」
她悶聲說了好一會兒,才想到父親今日帶來的話,榮欣侯在半步遠的位置,姝妃看了她一眼,「你放心,父親帶來消息,姑姑女兒一切都好,本宮那表弟雖愛玩,也不算潑皮,這幾年在父親的管控下更是安分守己,姑姑女兒受不了委屈的。」
榮欣彎下膝蓋,將頭磕在地面,「奴才多謝娘娘照拂。」
她本是伺候先皇后的,先皇后出事後,才被榮親王留在宮中的眼線找到,成了姝妃身邊的姑姑。
榮親王為保女兒身邊近身伺候的人忠心耿耿,年初找到了她的女兒,將她以妾室的身份嫁給了王府旁支一族的公子。
這本就是高攀了,但奈何那位公子是個混不吝的,女兒嫁過去脫了奴籍,卻也不近如人意,但這已經是她能給到女兒最好的生活了。
姝妃裹好了方巾,慢慢穿著裡衣,她膚白細腰無絲毫贅肉,凹凸有致,榮欣接過婢子的裡衣動手伺候她穿上,姝妃似是隨意問,「你見過乾清宮那位了嗎?與她相較,本宮如何?」
榮欣想到那個隨意倚靠在門框的姑娘,雪色蠶絲交領衣襟下依稀可見瑩潤肌膚,臉上因那持日蓄久的香料而透著蒼白,但依然不妨礙她光彩照人。
她像是一塊白玉,未經雕琢,稜角猶存,觸手卻又是那般溫良。
本也是沒什麼可比性的,那姑娘一眼瞧上去,便也知並不是以色侍人的主兒,但既然姝妃要比,她便也就說了,「娘娘身體滑如錦緞,前凸後翹,那位姑娘……不知是不是著了厚重衣服的緣故,遠遠瞧見並不如娘娘這般體態勾人。」
她蹲下身,為姝妃綁好胸前的繩帶。
姝妃自然開懷,手撫摸上高聳的那塊軟肉,哼了一聲,「這是自然,放眼後宮,無一人比得過本宮。」
不過這興奮極為短暫,很快那情緒就消失了,「這又有何用,陛下他又不肯碰我!」
她狠狠的踹向木桶,木桶被踹翻,水流了滿地,「若不是他不肯碰我,父親何故要鬧出這些破事,如果我有孩子,一定會比正兒更乖巧。如果我能有孩子,他是不是就會多來看看我。」
闔宮的人跪了滿地,榮欣還是保持著蹲下的姿勢,姝妃這樣折騰不是一兩日了,她早就習以為常,快速吩咐著婢女處理這滿地的水。
進入到了內殿,姝妃倚在貴妃榻上,指尖捏了顆荔枝肉放入嘴中,「說一說,今日去乾清宮看到了什麼?那女人如何了?」
「本宮費了那麼大的力氣,若不是乾清宮看管的那麼嚴格,本宮真恨不得直接要了她的命。」
嫉妒毀了一個人的心智,父親大局在握,她橫插的這一腳,已經給榮親王惹了麻煩,今日路介明更是言語試探,父親險些露出馬腳。
她心下發虛,便讓榮欣姑姑去了乾清宮查看一番,好巧不巧,正好碰到賢嬪跑過去鬧事。
「賢嬪是傻子嗎?這樣興師動眾跑過去,只能讓陛下更為厭惡,」她頓了頓,眼睛忽的一亮,「賢嬪已經染病了,距離那麼近,她身體又因為那香料虛弱了下來,是不是會被傳染。」
她想到這兒,直接拍手叫好,「對對對,她要是染了這病,清遠大師再是神通廣大,也救不回來了。」
榮欣年近四十,發中已有銀絲,宮中的大是大非看了半輩子,姝妃的伎倆並不常見,但也無非是那一套宮斗手段。
榮欣並不認同,卻又不反對,她伺候姝妃日久,更知其中緣由,這六年,陛下竟是沒碰過姝妃絲毫。
這對於女人來說,是莫大的羞辱。
姝妃其人,可惡卻也可憐。
榮欣安靜的聽著,她並不搭腔於姝妃的臆想,待她臆想結束,她才接著說,「怕是香料的致幻藥物對那姑娘已經不管用了,她今日的反駁,句句清楚,顯然已經不再受困於那些噩夢了。」
「娘娘須得儘快將那香料銷毀,一旦陛下察覺,要出大亂子。」
榮欣眉心緊緊皺了起來,姝妃出身太好,父兄寵愛過了,讓她做事根本不顧後果,那可是乾清宮,那樣的香料本就瞞不住多久,若不是時疫突發,怎麼可能神不知鬼不覺這麼久。
本以為要等到時疫過去,陛下才有時間去察覺,卻不曾想,那位姑娘竟是那般聰慧,明明都已然深陷幻覺,時時皆有她狀態不好的消息傳出,但今日那一番話,榮欣就知道,姝妃不會是這位姑娘的對手。
她暗自竊喜時,恐怕已經葬身魚腹了。
……
許連琅在殿外與賢嬪對峙時,殿門打開,風勢越來越大,吹得她髮絲飛舞,吹動她裙衫擺動,風太大了,那穿堂風也一併吹進了內殿,開啟的殿內突然就形成了進風口,風勢在這一處更是加大了好多倍,將那本就沒有放置妥當的香爐吹倒了。
香爐質地厚重,倒下時發出一聲悶響,與珠簾的搖晃聲交雜在一起,在空曠的大殿中尤為明顯。
香爐蓋子滾到几案桌腳底下,還未燃盡的香料中明火仍然冒出猩紅的光亮,余煙很快被怒卷進來的風吹散,但殿內仍然殘存著淺淡的味道。
一個梳著雙環鬢的宮女偷偷摸摸進入,試圖將殘餘的香料袋子拿走,正正好被李日公公抓了個正著兒。
殿內朱漆圓柱完全可以將人的身形隱住,那小宮女才不過剛剛抓住袋子口繩,就聽有人打了聲噴嚏,好大一聲。
後面探出個腦袋,長發形如枯草,不知道從哪裡找了個布料隨意綁了起,李日吸吸鼻子,打了個大大的哈欠,「可讓我逮到你了,等老半天了,你膽子忒大了吧,這可是乾清宮。」
宮女是乾清宮最不起眼的一個,李日在乾清宮呆了的這段時間,看了那麼多宮女姑姑,對這個實在是印象很少,他嘟嘟囔囊,看著這個已經跪地哭哭啼啼的小丫頭,慢慢明白過了。
膽兒小,又不起眼,遇上事就嚇成這樣子,是最不會被懷疑的對象,也難怪得手了這麼久。
他不笑時,眉毛上的那顆大痣將他的面目顯的尤為瘮人,他輕笑了一聲,「你可知這香料了里摻雜的藥物能治你什麼罪?怕是不刨開你祖宗八代的墳,都解不了咱皇帝的心頭之恨。」
那小宮女面露悽慘,扣著香料袋子的手在發著抖,她木訥搖頭,隨著李日公公走近的動作一併後退,「呵,從哪兒找來的這麼一個人啊。」
他慢慢湊近看這張臉,這姑娘突然目光一轉,大力推開了她,將那香料一把塞進嘴裡,又生生壓下去,朝著那香爐一頭撞了上去。
整個過程發生的太快了,她動作也頗為利落,這宮女裝的那般楚楚可憐,卻是個練家子。
血很快從她腦袋上噴湧出來,李日掰開她的嘴看,除了些許渣子,已經全部不剩,香爐沾了血更是將那本就足夠清淺的味道完全掩蓋。
死無對證,除了李日手裡那些。
他聳聳肩,道:「乾清宮死了人,可真是不吉利,御前不能見血,這進宮了,就轉沒好事。」
他揉著腦袋,叫人進來將屍體拖出去,可千萬別嚇到許連琅。
……
乾清宮大亂,寧壽宮也好不到哪去。
每兩日按時在約好地點取香料的那個小宮女,今日一直到第二天日生,都沒有出現。
人無緣無故消失,基本上可以確定是,被察覺了。
此時永和宮伺候的下人皆被摒退到了廊廡之下,他們一個個垂著頭豎排著站著,聽著殿內不止息的摔打東西的聲音,無意識的聳起來了肩膀,在瓷器破碎的動靜中發出寒顫。
主子又動氣了……
榮欣姑姑跪在地上,間或有碎片蹦到她的腿邊,她垂著頭,一動不動,直到姝妃沒力氣了,再也摔不動後,才輕聲開口,「娘娘與其浪費時間在這上面,不如去一趟乾清宮,看看到底情況如何,與其坐以待斃,不如儘早出手,看看還有沒有轉圜餘地。」
「您不是也想親眼見見那位姑娘嗎?」
姝妃捧起青瓷器的手一緊,與她上次相見,早已是六年前了,那時,她也不過是個下人,只是這下人擠占了路介明滿眼,後來就再也放不下其他人了。
她攏了攏裙擺,「走,我們去看看。」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