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不是完全沒有改變嗎?!
從書頁記憶中抽身的江戶川悟像岸邊抽搐的魚, 大口呼吸著。
「告訴我,你看到了什麼?」
亂步握住小悟拿著書頁的手,溫熱像水一樣把小悟包裹。小悟轉過頭來, 豆大的淚珠從眼角滾下來,砸在亂步手上。
好疼啊。
被火燒竟然那麼痛嗎?
「哥哥,爸爸媽媽死了。」他睜大雙眼看向亂步,眼神如夢初醒,「那之後呢?」
但是他馬上意識到:
哪裡有之後呢?
爸爸媽媽不是和他一起死了嗎?
死了就不會有以後了。
江戶川悟垂下眼睛。
至今為止, 完全沒有去想過這種事情、把爸爸媽媽去世後的壓力全部都堆在哥哥身上的自己——
太糟糕了。
「哥哥,」他拉住亂步,把亂步拉進自己懷裡, 緊緊抱住, 「對不起,你一定承受的更多……對不起,我都沒有注意到……對不起、對不起……」
亂步疑惑地感覺到眼淚砸在自己腦袋上,聽見自己傻弟弟的哭腔,才無奈地推開小悟。
他雙手捂住小悟的臉頰, 指尖撥弄兩側的頭髮,一字一句地說:「沒有什麼對不起,你不用向我道歉。我們之間如果要道歉, 那一定是我。」
「哥哥?」
眼睛都哭紅了。
前面見到他的時候, 一定忍的很辛苦吧?
頭髮的顏色也變了, 美瞳選的也是全藍。
亂步在心裡細數弟弟的變化,欣慰的笑容一閃而過。
小時候就是哭包的弟弟,真的、真的、真的長大了。
也馬上要在這個世界死去了。
「小悟, 如果要道歉, 那一定是我。」亂步在小悟開口之前講話, 「認真聽我講。」
「你已經看過了那段監控,自然明白我的想法。」
[那句「不得不殺了他」?]
「我至今做了那麼多事,只有一個目的:讓你離開這個世界。」
小悟終於忍不住了:「我不理解。」
「書。」
亂步只說一個字,江戶川悟卻馬上明白了。
江戶川悟是書的產物。
而他現在正在閱讀的,就是書。
「書的內容不能被三人以上知道,不然就會消失;書的造物不能意識到自己是虛假的。」
他幾乎呆滯了,靈魂飄上空中,嘴裡在講什麼自己都不知道。
[這是我所期待的盛大死亡嗎?]
不是的。
不是的!
他一直堅信且期待的,是和哥哥的久別重逢,是揭開謎底的互訴衷腸,是分享對對方的堅信不疑。
「不是的,」江戶川悟終於冷靜下來,「五條悟說了,你想要殺我,也想要救我!我知道你不會只是為了殺我,告訴我吧,哥哥,不要再逗我了!」
逗夠弟弟的亂步看著再逗就要爆哭的小悟,抬手像從前一樣拍拍小悟的頭,再揉亂他的頭髮,最後把他抱在懷裡。
他神色嚴肅地說:「是的。你要相信我愛你,你要相信我,永遠地相信我,永遠相信你的哥哥。」
亂步拿起第一張書頁,告訴小悟他的故事。
——
門鈴響起,驚擾寧靜的下午。
亂步打開門,門外站著幾個穿著制服的男人,其中一個微微彎腰:「小朋友,你爸爸在家嗎?」
亂步判斷他們無害,朝屋裡喊,把老爸叫出來。
江戶川爸爸皺著眉:「異能特務科?」
「是的。」那男人遞來一張紙,「我們想委託您調查一件事。」
亂步被趕到屋外,自己一個人盪著鞦韆。
晚上,爸爸告訴亂步他和媽媽要去東京一趟。
第二天,他們出車禍去世。
「啊……」黑髮少年站在車子旁邊。車被燒成一團烏黑,殘骸嘎吱響。
不遠處的警察竊竊私語:
「真可憐啊,爸爸媽媽都在這場車禍里去世了。」
「不知道這一個人以後怎麼熬的過去啊,看他年紀也不小,孤兒院應該是不會要了……」
「真是太慘了,燒的只剩幾塊骨頭……」
「我很可憐嗎?」亂步向後望,心裡空蕩蕩,既沒有流淚也沒有難過。他轉頭,注意力回到車內,腦子和眼睛比靈魂更快,已經在分析事故原因。
是意外。
完完全全的意外。
「虧你還是大名鼎鼎的警探。」他愣愣地看著焦黑的屍體,不知道在對誰說話。
忽然,他伏下身,手指撥開屍體,抓出一個東西。
一塊小小的頭蓋骨。
異能業務科,爸爸,頭骨。
他明白了:「來東京調查這個孩子,順便帶媽媽度蜜月?」
葬禮原來這麼麻煩。
他不想跪了,腳痛。亂步起身,眼睛掃到那天來家裡的客人。
爸爸的工作,他來繼續做。
他攔住那些人。
「小朋友,這沒你的事。」那人笑眯眯地拒絕,「你爸都查不到的。」
「那要是我查到了呢?」江戶川亂步冷靜地問道。
螢火流光於眼縫中,那剎那的勢在必得激起異能特務科人員的興趣。
「如果你查到,我可以答應你一個我力所能及的要求。」男人勾起嘴角,「我還算有些權力——不過,也有別人在查,小朋友,你的動作要快哦。」
他拿出名片:「查好了聯繫我哦。」
——異能特務科,灰原燁。
江戶川亂步下定決心要查,就沒有他查不到的事情。
他將那塊頭骨送去DNA檢查,很快查到五條悟身上。
一個死人。
一個和他父母死亡時間極其相近的、和車上嬰兒DNA一模一樣的死人。
更重要的是,這是個屍體消失的死人。
有意思,太有意思了。亂步真正對這事情開始感興趣。
他一腔熱血投進去,不知道前方是無底的深淵。
——
「五條悟也死了?因為我?我和他同生同死?」江戶川悟緊張地攥緊手指,目不斜視地看著哥哥,「然後呢?」
還是這麼急性子,喜歡直接聽結果;像以前一樣,不懂的就來找哥哥「作弊」。
亂步繼續講。
——
但是「五條悟」的死又和爸爸媽媽查的東西有什麼關係?
五條悟這人,江戶川亂步能查得到,墳墓也找得到,墓裡面空空蕩蕩的,多的信息沒有了。
說不清楚是通過五條悟了解到咒術界、還是通過咒術界了解五條悟。
江戶川亂步用了三個多月的時間,在沒有驚動咒術界的情況下摸清了咒術界的構成、組織分布、人員情況,以及在他本身不能觀察到咒靈的前提下,了解了咒靈的存在與組織。
是的,不到幾萬人的咒術界竟然能分成好幾大派系,相互傾軋。咒術師擁有能毀天滅地的能力,甚至不受政府管控。咒靈不被普通人所見,殺人易如反掌。
找到這些資料並不難,難的是最開始敲進咒術界的磚頭是「身份為咒術師」。江戶川亂步不缺錢也不缺時間,他少的是機會。
盤星教給了他幫助。
江戶川亂步不相信天上掉餡餅的事,他在盤星教和教主見面時就明說了他查這個不過是想查明自己家裡人生前接觸的是誰、為什么爸媽進入東京帶走一個棄嬰後就徑直回橫濱了。
教主拿起茶杯,遮住下半張臉,一飲而盡:「我可以帶你進,但你不要後悔。」
他也很疑惑。
五條悟死的那天不過也是像以前一樣接了咒術界監督部的任務,在外出差而已。
他們也只是恰好碰面。
為什麼就死了呢?
於是江戶川亂步得到「五條悟自殺」以及「車裡燒焦的嬰兒是五條悟分裂出來」的消息。
江戶川亂步先是不理解,然後回想橫濱又理解了。
理解萬歲。
他撥打電話給灰原燁,告訴他自己的猜想。
他認為異能特務科在查是誰改變了「發生」——五條悟不應該自殺。涉及到時間空間和因果的異能總有禁忌,而特務科緊張又悠閒的態度像是在看沒有殺傷力的超大武器。
這個猜想一開始就有,最難的就是進入咒術界論證的這部分。
灰原燁聽了哈哈大笑。
他說:「好吧,你猜得不錯。現在你可以提一個小要求了。」
「我想要書。」江戶川亂步說。
電話那頭沉默一會:「你怎麼知道書的?」
不知道才奇怪。
「書」對橫濱、日本、全世界都已經無用,因為書對現世不起作用。
江戶川亂步不想講這些在橫濱很容易得到的情報,他催促道:「能給嗎?」
如果異能特務科不行,他會去找別人。比如傳說中與異能特務科分掌「書」的政府和某個不知名的大作家。
威脅也好,利誘也好。
他會義無反顧地去嘗試。
「真是大膽的提議——當然能。」灰原燁低聲問,「但是你負擔的起嗎?」
「發一份報告給我,想要書的原因、寫的內容、改變的命運。合理的話,我給你一張也無妨。」
江戶川亂步一愣。
沒有實感。太輕易了反倒虛假。
他望向窗外,太陽的餘暉灑在院子裡鞦韆上,上面開始爬雜草。他忽然間很悲傷。
而電話那頭還在聒噪:「你筆下將是另一個世界的生死,不過與我們無關,我可以給你書頁。」
書改變不了現世,但是可以創造另外一個世界。
「不過,你負擔的起嗎?」
「我會負擔的。」亂步許下承諾,聲音鏗鏘有力。
他願意為了家人,負擔起全世界的生死。
灰原燁嗤笑:「小鬼而已。」他看了看手中報告的內容,儘是保護他父母的。
他腦子一轉。
嘛,答應也沒事。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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