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
放在平時,也許就只是一個怪人做派。但這鎮子離小村太近,她和伊黑來時心裡都有設想。村裡的人集體出行,又兼之老人的瘋言怪語,這樣一分析,大概正是往這楽原里來了。
七惠思索半天,臉上卻不顯出來,只在女人快要關門時伸手攔了攔。
「冒昧了……,請問,那人是您的客人嗎?」
阿花小姐並未對她起防範之心,只是臉上甜蜜的笑容散去,像是融化的蜜冰。
「有什麼事嗎?」女人懶懶地倚在門框上,「如果是來找人的,勸你去隔壁那一間。小月可不比我,她最喜歡有家室的男人——」
她話音未落,七惠便擠了進去,將門帶上。
「你、你做什麼?」阿花小姐終於慌了神,後退到茶桌邊沿上抵著,手指握緊了桌上一隻印著唇印的杯子,「你想要做什麼?!」
「我想問問,剛才那個男人,他是每天晚上都會來嗎?」
阿花小姐原本不想回答,卻礙於七惠腰間別的刀,哆哆嗦嗦開口:「……不是,他、他只是個莊稼漢,我也不知道他哪裡來的錢,但大約一個月會來上一次。」
「一直是這樣的頻率嗎?」
「——以前會,來得更多一些。現在漸漸少了。」
阿花小姐見她沒有傷害自己的打算,將小小的瓷杯放下,鼓起勇氣反問,「你問這些,是要做什麼?」
七惠本在垂眉沉思著,聽了她的問題,微微露出一個安靜的笑容。
「只是問一問而已。……像他這樣的人,在楽原里很多嗎?」
阿花點點頭:「他們都是外面村子裡的村民,不過給的錢夠,我們當然也願意接。我雖然不常出去,但偶爾和姐姐妹妹們聊天,知道一些。……像是其他店裡,也有這樣的人。」
七惠瞭然,她點點頭,輕輕朝阿花的方向抬手。
「打擾你了,作為歉禮——」一股淡淡紫霧從她袖中散開,「好好睡一覺吧。」
那是她和蝴蝶忍一道研製的藥粉,不傷及人體,但一劑下去,要狠狠昏睡幾個時辰。
阿花在店裡工作,自然要守花街的規矩,不能隨意走動。今晚的事,等她有機會傳開,七惠和伊黑恐怕早已經離開了。
少女推開門,從容地走下樓梯,謝絕了鴇母的相送,原路返回了小巷裡。
伊黑一直在那裡等著。他不做聲,又隱住了氣息,即使是鬼殺隊的隊士來了,也很難從黑暗裡辨認出他來。七惠靠著他派出來的鏑丸引路,才勉強找著人影。
「……有結果了嗎?」
伊黑偏頭,見她神色並無異常,心裡知道這一行順利。手上的包裹也懶得再提,統統塞回七惠手裡。
「正好撞見現場。」她低聲道,「那些村民在楽原里消費是有規律性的,我打聽到的消息是一個月一次,但以前會來得更頻繁些。還有就是,那些人其實是很窮的,我看他們連嶄新的衣物都沒有,卻能花錢找價格最高昂的女人……」
「或許一個月一次的頻率,和他們的錢財來源有關。」伊黑淡淡道。
七惠點頭,伸出手指想要摸摸鏑丸的頭,卻被伊黑一下打掉。
「別動手動腳。」他警告。
七惠便收回手來,歪歪腦袋:「不摸就是了。今晚是不是要住在鎮上?找間旅館?」
她話題跳得太快。伊黑頓了頓,才道:「可以。」
*
鎮上旅館很多。伊黑和七惠隨便挑了一家,幸運地沒有碰上只剩一間房這樣的倒霉事。
「明天出城,繼續到村子裡查看。」伊黑的房間裡,兩人面對面站著,「假如我們的猜測沒有錯,他們全村去花街消費,村里卻沒有留守的女人。」
「那麼很有可能,村裡的女人都被換成了財物,這也是為什麼他們要花大價錢道花街去的原因。」
少年說完,又瞥了七惠一眼。
「如果是這樣,那麼明天就需要你來做誘餌。」
他直言不諱,並不在意少女作何想法,「吸引他們的注意力,我來伺機尋找破綻。」
七惠心裡倒沒有什麼不情願的,她深知一切是為了找出整座村莊異常的原因,於是乾脆地應了下來。
「可以。」她說,「只是……,你真的不需要一點吃的?「
她傍晚在鎮裡採購,多買的是能填飽肚子的米麵和少部分肉菜。
伊黑無語至極,覺得這傢伙做任務也不忘吃,壓根懶得理她。
第二天一早,兩人便從旅館裡出來。到達村口時,裡面已經有人起來幹活了。伊黑和鏑丸一起從側邊繞到村後去,只留了七惠一個人進去。
「真是沒有一點紳士精神。」她象徵性抱怨了一句,將刀掩在羽織下,緩步往對頭的井口走去。
她一路走,一路能感覺到有人的視線停留在自己身上。那不是簡單的打量,而是一種更加高高在上的姿態,似乎在判斷她價值幾何。
還有一種更惡意,更深層的打量,因為藏得很好,只是一點點不明顯的氣息。
七惠有些不確定,心裡暗嘆,早知道該讓伊黑先生跟自己一道的,或者叫上鏑丸也行。
他們那種野生動物的直覺可比自己這樣瞎猜有效多了。
原有的猜測這下更加確定起來。七惠鬆了松握成拳的手指,刻意地敲響了一家村戶的門。
裡面的人似乎在磨蹭什麼,她等了許久,才等到人來開門。
而隨著開門一同襲到她面前的,竟然是一團濕漉漉的布。
七惠眼神一閃,很快昏迷在了地上。
*
醒過來時,她正身處在一間洞穴里。
洞穴並不算小,卻泛著一股令人作嘔的潮濕。空氣里似乎能擰出水來。
原本只是賭一把。假使村裡的人並非主犯,而是聽從命令行事,那麼命令他們的人,一定是超越了這些莊稼漢加總在一起的強大之人。而且這位下命令的人並不需要被抓來的女人替他做些什麼事情,而是要從她們的性命當中獲得什麼。
這樣一想,可供選擇的範圍就更小了。她將一切與主公的命令聯繫起來,猜測這一切的背後主使可能是鬼。
伊黑小芭內自然也是同樣的想法。
「還真猜中了啊。」她扭了扭身子,發覺自己被綁得嚴嚴實實,「……這時候倒希望我的運氣不要這麼好了。」
面前正是一位黑色短髮的少女。她端坐在長榻上,原本休閒愜意的坐具,竟也顯得正經起來。那少女直勾勾地盯著七惠的方向,一雙眼睛紅得像是要滴出血來。
她長得很美。
雖說鬼怪都能隨意地改變自己的形貌,不過大部分鬼會願意保有自己身為人時原本的樣子。即使失去了記憶,也在骨子裡對人世生活有些懷念吧。
七惠正走著神,一柄小刀倏地飛刺到她的眼前。
「——你在想什麼?」聲音也是非常的甜美,讓人有一種「果然如此」的感覺。
七惠又看了兩眼這隻鬼。她非常喜歡好看的長相,很多次吵不過宇髓先生也是這個原因。
「我在想,你很漂亮。」
她自覺這樣平實的誇讚應該不會有什麼問題,誰知道那鬼卻一下生了氣。
原本就不明亮的山洞,更是一下昏暗下去,像是從外罩上了一層黑布。
洞內潮濕的空氣也無風自動起來,聚成小股小股的風刃擊在七惠身上。她的羽織很快被割破,露出裡面黑色的制服。
「鬼殺隊……」那女鬼走近幾步,細細端詳,「你是來殺我的——可惜,馬上就要死在我的手上。雖然丑是丑了點,但勉勉強強……」
這話就有些失禮了。她雖然並不好看,但也只是普通長相,並不能稱得上丑吧?
可惜剛才聊這個話題,似乎惹惱了女鬼。七惠不敢貿然開口,只是很有些怒氣地瞪回去。
那女鬼像是知道她要說什麼似的,雪白的手臂從黑底紅紋的振袖裡探出一截,微微彎折起來撩動自己及腰的黑髮。
「你以為自己只是普通,殊不知,在別人眼裡,就是很醜的呀。」
她早已將眼前的人類少女視作腹中之食,眼波流轉間,媚意橫生。
「丑的人,沒有說不的權利。沒有拒絕的權利,也沒有選擇的權利。」
她嬌笑著,語氣甜蜜又冰涼,「你就是這樣,馬上要被我吃了,可是毫無辦法。對不對?」
話音剛落,洞穴里的風刃舞得更凶烈起來,七惠的胳膊上顯出一道道紅痕。
「——我被你綁在這裡,是因為技不如人,一時失算。不是因為長得不如你。」
七惠語氣平靜。
她似乎並不將女鬼那番話放在心上,這樣的姿態叫說話的人愈發不忿起來。
「你憑什麼這樣說、你……」
她的指甲修得很漂亮,頂端尖尖地冒出一截,是無法隱藏的鬼的姿態。
最銳利的地方抵在少女臉上,深深地戳刺進去,幾乎就要刺出一個小口。
「你這樣丑,憑什麼不害怕?憑什麼有膽量反駁?憑什麼……憑什麼!」
她看上去有些癲狂起來。
鬼的精神狀態本就不比人。它們雖然有更強大的力量,神乎其技的修復能力,卻因為過於忠實欲望,而無法像人類一樣冠冕堂皇地控制自己。
七惠不動聲色地向側邊挪了挪,避開女鬼尖銳的指甲,慢吞吞道:「長得平凡並不是我的錯。說到底,會因為外貌看低我的人,是他們過於膚淺。假如我也因為他們的看法而動搖,那就是我自己笨了。」
是的。只是平凡。她才不醜。
女鬼的一雙眼睛似乎真的要滴出血來了,聲音也再不復剛剛見面時的嬌美甜軟,而是有些嘶厲起來。原本驚心動魄的美貌,因為表情扭曲的緣故,如今只剩下五分漂亮。
臉頰邊緣似乎有融化的痕跡。
七惠盯著她看了一眼,心裡模糊地有了一個猜測。
「不是的、不是這樣的——」
「是你在騙我!丑的人就是該死!無論遭遇了什麼,都是你自己的問題!都是你自己活該!死了也是該死!……哈哈哈哈哈……,所以我把他們全殺了,我殺人了,可我沒有錯啊!我是這樣漂亮!」
她說著,脖子擰了九十度,那張臉完整的露出來。
那是一張很普通的臉。普通程度大概和七惠自己不相上下。少女沒有作聲,只是又在女鬼的臉頰邊緣看了一眼。
那裡只剩下一些水痕。
「我丑,所以我該死——但我變得漂亮了!你知道嗎,漂亮的人,真的可以活得非常輕鬆呢……。我叫他們蠢豬,他們就應了;我讓他們殺人,他們就去了……」
「沒有人會怪罪我,因為我有這樣一張臉。我會被無條件原諒的,對不對?」
她摸著自己的臉,似乎尚未察覺變化,「你說啊!你這個騙子!你該死!」
七惠已經退到洞穴邊緣,後背抵在濕乎乎的石壁上,心裡埋怨伊黑先生怎麼還不來。
眼下只有她和這女鬼兩個,手還被綁著……
咦?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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