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放學的時間, 趙栩和趙默默打了個招呼後,就去單刀赴會了。
走在陰冷的走廊里,莫名的寒氣無孔不入, 激得她腳下發虛。
直覺告訴她,她不該去。
趙栩緩慢地挪動著步伐,還差幾步到辦公室前,突然反醒過來:
就算媽媽的信重要,也比不過自己的人身安全重要。
想明白了這點, 趙栩收住了腳步,打算往反方向走。
她剛剛轉過身子去,就直直撞上了一個人。
「來都來了, 怎麼往回走啊?」
男人幽幽的聲音在她的頭頂響起, 頃刻間,趙栩頓覺遍體生寒,暗自往後退了兩步,竭力保持鎮靜,「我爸喊我早點回家, 就不看……」
話還沒說完,她還沒反應過來,突然被猛地一推, 身體失去重心, 跌進了辦公室。
當趙栩回過神來, 她已經身處虎穴,而辦公室的門被重重關上。
「砰」的一聲巨響,讓本就恐慌至極的女孩, 心臟差點嚇得跳出來。
李無摘下眼鏡, 別在衣襟前, 隨即俯下身子,把手搭在趙栩的肩膀上。
他感受到了女孩的瑟縮,這愈發激起了他內心的獸性。
「你語文學得好,老師很喜歡你。」
鏡片裡散出的光更加駭人,李無放緩聲音,儼然一副衣冠禽獸的姿態。
「她們都喜歡聽老師講故事,好幾次邀請你都不去,你難道不想學到知識嗎?」
趙栩握緊拳頭,怒火中燒,終於驗證了她的猜測:
李無以辦課後託管班為由,行尋找獵物之實。
不知有多少無辜的女孩,被他欺辱,卻出於「老師」的權威與威脅,以及被傳統觀念、旁人眼光助長的羞恥心所深深壓制。
更多的受害人,不得不保持沉默。
那一刻,趙栩對其人的害怕與噁心,被濃烈的恨意所取代,女孩瞪圓眼睛,啐了他一口。
「神經病!」
「聽你這樣的畜生講語文,是玷污了文學!」
罵完這句,趙栩猛地推了一把男子,企圖逃跑。可對方畢竟是成年人,一把制住她的手,把人按倒在沙發上,手不安分地朝著褲子伸去……
此時的趙栩恐慌到了極點,一抔冰水順著天靈蓋澆下,她的身體止不住在發抖,而潛意識卻想保護自己,雙腿用力向外蹬,不讓那雙髒手靠近自己。
而她的雙手,毫無章法地向男子的臉上撓去。
「救命啊!」
叫喊聲嘶力竭,像是要把喉嚨撕裂,聲音之悽厲,如同沁了血般,即將用盡女孩最後一絲氣力。
無論她怎樣拼盡全力想要逃脫,想要逃脫這個漫長的冬季,卻終究淪為他們惡欲的魚肉。
「學生已經走光了,不會有人來救你了。」李無滿臉惡笑,將女孩的手掰開,其氣力之大,依稀發出了關節錯位的聲響。
趙栩忍著劇痛,把手摸向口袋裡的壁紙刀,卻被搶先一步發現意圖。
李無一把奪過刀子,冷冷一笑,將其扔在地上,解開腰帶,縛住女孩的雙手……
或許因為驚懼到極致,趙栩已經忘記了害怕,雙目茫然,落下一滴眼淚,有種視死如歸的絕望。
在對方把她的手捆住時,她怕到失了聲,恐慌將她投入無邊的湖底……封住了她的嘴,讓其無論如何都喊不出聲音。
一雙黑漆漆的眼睛,像是塗上了一層塵埃,遮蔽了最後的光彩,唯有無盡的黑暗籠罩餘生。
趙栩眼神空洞,無助地望著天花板,忽然想起李無剛才的那句話,眉頭一跳。
什麼叫學生走了就不會有人來救了?
老師呢?老師的辦公室離得這麼近,難道他們都聽不見嗎?
一個更為恐怖的猜測立即浮現……
但這時,趙栩似乎不該擔憂別人的前路。
她只期待,有屬於自己的奇蹟出現。
與此同時,趙默默剛走出教學樓,心裡愈加不安穩,和一旁的趙普說,「我們不和趙栩一起走,會不會不太好?」
沒心沒肺的趙普玩著手裡的溜溜球,不走心地說:「她昨天不也沒和我們一起走嗎。」
雖說臨放學前,趙栩說要去圖書館找書看,若放在以往,趙默默不會多想。
但今天不知怎麼,趙栩並沒有說自己要去圖書館,只是說自己有事要辦,弄得趙默默的思緒七上八下,心跳突突的,怎麼也平靜不下來。
「我要回去找她,你先走吧!」趙默默扭頭就走,正要走進教學樓,忽然想到從花壇那一側繞更近,於是收回腳步,沿著教學樓的邊往圖書館方向走。
趙普不想一個人回家,又仔細想了想,這是一個討好趙栩的機會,然後屁顛屁顛地跟了過去。
一樓是低年級的班級,現下已經全部走光,趙默默每走過一個班級,就踮腳往裡看,確定人不在,繼續往前走看下一個。
趙普稍微高一點,揚起下巴往裡瞅,一無所獲,又接著玩溜溜球。
靠近辦公室,趙默默似是聽到呼救聲,制住了趙普手中的溜溜球,作噤聲狀,屏息傾聽。
「是不是從老師辦公室里傳出來的……」趙普問道。
趙默默對老師怕得很,短時間也不敢確認,更不敢貿然趴在窗子上看,只得拉著小夥伴蹲在窗下,靜觀其變。
可就在瞬間,呼救聲由強轉弱,變為窸窣的嗚咽聲,隱隱帶的哭腔,孤立無援,聞之令人揪心。
趙默默幾乎可以確定,裡面正在發生著什麼「不好的事」,攥緊拳頭,把指尖嵌入了掌心,作出了她人生最大膽的決定:
她立刻起身,便看到老師把趙栩按在沙發上,手將要脫下女孩的褲子,滿臉淫.邪,意圖行侵.犯之舉。
「這……」趙普看到這一幕,眼珠子都不會轉了,這對於他這個年紀、心性幼稚的小男孩,還是難以理解。
而趙默默跟著趙栩,耳濡目染,思維相對早熟,當即反應過來,她必須要拯救落入虎口的朋友!
趙默默往腳下一看,從花壇那裡尋到一塊板磚,她薅起搬磚,在男孩驚訝的眼神里,使出渾身氣力,將板磚拍在窗戶上。
——嘩啦
玻璃從中間裂開,大大小小的玻璃殘渣如水四散,落在地上發出刺耳的響聲,一面窗戶變得殘缺不全。
趙默默乘勝追擊,又拿著板磚拍了兩下,整面窗戶的玻璃幾乎都被拍了下來。
墜入魔掌的趙栩,本打算聽天由命,失去了最後一絲希望。
可當她看到那扇被打破的窗戶,玻璃的崩裂聲,像極了迎她新生的交響曲。
她知道,能讓她逃出生天的奇蹟來了。
李無的目光由驚訝變為難以置信,得知自己的劣跡已然敗露,他看了看窗外女孩手中的板磚,顯然亂了陣腳。
「你們……要是不趕快回家,我就告訴你們的家長。」
都這個時候了,還想著當老師的派頭?
趙栩的上方失去了壓制,趁其不備,跳下沙發,拿起地上的壁紙刀。
方才羞懼到極致的記憶再度湧來,她不再手軟,推開刀刃,往男人的手背上狠狠一紮……
許是劃到了手背的動脈,鮮血飛濺而出,有一滴落在了趙栩的臉頰。
看到男人驚恐的神色,她心裡痛快不已,眼睛微眯,透出一絲睥睨的冷意。
窗外的兩個孩子,大眼瞪小眼,一時讀不懂他們的小夥伴。
因為噴湧出的血止不住,男子蹲坐在地上,嘴唇止不住的發抖。
瞧著他這副令人噁心的樣子,趙栩冷笑一聲,搶先一步到辦公桌上奪過他的手機,順手撂出了窗外,隨即頭也不回地走了。
兩個小夥伴見她走了,連忙跑進教學樓里迎接她。
「沒事吧栩栩。」後知後覺,趙默默後怕不已,嘴唇止不住地發抖,遞紙巾的手,連紙巾都差點掉到地上。
趙栩說不害怕是假的,但是在外人面前還是竭力保持著鎮定,搖了搖頭。
大難過後,她像是被抽走了精氣神,腿後知後覺發了顫,一時連路都走不動了。
兩個小朋友見狀,一左一右,把人架起來,帶她翻過蜿蜒的山路。
當趙栩一瘸一拐地走回家時,天色漸晚,暮色游返於蒼穹,將層雲暈染成略帶灰棕的嫣紅。
要讓她比喻,此番景象,頗有枯木逢春的意味。
常年盤桓在老屋上方的敗葉,了無生機,宣告著望不到頭的荒野。
可終有一日,山水捎過峻岭,綠意剝去殘敗的枯藤。
在最不起眼的地方,簪上一枝春。
孫浩然在家裡遲遲等不到女兒,正要去學校,遠遠地看著三個小孩接近,而女兒被架在中間,行走都不算太利索。
他連忙走上前去,接過女兒的書包,俯下身來,蹙起眉頭,「摔著了?」
方才的事情畢竟不太光彩,三個小孩交換了個眼神,一致保持沉默。
「衣服怎麼了?」孫浩然眯起眼睛,注意到女兒的衣領處稍顯凌亂,再仔細看看,手腕處一圈紅印,顯然是勒痕。
話最多的趙普遲疑片刻,最終選擇說出真相,「叔叔,趙栩差點被他們班那個語文李老師欺負了!」
趙栩想去捂他的嘴,為時已晚,再抬頭看向爸爸時,男人的臉上先是錯愕,而後立刻轉為惱怒。
不過須臾,一片低氣壓蓋過幾人上空。
孫浩然罵了一句粗話,接著毫不猶豫,抽過抵在門前的鐵杴。
「趙栩,先回家呆著,我一會兒回來。」他看起來面無表情,實則眼底的殺機洶湧,臨了回頭囑咐一句,便拿著鐵杴前往學校。
鐵杴划過地面,發出呲呲啦啦的刺耳聲響。
趙默默被震驚得一時說不出話,反應過來,拽了拽趙栩的衣角,字不成句:「栩栩,會不會……出人命啊?」
趙栩望著爸爸遠去的背影,那顆幾乎寸草不生的腦袋,在夕陽下閃著光芒。
因為這個算不得友善的毛寸頭,曾被她在心裡多次腹誹,像是勞改犯。
但今天,她第一次覺得。
男人的背影,是世界上最可靠的存在。
天快黑了,趙栩也不好留小夥伴太久,在兩人離開後,獨自一人坐在客廳,打開昨天沒看完的書,眼神愣直,心思全然不在書本上。
半個多小時過去了,都沒翻過去一頁。
男子所做的惡行,一直在她的腦海里不間斷輪迴,像是寄生在最深處的魔障,揮之不去。
她不斷告訴自己,不要再想,可這份藏在平靜之下的痛楚,幾欲將她小小的身軀撕裂。
羞恥、悔恨、噁心……如同箭矢而來,始終與之糾纏不休。
那一刻,趙栩知道。
這件事遠遠沒有過去,或者說,再也不會過去。
而是會無限蔓延,滲透在她從今往後,人生中的每一個角落。
每當她午夜夢回,都會想起那不堪的一幕。
不知不覺,時間走過了一個多小時,夜幕降臨,靜謐無聲的夜晚,足以放大一切聲音。
院落的木門吱嘎作響,趙栩意識到是爸爸回來了,當即起身,向院子裡跑去。
當年的農村基建還不是那麼到位,更不必說大山里。到了晚上,如果不藉助照明工具,應是一片漆黑。
可當趙栩跑出屋子,被眼前的一幕驚呆了:
男子將鐵杴往腳邊隨手一丟,而後摸了把臉上的血,神色陰狠。
淒清的月光初升,照亮了其人臉上那一抹血痕,像極了索命的厲鬼。
「沒吃飯吧,給你。」孫浩然看到女兒出來了,收起狠厲的神情,把沾滿血的手在無袖背心上抹了抹,隨後遞給女兒裝著肉包的袋子。
他去學校沒找著人,在旁人的指引下,改道去了村醫院。
一進門,醫生正在給李無包紮手背上的傷口,看到怒氣沖沖的孫浩然進去,嚇得連病人都不管了,直接逃之夭夭。
孫浩然直接鎖定李無,揚起鐵杴,就沖對方身上打去。
第一下打在肩膀上,第二下打在脊背上,第三下打在肋骨處,第四下打在□□……每一下都發力極狠,震得他握著鐵杴的手都疼,更罔提躺在地上,半死不活的李無。
說真的,那一刻孫浩然是真的想把這個畜生打死。
被動挨了幾十分鐘的打,李無渾身上下冒血,躺在血泊里,胸膛的起伏都極其微弱,已然不省人事。
這時孫浩然收了手,想了想還是別鬧出人命比較好,但這麼走又不太甘心……於是他走近了鎖藥的櫥子,簡單掃了一眼,用小學文憑的儲備,依稀判斷出95%的酒精,應該不能直接塗抹在皮膚上。
然後,他從櫥子裡拿出酒精,面不改色,從上到下,把究竟傾倒下來,就這麼直接接觸他的傷口。
當然,最後多半瓶,倒在了他那個管不住的髒爛物件上。
辦完事後,孫浩然揚長而去,和沒事人似的拍了拍村醫生的肩膀。
拍得人家一肩膀血,嚇得醫生一動不敢動。
趙栩隱約聞到了空氣中的血腥味,長久以來的鎮定,便再也維持不住。
內心深藏的委屈決了堤,她咬了一口包子,眼淚奪眶而出。
再啃一口,眼淚越流越多,拌著肉餡一起吃了下去。
孫浩然嘆了口氣,本想摸摸女兒的腦袋,意識到手上有血,收回了手。
「吃飯哭容易肚子疼,要再哭就別吃了。」
說這話時,他依然是那副厭倦人世的表情,卻多了幾分罕見的溫情。
趙栩難止抽噎,還是點了點頭,把包子往上托,遞到爸爸嘴邊。
孫浩然垂眸看了眼包子,又看了看眼裡含著淚光的女兒,才反應過來,難得笑了笑:
「你這個小沒良心的,就給我吃你吃過的?」
……
第二天趙栩出去買早飯的時候才知道,李無被不知名的好心人狂揍一頓,不省人事後轉入了縣醫院,估計以後上班都成問題。
得知這個好消息,小女孩邁著輕快的步伐,三步並一步,手裡的豆漿卻平穩得很,沒有灑出來的跡象。
「栩栩?今天不需要上學嗎?」
趙栩停下腳步,心臟隨之一滯,狂喜取代了這份震驚。
她轉過身來,面前站得居然是她心心念念的媽媽,驚喜之餘,小姑娘用另一隻手揉了揉眼睛,唯恐這是一場夢境。
「媽媽!」趙栩狂奔到媽媽身前,想要擁抱,手裡卻拎著餡餅和豆漿,又不好放下,差點急哭了。
趙梧楠瞧出了女兒的窘迫,把女兒摟緊懷裡,輕柔地撫摸著女兒的頭髮。
「還沒回答媽媽,今天怎麼沒去上學?」
趙栩貪婪地嗅著媽媽身上好聞的玫瑰花香,絞盡腦汁想著理由,把小臉埋在媽媽的大衣里,不甚清晰地說:
「嗯……嗯……今天身體不舒服,就沒去。」
其實這也不算說謊,經歷了昨天的驚嚇,她請了一天的假呆在家裡。
趙梧楠把手覆在女兒的額頭,心疼不已。
同時暗自責怪,姓孫的怎麼能讓女兒一個人出來買早點。
村子裡亂糟糟的,遇到危險怎麼辦?
「媽媽吃飯了嗎?」趙栩仰著臉,摟緊了媽媽的腰,眨了眨眼。
趙梧楠把手放在女兒的臉上,眼裡滿是疼愛,「還沒。」
「那就回去一起吃飯吧!」趙栩拉著媽媽的手,生怕人跑了。
她哪能察覺不出媽媽的抗拒,但她著實想自私一回:
雖然她也不知道,為什么爸爸媽媽關係這麼差。
但……說不定這一次,爸爸媽媽就就能和好了呢。
……
孫浩然見到女兒身後跟著許久不見的妻子,內心是有波瀾的。
「回來了。」他神色淡然,緩緩起身收拾餐具。
趙梧楠本不想應聲,但礙於女兒在場,只嗯了一聲,就拉著女兒坐在沙發上。
沙發陳舊,上面的漆皮已經掉了七七八八,她撫摸著上面的灰塵,捻了捻手指。
趙栩替媽媽倒上熱水,生怕杯子不乾淨,燙了燙杯子,才倒上飲用水。
「謝謝寶貝。」趙梧楠用手捧著玻璃杯,想到有話要說,卻不知如何開口,垂下眼瞼,陷入了沉思。
「媽媽怎麼了?」趙栩問。
趙梧楠面露為難,時不時眨動眼睛,晃了晃杯中的熱水,有些糾結地說:「栩栩,媽媽這次回來,是想帶你走……」
沒等趙栩回答,端著碗出來的孫浩然,把碗重重放在桌子上,冷聲說:「你有沒有經過我的同意?」
趙梧楠忍下心中的不快,難得同他好聲好氣的說話:「我這不是回來和你商量嗎?」
孫浩然那雙似笑非笑的眸子瞥了她一眼,嘲諷道:「你回來,不止這一件事吧?」
立於三人之間的天平,因為這句話搖搖欲墜,終於迎來開誠布公的那一日。
父母的沉默讓趙栩感到強烈的不安,她害怕聽到那兩個字,身體驟然緊繃,被周遭劍拔弩張的氣勢壓得無法動彈。
「能不能……」趙栩的呼吸急促,竭力讓自己看起來沒那麼慌亂,「先吃飯,我餓了。」
貌合神離的夫妻,不耐煩地對視一眼,眼神里都裹著冷刃,最終沒多說什麼,坐下來吃飯。
一整天過去,趙梧楠曾多次想把女兒帶到母親家去,都被趙栩以各種藉口,撒嬌耍賴留下了。
趙梧楠如何看不出女兒的心思,但對孫浩然又膈應得不行,故而一整天都待在女兒的房間,避免與其打照面。
她很能理解,女兒希望他們關係緩和一點的心情。
可是……只要想到那個男人不顧她意願的所作所為,她就像是生吞了蒼蠅般噁心,無論如何都不可能原諒那個人,更提不上和他和平相處。
趙梧楠牽起她的手,神情溫柔,再一次問:「栩栩,願不願意和媽媽走。」
趙栩錯開目光,鬆開了手,悵然若失,不想直面這個問題。
「媽媽,我們一起洗腳吧!」她飛速地轉移了話題,也沒有去看媽媽的表情,兀自去院子裡打水。
趙梧楠才想挽留,沒想到女兒前腳剛出去,後腳最不想看見的人就進來了,她翻了個白眼,往門口走去。
「好不容易回來,怎麼氣性這麼大。」孫浩然擋住去路,嘴角掛著似有似無的笑。
他這番神情,更讓趙梧楠覺得火大,她愈發不耐煩地說:「這個月我給你轉了兩千,你還要怎樣!」
「那是我一半工資!!」
孫浩然攤開手,「我也沒和你提錢的事。」
「是不是你說的!」趙梧楠指著他,怒氣沖沖道:「只要我把這些年栩栩的撫養費都給你,你就會和我離婚。」
孫浩然聞言反笑,「你覺得你還清了嗎?」
「你……」趙梧楠呼吸急促,胸膛止不住起伏,被堵得說不出話來。
「梧楠,你這麼著急撇開我,是不是外面有人了?」孫浩然雖然嘴角揚起,可是眼裡笑意全無,語氣也是說不出的陰沉,令人渾身發冷。
趙梧楠賭氣似的說:「和你有關係嗎?」她不欲與其多廢話,徑直向門口走去,卻被制住了手。
這時,在門外的趙栩為了拖延時間,打上了一桶井水後,把燒開的熱水倒入木盆里。
瘦小的女孩,端起大木盆,跌跌撞撞地向前走,走到門口時,卻聽到了父母的爭吵聲。
那種戰戰兢兢的感覺再度襲來,趙栩的頭頂似有驚雷炸開,加之寒月如潭,夜裡氣溫驟降,害怕得她手腳里涼血上涌,克制不住地發抖。
屋裡的趙梧楠氣性上來,大聲指責對方:「我告訴你孫浩然!這次回來我就是和你離婚的!然後帶走栩栩,她跟著你吃了多少苦頭你心裡沒數嗎?」
「這麼冷的冬天,連棉襖都是舊的,我給你那麼多錢,給孩子買件新衣服很難嗎?!」
孫浩然臉色陰鬱,眸中森然,說:「你好!你可真是個好母親!」
「說要外出打拼,把親生女兒丟在這裡一年多都不回來看一眼,反而把別人家的野丫頭疼得和什麼是的。」
如水的夜色降臨在小女孩的身上,趙栩的鬢邊被冷汗打濕,整個身體汗津津的,冷熱交替。
孫浩然所說的「野丫頭」,是剛出生不久的趙檸。
不到一年前,趙檸的親媽——當地的一位未婚少女,被人強.暴後生下了她,少女羞憤自.殺,留下了可憐的小嬰兒。
而趙梧楠聽說這件事,力排眾議決定撫養剛出生的小嬰兒,視如己出。
怕孩子留在老家飽受冷眼,得不到悉心照料,她就算外出打工,也要帶著趙檸。
可那時的趙梧楠,經濟拮据,根本沒法同時照顧兩個孩子,只能把長大懂事的大女兒,暫且放在老家,待自己經濟狀況允許了,再把趙栩接到定海市。
如果真要問趙梧楠為什麼願意收養趙檸,只當她從那個可憐的少女身上,看到了自己的影子。
啪!
屋內忽然響起響亮的巴掌聲,是趙梧楠忍無可忍,給了對方一耳光。
她平息不下怒火,雙手緊握成拳,臉色漲紅,「你把嘴巴放乾淨點,是檸檸願意托生給這樣的父親嗎?還是她的媽媽願意遭受這樣的飛來橫禍?!」
「你和那個男的有什麼兩樣?栩栩跟著你這樣的父親,耽誤的是她的一輩子!!」
孫浩然被說中痛處,光滑的腦袋上暴起青筋,他拽過對方的領子,冷冷地說:「道歉。」
趙梧楠豈會向他低頭?
她又恨又氣,閉上眼睛,那些痛苦的回憶紛至沓來。
良久,她舒展開眉頭,臉色冷靜得可怕,徐徐吐出三個字:
「你這個強.奸犯。」
——砰
木盆重重地墜落在地上。
冒著熱氣的水蒸騰在暗夜,如同一縷幽冥,塗黑了那張潔白的紙。
侵蝕了她賴以生存的那方故土,頃刻間山崩地裂,將她與屋內的人劃歸在明暗兩端。
而如今,承載信仰的高台轟然倒塌,硝煙瀰漫過後,小女孩站在廢墟里獨自彷徨,唯有在與父親的記憶里苟延殘喘。
她算什麼?她究竟算什麼?
原來,自己是這麼出生的……
原來,媽媽因為這個討厭爸爸……
原來,自己是困住媽媽遠行的枷鎖之一……
原來,和自己相依為命的爸爸,是這樣的人。
如同從天而降的冰雹,接連擊穿了那一個個殘酷的真相,無差別攻擊著最脆弱之所在。
屋內人的一言一行,像一雙雙無意的推手,將她毫不留情地推入凜冬。
趙栩巴不得就此隱入雪地,再也不願見到人世的蹤跡。
小女孩渾身上下濕漉漉的,撲了冷風,可她的心才是驟然降溫的那一個,以至於她根本感覺不到冷。
趙栩聽不到來自身後的阻攔,只想逃,逃出命運的荒野,尋覓一方暫且安寧的天地。
她奮力地跑著,卻不甚被門檻絆倒。
為著開門力氣太大,門口的貝殼風鈴掉在了地上。
儘管趙栩的手心已經擦破一層皮,分泌的血清粘連起沙粒,手掌上血塵混合,牽著心臟都在痛。
這時的她顧不上疼痛,胡亂抹了把眼淚,直接抱起那個貝殼風鈴,向深山跑去,消失在茫茫夜色。
那一刻,趙栩只想帶著她的夢想,永遠逃匿。
跑到沒有人世險惡的樂土,獨自徘徊。
……
之後幾年,趙栩上了初中,如願離開了桐花縣。
作為愛讀書的小女孩,她依然不改偶爾愛摘抄的習慣,其主要陣地仍然是那本四線方格本。
其實,那個時候她的家境已經相當殷實,但她仍對那本四線方格本抱有特殊的情懷。
像極了很多中二少女,趙栩偶爾喜歡在方格本上寫幾句故作高深的話。
母親節那天,她又聽到父母鬧離婚的消息。
趙栩以為自己早已麻木不仁,但聽到兩人的吵架聲,心臟還是會隱痛不止,那是一種幾欲突破血肉的痛楚。
趙栩翻到方格本的空頁,落筆寫下:
[我想拯救媽媽,哪怕……]
哪怕什麼?
哪怕什麼,她也有點沒想明白。
正巧當時有個詞「向死而生」,很是流行,她就用這個詞補全了整句話。
彼時的趙栩只是單純認為,這句話是想表達,她可以為了保護媽媽,獻出一切的意思。
後來,也確實如此。
可是……爸爸呢?
趙栩想起,那個男人,雖然看起來沒什麼感情,說話也難聽。但還是會天天在家門口等待放學的她,把最大的雞腿夾給她,每天早晨幫她熱牛奶……會險些把傷害她的人打死。
應該去想念嗎?
那就不想了吧。
再後來,趙栩上高中以後,沒那麼多時間摘抄句子了。
她嫌那本四線方格本上寫的話幼稚,卻又不想把它扔了,最後趁著班級實踐活動,把它埋到了郊區的化工廠。
至於她為什麼選擇那裡,大概是因為:
那家化工廠幾年前發生過大型爆炸事故,鮮有人踏足,是能藏住秘密的地方。
(本章完)
作者說:不知道大家能不能看懂趙栩童年陰影的來源,一方面是差點被老師猥.褻,另一方面是得知和她相依為命的父親,居然對她的母親做出過強迫的舉動,這和那個wx她的老師又有什麼兩樣,於是父親的形象崩塌,對於所有男性的信任程度降到零度以下。
趙栩的父親不是對她不好,相反來講還可以,可是愛的人做出了違背她道德認知的行為,某種程度來說還不如一開始就對她不好,她也不會經歷信仰崩塌後的痛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