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五點, 沈瑜年離開了定海大學,剛走出校門,炭火炙烤的味道逸散在空氣中, 與她撲個滿懷。
深吸一口,滿滿的心安,熨帖且溫暖。
蟲兒低吟淺唱,向晚而鳴。晚風溫柔,攜來遠方的熙攘。
那縷由遠及近的炊煙, 回歸於夏日的煙火,定格在傍晚的群夢。
夜幕未至,孤獨的藍調流淌在天際, 突然划過的航跡, 在孤寂已久的畫布留下難以抹去的痕跡。
沈瑜年仰望天空,縱行人擦肩而過,唯有她沉浸在自己的世界裡,仿佛周圍種種皆成虛妄。
她突發奇想:
如果大風再起,頭頂的那道航線是不是會再度消失?
此刻, 她的眸中點起慢慢遠去的光暈,像是破繭而出的蝴蝶,急於剝離那重束縛, 回到故地。
不知名的傷感淹沒了心房, 她突然很想很想……
很想留住這一刻。
「阿姨!」
邵渝從遠處跑來, 因為跑得太急,臉頰與天際的粉紅相融。
「抱歉,讓你久等了。」他那雙亮晶晶的眼眸, 觸及她游離的目光, 稍作不解。
邵渝走到她面前, 俯下身來,與她目光相接,輕輕喚道:
「阿姨?」
意圖遠去的蝴蝶,像是被突然按回籠中,沈瑜年驀地反醒過來,略微茫然地點點頭,而後想起和男孩約好晚上吃飯這回事。
「你……就沒什麼別的要問?」
邵渝放低姿態,裝作委屈,語氣竟多了幾分可憐。
「好像是有什麼來著……」沈瑜年突然想到什麼,驚訝到捂住嘴。
今天下午四點出的高考成績,她在圖書館難得學習學進去了,把看直播的事忘了。
「考了第幾……不是。」
高考成績畢竟是人生大事,沈瑜年還在猶豫如何措辭才不會冒犯,向來穩重的邵渝,此刻面對喜歡的人,卻是無論如何也藏不住心事,沒給她反應的時間,直接說:
「我也不知道第幾。」
「啊?」
沈瑜年的第一反應,是不是他發揮失常,沒敢說真話。
不過,當她對上少年耀眼的笑意,恍然大悟:
省前五十名是不顯示位次的。
「不過……」邵渝垂下眼瞼,平靜地說:「我去翻了一分一段表,應該在前三十。」
「我的天哪你好厲害!」
沈瑜年激動到雙手交握,指關節微微發白,難以抑制內心的激動之情。
事已至此,邵渝靦腆一笑,「還……還好吧。」
實際上,他說這話絕對是過謙了。
高考前表白失敗,還能超常發揮,這個心態不簡單。
「想吃什麼,阿姨帶你……」
沈瑜年還沒說完,心臟便傳來強烈的不適,明顯的顫動聲,迴響在耳邊,讓她聽不清周遭任何聲音。
時間到了……
什麼時間?
似乎有頗為沉重的鐘擺,在她的顱內震盪了兩個來回,轟鳴聲使其頭疼欲裂。
今天,是第282天。
什麼?什麼?
沈瑜年還想再問個所以然,仿佛有一隻大手,把她的靈魂從體內生生抽離,失去桎梏的最後一道防線,破空而出。
她的身體則失去支柱,跌入了虛無的世界,腳下一軟,沒有任何徵兆,向左側倒下。
「阿姨?!」
邵渝大驚失色,即刻反應過來,三步並作一步上前攙住她。
可沈瑜年跌倒的慣性力太大,她倒在少年懷裡的瞬間,同時帶著兩個人下墜。
「您怎麼了……別嚇我……」哭腔梗在邵渝的喉嚨,他是真的被嚇壞了,聲音抖得不像樣子。
他把半跪在地上,用臂彎把人護在懷裡懷裡,生怕嚇著她,竭力保持鎮定,實則眼裡已經溢滿淚水。
他好怕好怕,又一個重要的人會離他而去。
「您別嚇我……」
邵渝抬眸的剎那,撞上對方毫無神采的眸子,一個極為可怕的猜測縈繞在他的心頭。
霎時間,沈瑜年那雙空洞的眼睛拼命地睜大,黑漆漆的瞳仁向外延展,而眸色深處卻深不見底,逐漸被霧氣籠罩。
宛如黑暗,終將徹底吞噬白晝。
「看著我……您看著我……」邵渝牽起她的手,貼在自己落滿淚水的臉頰,又稍微捏了兩下,意圖召回她的神思。
同樣是妄圖復燃,將媳的火。
掌心交握的縫隙,淚水填滿了人世的空白。
因為她要踏著那片荒蕪,再度離去。
這時,沈瑜年無光的視線,陡然明亮起來,將夜色四合前的晚霞,天邊的最後一方白塔,收入眼底。
那是靈魂的主人,想要貪婪地,再見一眼人間的光芒。
「再見……」
其實沈瑜年沒有什麼特別想說的,和人世道個別也就夠了。
歷經這次重返人間的旅程,得知惦念的人們一切都好,她很開心。
想到這裡,她的嘴角揚起一絲笑容。
還好,她天縱英明,沒告訴白曜自己的真實身份。
不然,孩子又一次知道媽媽離開了,該多傷心啊。
留下這句話,她了無遺憾,安心地閉上了眼睛。
墨汁打濕了混沌的天空,由淺入深,以極快的速度將雲端浸染,昭示著黑夜的降臨。
今夜多雲,不見繁星。
像極了無邊的穹頂驟然扣下,遮天蔽月,將最後的星點與人世的燈火,永遠隔絕。
離去的人啊,再也找不到回家的路。
「你醒醒,你醒醒……」
邵渝面如死灰,嘴裡念念有詞,久久難以接受這個現實。
哪怕懷著最後一絲希冀,也要將她找回來。
離逝的晚風穿城而過,不似天氣陰沉,反而多了幾分輕快。
恍惚間,他用淚水模糊的視線,投向街角被風撩動的梧桐葉,風撲向枝頭,發出了清脆的聲響。
無邊的寂寥中,交織著路人的低語,奏出了一曲鮮明且雀躍的交響曲。
清風自來,吹散了黑夜濃重的壓抑感,如此來去自如,大抵是她來過又離開的最好證明。
邵渝忘記了流淚,把手覆上她的側臉,無比溫柔地摩挲著,像是在看這世間最珍貴的存在,一刻也不捨得撒手。
這一刻,他在心裡默默祈禱:
只要她能回來,他情願一輩子也不見她。
彼時天地寧靜,不見歸遠。天邊冷月如鉤,刺出冷情的光,揭開最後留存於夢境的謊言,更足以做那割傷回憶的利刃。
這座城市的闌珊被盡數抹去,天地間空留兩人,邵渝就這樣靜靜望著最喜歡的人,企圖在那張臉上看到波瀾,哪怕只有一點點……
可是那人神色之安詳,就好像她從沒來過。
彈指間,溫涼參半的風宛如一隻手,捧起少年的臉,輕輕拭去他眼角的淚痕。
似乎是她在說:
好孩子,不必為我的離去而傷懷。
……
得知媽媽暈倒的消息後,沈白曜心急如焚,不知道是怎樣跑進醫院的。
自九天倒灌的寒氣,混入夏天的熱燥,讓她忽覺冷得可怕。
一路上跌跌撞撞,醫院大廳里人又多,她不知撞過幾個人的臂膀,卻如同忘記了疼痛,失去直覺般,只向遠方。
那一瞬,周遭的喧鬧恍若無物,沈白曜竭力奔跑在自己的世界裡,全力以赴奔向那份遲來的愛。
沈白曜邊跑邊流眼淚,卻顧不上那許多,隨意用胳膊抹著眼淚,更聽不到身後爸爸的呼喊,一門心思沖向即將關門的電梯。
電梯近乎滿員,若換作平時,她會等下一班。
可是時不我待,沈白曜沒有任何猶豫,在眾人的驚呼聲中,搶在電梯關門的前一秒,順著門縫擠了進去。
每離病房越近,她的心就越下沉一分。
靈魂的版圖上,突然少了一塊與血脈相連的永恆,那個堵不上的創口緩緩滲出思念,延綿不絕。
這種感覺對她來說,再熟悉不過……自媽媽離開後,十數年如一日。
那種痛楚與不安,如影隨形。
沈白曜曾看過一句話:
「神不能無處不在,所以創造了媽媽。」
此時的她還不知道,生死是註定無法逆轉的規則,而這條法則,要強行帶走她的神明。
行至房門前,懷著惴惴不安的心緒,沈白曜深呼一口氣,打開了門。
「白曜?」
病床上的趙栩,注意到了門口滿臉驚恐的沈白曜,一時不知如何應對,只得微笑著沖她揮揮手。
自進門那一刻起,房間裡的消毒水味,依舊難掩屋內陌生的氣息。
沈白曜怔怔地望著病床上的人,久久難以回神,而後求助似的轉向一旁的邵渝。卻發現男生面無表情,目光失焦,唯有眺望窗外時,眼底偶有波動,不知在尋找什麼。
這一刻,沈白曜就算再傻,也該明白過來。
她的世界天翻地覆。
她再也沒有媽媽了。
這世間最殘酷的事,莫過於曾經擁有,卻把美好生生揉碎,而餘生只能守著回憶度日。
媽媽到底有沒有回來過,沈白曜不敢確定,更不想面對。仿佛幾個月的種種,於她而言只是一場夢
——一場,奢侈得過分的夢。
趙栩走下床來,悄然走近心如死灰的女孩,正欲出言安慰……卻不料,女孩先行抱住了她。
「趙栩姐姐,我還沒親口叫她一聲媽媽,她怎麼又走了?」
沈白曜低聲哀泣,肩背止不住地戰慄著,淚水沾濕了對方的肩膀。
「想哭的話,就哭出來吧。」趙栩輕柔拍打著她的肩膀,柔聲安慰。
內心的傷痛再也無法阻攔,衝垮堤壩傾瀉而下。
沈白曜忍不住嘶聲大哭,苦痛將她纏繞,無孔不入地扎進每一寸肌膚,痛得她喘不過氣。
如果說,兒時尚不明分離的痛苦。
可這時正值年少的她,面對生離死別,該是怎樣的刻骨銘心。
「白曜……你媽媽還好吧。」
沒擠上電梯的馮昭筠,從一樓跑上了七樓。
打開門的剎那,首先觸及的,便是一雙陌生且清亮的眸子。
她的眼睛太過孤獨,孤獨到容不下第二個人。
在他眼裡那個永遠鮮活可愛的人,此時竟慢慢模糊,斑駁成了他不認識的人。
「抱歉……」馮昭筠心臟猛墜,闔上雙眼,在外人面前保持著最後的體面。
伴隨著靈魂的劇痛,他用盡最後一絲氣力,反手關上門,將自己隔離在病房外。
門的隔音效果很好,可門內的三人,還是依稀能聽到壓抑的哭聲。
沈白曜心中,那個永遠偉岸可靠的爸爸,再一次哭了。
她不必與之面對面,大概都能猜到,男人哭得大概難以自持,肝腸寸斷。
也許生死,本身就是一場路過。
擺脫了塵緣的沈瑜年,當然來去自如。
降落在生死的界限,點亮離人歸途的星軌,引燃溫暖人世的燭火,給世界來一場最盛大的告別。
沈白曜擦乾眼淚,縱然難以釋懷,卻還是逼著自己說出,此生最難的一句話:
「再見,媽媽。」
……
夜色漸深,烏雲消散,星河自萬丈而下,將清輝播撒人間。
海浪與沙石交錯間,潮漲潮落,織成了一曲靜謐的舞曲。
趙栩和邵渝走在海邊的棧道,回到了最初的起點。
趙栩見男孩一言不發,平靜得可怕,有些擔心,卻不知道安慰些什麼為好,索性陪他一起沉默。
邵渝抬起布滿血絲的眸子,嗓音沙啞,「你接下來,有什麼打算?」
趙栩意外於對方的突如其來的問題,還是認真思索,道:「和我媽和妹妹一起出去旅遊。」
「再跳級回高三準備高考,畢竟多讀一年高中實在受不了……」
「還有……」她沉吟片刻,面露遲疑,最終還是選擇說出:
「去監獄看看我爸。」
邵渝點點頭,隨即平視前方,眼裡無波無瀾。
可走近他的人才會發現,那其中潺潺的傷情,在不經意的角落,都盡數付諸大海。
趙栩想讓他振作起來,難得開起了玩笑:
「你倒是分的清楚。」
邵渝停下腳步,反應稍許,才意識到話中的含義,忽地笑了。
「嗯……是吧。」
趙栩笑而不語,轉過身去倚欄而立,俯瞰大海。
浪花攬月遠去,徒留飄渺的霧靄,實則只待天明,靜待破曉。
她記得,《挪威的森林》里曾有一句話:
「迷失的人迷失了,相逢的人會再相逢。」
拂過幽藍色的海風,她的思維隨之天馬行空,有了許多遐想:
興許,沈瑜年會再回來,仍未可知。
沒準下次,她和白曜的孩子當幼兒園同學,也是有可能的。
(正文完)
(本章完)
作者說:完結了!!親愛的家人們求個五星好評TAT
PS:如果是非物化生組合的省前50,通過一分一段,是可以推算出具體省排名的。
接下來就是番外了!番外會慢慢寫,一定會寫,想看的我都有,感謝大家一直以來的支持!!第一本小說寫完了!!觀觀的一小步人類的一大步(嘿嘿)
專欄里有同類型的《我爸變回高中生後和我媽破鏡重圓了》求收藏!!
★如果有喜歡趙栩和秦暮野故事的寶寶們,可以看看這本預收,存一多半了~
《禁忌之海[校園]》
【師生年齡差7歲,高中背景,雙向救贖】
【高嶺之花痴情(微偏執)男主x倔強堅韌小太陽女高】
【原生家庭陰影x童年陰影;雙c雙初戀,酸甜口】
「-還記得我們一起打排球的時候嗎?
-那時我碰了你,
-就是想告訴你,我喜歡你。」
——《請以你的名字呼喚我》
Part1.女主篇
高二下學期伊始,第一節數學課由新老師秦暮野接任。
趙栩憑藉聲音認出,講台上的老師——是上個寒假與她分享了數篇影評的網友。
還好,老師沒有認出她。
不過,她也並不打算與之相認。
就讓這份錯誤的美好,就此終結。
傳聞中的秦暮野,儼然是他人眼中的天之驕子。
趙栩不知道的是,在風光的外表之下,他們的內心同樣破碎。
表面循規蹈矩,想要活成別人期待的樣子。
實則離經叛道、渴望溫暖。
趙栩忘記了,
他們現實中的初遇,是在初雪的海邊。
可是秦暮野記得,並再難相忘。
錯誤的開始,註定造就不該有的情愫。
哪怕他的暗戀……始於他們成為師生之前。
但基於職業道德,秦暮野唯有將心意,永遠封存。
Part2.男主篇
秦暮野喜歡上了一個僅有兩面之緣的女孩,
第一次相遇,她神情冷漠,面對生父的威脅,毫無懼色。
第二次相遇,她坐在窗邊,翻閱著洛爾迦的詩集。
蔚藍的海銜著詩與遠方而來
陽光打在她的側臉,明媚柔和。
女孩所處的方向,一縷明媚照進了他無波無瀾的眼眸。
不知名的心動在作祟,他想再見她一次,至少問問她的名字。
第三次見她,兩人卻是以師生的身份。
從那刻起,秦暮野選擇放下妄念,企圖與藏匿的好感劃清界限。
誰料孤寂已久的靈魂,偏偏撞上鮮活溫暖的她。
不知不覺間,身份相異的兩人,為著往日不盡相同,卻又殊途同歸的心理創傷,慢慢靠近。
他們的關係,本該發乎情,止於禮。
事情,卻在朝著失控的方向發展……
……
那夜,驚雷傾萬絲,大雨如注。
玻璃碎了滿地,血泊中躺著一個男人。
不遠處的女孩雙目蒼涼,血水混合雨水,順著臉頰流下。
見到這一幕,秦暮野未曾猶豫,抱住了滿手鮮血的趙栩。
濕冷的雨水,淋透了兩顆千瘡百孔的心。
他們如何不明白?
從過往的某一刻開始,彼此的關係,註定無法止於師生……
書里曾有一句話:
[世界上最親密的關係,是共犯。]
但是對於他們而言:
[世間最讓人無法抽離的,是禁忌中生出的愛。]
閱讀指南
①非常規師生文,師生關係存續期間沒有戀愛關係。
②排雷:這個題材/男主先動心,但男主絕對遵守職業道德。如果前面無法理解男主的情感,請看13章,會把一切合理化。
③男主起初不知道網友和女主是一個人,女主一開始就知道男主和網友是一個人。
④作者愛寫土土的東西,so……
⑤初定兩版he~