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月份, 出了幾件事情。
何修遠接到了家裡拍過來的急報,說是他家裡的老人快不行了,讓他趕快回去, 何修遠只來得及和柳芝簡單解釋了兩句就背著行李急匆匆地走了。
在此期間,那場聲勢浩大的持續多年的運動終於宣告結束,壓在許多人腦子裡和精神上的一座大山就此倒下。不過對於農村人來說,對他們的生活沒有太大的影響,也就是話變多了些, 那些緊繃的神經放鬆了些。
從前人人不敢提及的話題被大家拿到檯面上來說,當做一個茶餘飯後的熱門話題。
開頭都是「我有個親戚,60年代初的時候在縣城裡某個部門當領導」總之, 要多悲慘曲折就有有悲慘。
往往到最後, 總有人流幾滴眼淚,「總算是過去了」但可能這些人中就有當年鬧得最凶的混在其中。
這真是個有趣的社會命題。
柳芝的生活照舊,唯一的不同就是,何修遠走了,再沒有人給她們母女倆做飯, 正所謂由奢入儉難,別說是袁善梅了,就連她自己都頗為嫌棄她的廚藝。
「柳芝阿姨, 何老師什麼時候回來呀?」袁善梅幾乎每天都在問這個問題。
可柳芝哪裡知道, 她只知道何修遠是海市人, 除此之外就再也沒有別的有效信息,電報和信也並沒有收到。
「我也不知道啊.」柳芝嘆了口氣,她覺得自己比任何人都要想何修遠吧。
他的學識淵博, 柳芝可以和他討論各種小眾的話題, 然後收穫他驚異的眼神;他刀子嘴豆腐心, 數落人時有多狠,背地裡偷偷做事時就有多狼狽。
何修遠也沒有未來的男人們特有的油膩味和說教味,他從來不會賣弄自己的才學,做任何事情都主動與柳芝商量,他也沒有城裡人的優越感,會把自己擺在很低的位置,有種樸素的人人平等的觀念。
平時不見得,一旦想起他的時候,柳芝才發現,原來何修遠有那麼多優秀的品質。最最重要的,長在她的審美上!就算再生氣看到他的帥臉都能消掉百分之五十的氣。
柳芝覺得,何修遠的綜合分數不管是現在還是未來,都能打敗百分之九十九的男同胞。
這個時代最不友好的一點就是,男女婚前X行為是會被抓起來的,而且因為從小受的教育就是這樣,與何修遠談了幾個月的對象,兩人最親密的舉動不過是趁著袁善梅不注意牽個手什麼的。
嘖,真是讓人心痒痒的,有點想親他磨他怎麼辦,柳芝又嘆了一口氣,何修遠你到底什麼時候回來啊?
不光是柳芝母女倆,隊上的其他人也在觀望,出於柳芝在隊上的知名度,不管她身上發生點什麼都會成為七大姑八大姨背後熱議的話題。
更何況是城裡的對象走了快一個月毫無音訊,這簡直就是一樁特大新聞了。
柳芝現在走到哪裡都會收穫一眾同情的目光,這個時候最開心的莫過於楊蘭了,跟袁美蓮說了好幾次,「你看看,一個寡婦還想嫁到城裡去,這下子算盤打不響了吧!我看她嘴硬到什麼時候!」
袁美蓮有些擔心,偷偷找了柳芝詢問情況,「嫂子,那何知青真的不回來了嗎?」
柳芝拍拍她的肩膀,「不管他回來不回來,我的日子都照樣過,所以真的不用擔心我!」
袁美蓮嘆了口氣,覺得嫂子一定是在硬撐,這樣的事情放在誰的身上都是個巨大的打擊,但嫂子這麼要強,不願意承認也正常,興許還會偷偷躲在家裡哭呢。
從前他們隊上一個被知青拋棄了的姑娘就沒想開,因為已經有了身孕天天被家裡的父母罵,過了幾天就在房樑上掛了根繩子上吊了,被救下來時人都硬了,據說舌頭都已經露在了外頭。
一想到這裡,袁美蓮就一陣毛骨悚然,拉著袁善梅偷偷叮囑她,「這陣子你可得好好看著她,要是她偷偷哭或者拿剪刀、繩子之類的東西,你一定要及時告訴我!」
袁善梅不明所以,但還是聽話地點了頭。她想找個小夥伴分析分析,可一想到上回柳芝阿姨跟她說的話,讓她儘量避免跟趙麗麗接觸,袁善梅能想到的就只有金勇輝了。
金勇輝十分篤定地告訴她,「興許是何老師不會回來了,袁美蓮怕柳芝想不開就讓你看著。」
袁善梅只覺得一陣震驚,為什麼何老師不會回來?
「這樣的事情多了去了,城裡人沒幾個好東西!」金勇輝說。
袁善梅不怎麼相信金勇輝的話,因為,在她眼裡,何老師就是一個很好很好的人,對自己對柳芝阿姨都很好,不可能一句話都不說就離開。不管是柳芝阿姨還是她都無法承受。
最近因為何老師不在,學校里找到了那位已經退休了的老教師暫時管理這幫孩子,老教師為人嚴肅,心情不好就讓學生伸手打手板,雖然袁善梅並沒有被打到,但她實在不喜歡那個老師。在這樣的對比之下,她更加殷切地希望何修遠能夠回來。
「何老師,你快回來吧!」袁善梅雙手合十,真心祈禱何老師早日回歸。
不過,柳芝並沒有發現小丫頭的憂心忡忡,她最近被各式各樣的關心弄得煩不勝煩,要不是為了工分,柳芝連出門都不想再出了。
她現在洗衣服都特意選在中午的時間段,雖然熱了點,但起碼人是最少的,可沒想到別人還是不願意放過她。
原本空蕩蕩的河邊因為出現了柳芝,迅速成了個吃瓜聖地,一個個的都想向柳芝打探消息。
「柳芝,你知道何知青在城裡的地址嗎?你反正老去縣城,不如去他家裡看看情況唄!」
「是啊是啊,這種時候真不能臉皮薄,男人就是這樣,拍拍屁股走人,拋妻棄子的事情做起來良心都不會痛一下。」
「我有個親戚是知青辦的,那天來我家吃飯簡單提了幾句,說是留在農村的知青基本上都要回城了。而且你們知道嗎,那何知青家裡大有來頭!」
「怎麼說?」
「什麼來頭?」
大家被勾起了興趣,七嘴八舌地詢問剛剛說話那位婦人。
婦人放下了手裡的棒槌和衣服,眼神掃了一圈,放輕了聲音但又確保能被在場的人聽見,「他的外公還是爺爺是個大官,聽說被平反了。你們想想.組織上虧待了他,再怎麼樣也不會虧待老領導的外孫了。所以.」
眾人都以一種同情的目光看著柳芝,仿佛她是個板上釘釘的棄婦。
「柳芝啊你還年輕,條件也還不錯,我堂妹工作的廠子,聽說廠長兒子就想找個漂亮會照顧人的媳婦,他也是二婚,你要是願意,我去替你說說?」一個中年婦女滿眼期待地看向柳芝。
柳芝趁著大家七嘴八舌的時候把衣服給洗好了,站起來,「我的事就不勞大家操心了,誰跟你們說何修遠不回來了?等他把家裡的事情處理好了就回來了。到時候跟他去城裡,我也會想念大家的!」說罷,拿起盆就走了。
剛剛一個個都深表同情的人一下子變了臉色,「一個農村人還真想去城裡呢,也不看看人家要不要,真是夠離譜的!」
「就是就是,還在那嘴硬呢,我看她什麼時候死心。」
柳芝說那句話其實心裡也沒什麼底,他是認同何修遠的人品,可大環境是個巨大的變量,誰知道他會不會為了前途放棄別的東西。
不過,總體來說,她覺得何修遠一定會回來,就算是回來與自己提分手,他也一定會回來!
因為何修遠的事,柳芝心裡不是很開心,跟隊上請了兩天假在家裡休息。她當然知道自己這一請假又會被別人編排成各種版本,但她不在乎了。
袁善梅牢牢記著袁美蓮的話,一放學就回來,查看柳芝阿姨的情況。
晚上,她倆慢吞吞吃著不算太好吃的飯菜時,天井的窗戶那頭忽然傳來了一陣爭吵聲。隔了一會兒,爭吵聲愈演愈烈,還夾雜著東西被摔在地上的聲音和女人的哭聲。
柳芝和袁善梅對視了一眼,迅速放下筷子從窗戶那邊望過去,楊蘭家這會兒非常熱鬧,楊蘭正叉著腰大聲責罵馮溪月,袁成旭則充當他媽的打手,揪住馮溪月的頭髮對著她一頓打。一旁的袁美蓮又害怕又想阻止,含著眼淚說,「哥你別打了!」
袁成旭非但沒有收手,揪著馮溪月的頭髮把她整個人往牆上撞去。
看到這裡,柳芝只覺得熊熊怒火在心裡燃燒,袁成旭這個欺軟怕硬的慫蛋,竟然敢做這樣的事情!
「善梅你在家裡待著,等會兒先洗洗臉擦擦身子睡覺,我出去一趟。」
袁善梅抬起頭,「柳芝阿姨,我也想去」
「不行!大人的事情小孩子不許參與!」柳芝果斷拒絕。其實是怕自己收不住手把對方打得太狠嚇到善梅。
說服好孩子,柳芝隨手抄了洗衣服用的棒槌氣勢洶洶地往楊蘭家裡走去。
許是知道家醜不可外揚,原本睡覺了才會關著的大門這會兒緊閉著,依稀還能聽到裡頭男人的呵斥和女人的哭聲。柳芝往門上狠狠踹了一腳。
門開了。
(本章完)
作者說:何修遠走得第一天,想他(劃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