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新通知來的突兀, 白堇沒來得及閉上眼，思緒就已經中斷。
升級時間在白堇感知中是不存在的。
回過神來，眼前沒有新彈窗, 無從得知無限生存遊戲升級了哪些方面。
白堇環視四周。
中轉站其他地方還是原樣，只旁邊的接納口被數據溶出漩渦。
少年站在漩渦中心，面對著她，手指勾住的紅線上系了一塊玉佩。
很熟悉，是權限玉佩。
白堇這才察覺周身法則環繞。法則來源於管理員十九的權限玉佩, 被主系統視為親信，自然不會受到停服影響。
她擁有玉佩的時間太長，才沒有第一時間發現。
「十九。」
白堇朝著對方走去。
毫無疑問, 她們都知道今日於此再會的目的是什麼。
「你跟我來。」
十九毫不避諱, 甚至怕白堇在數據洪流中走失妨礙計劃，用法則把兩人串聯在一起。
「開拓區法則替換對那個噁心玩意兒來說是很麻煩的，升級時間並不像你想的那樣短暫。總之，我們有充裕的時間。」
「只是趁著升級空檔？」
白堇想到對方在開拓區新法則中的狠辣設計，不禁挑眉, 總覺得還有後手。
十九：「試運行沒問題，成片開放有嚴重BUG，好在你回來的及時, 又是第一個通關者, 多運行一段時間, 有被發現的可能。」
白堇並不覺得剛出生不久就能做到如此地步的十九會拿出垃圾作品。
「你說的這個運行時間是多長。」
「上百個世界吧。」
十九說這句話的時候聲線何其平穩，就像在說某個普普通通的存在。
白堇：……
「不愧是正正經經從天道殘骸中誕生的神祇一枚。」
談論這個，白堇總是不免想到三頭鴉。其他怪物多多少少能找到自己世界的影子, 但它的存在白堇也拿不準。
十九：「原形奇鳥塗。」
白堇：「什麼？」
十九無奈：「就是你們世界古籍中的獸, 外表像烏, 三首六尾而善笑。」
祂如實告知，白堇卻仍舊對這種精怪妖獸沒多少概念。所在的國度傳承久遠就是這點不好，隨意掃過的知識不知幾何，尤其是異獸等神話傳說，厲害的成百上千。
白堇也不是非得糾結這個。無限生存遊戲的內部何其浩大，上方繁茂的主城副本已經停擺，下頭數據流宛如樹根盤虬臥龍，活動十分活躍。
主系統全部的意識都隨著數據遊走放在了最外層蠶食開拓的觸手上。
規則一個個替換，觸手扭曲變形，分泌出極其粘稠的數據粘液，利用小世界溢散出來的能量不斷解析，牢牢的吸附在上面。
小世界在宇宙潮汐中自如的運行，周圍沒有任何代表威脅的裂縫空洞。
它的外表生機滿滿，被輕若浮羽的數據纏粘住，生出點點細小霉斑，卻沒有絲毫察覺。
數據菌群依靠霉斑為錨點，不斷往外擴張。
錨點的輻射範圍有限，待到菌絲孢子充斥著區域，瞬間霉變爆發。
這個進度極快。
快到小世界的天道尚未反應過來，就失去最為寶貴的控制力；準備問責世界法則，愕然發現免疫及防禦機制全線癱瘓；打算利用世界本源殊死一搏，察覺底牌染上不明氣息。
小世界天道懵的團團轉。
它的眼手全部被禁，動用各種規則查，也摸不著異變來源。
這看上去就是小世界觸及禁忌，自食其果，導致世界崩潰。
不敢求援，無臉上告。
主系統圍觀完一個又一個小世界天道茫然的眼神，頗為愉悅，數據流的涌動都快上不少。
十九確實是個好孩子啊。
主系統如此感慨道。
直接把小世界囫圇吞下，後續清理消化很麻煩。但自從它第一次入不敷出缺乏能量，吞噬了一個小世界之後，為防有小世界逃脫，已經形成了習慣。
它只是一個數據生物，清楚這種擴張的弊端，卻不知該如何創新解決。
所以有了初代的特殊NPC。
十九提出的法子不僅讓它節省了大量本源，還讓擴張變的更加隱匿，神不知鬼不覺，無需每次蠶食小世界都要分神注意。
主系統對十九交上來的孝敬很滿意，決定通過對方提出的議案——
小世界的原住民按高級NPC處理，可在各副本輪轉工作。重塑意識的NPC按貢獻可升任特殊NPC。
天知道近些宇宙潮汐，隨著玩家數量戰力提升，副本消耗增加多大。更新完畢後，遊戲場將不再玩家一家獨大，全靠幾個管理員設計副本撐著。
遊戲戰力將會再次平衡。
主系統露出了滿意的笑容。它一笑，就控制不住數據觸手四處亂晃。
許是用數據觸手抓小世界抓習慣了。
主系統不以為意。
誰知道亂晃的觸手眼看著似乎數量還在變多。
主系統瞪著電子眼，努力控制著數據流範圍。
信號一出中心區，猶如游魚入海，非但沒有看到數據流平復下來，還徹底失去了蹤跡。
主系統終於意識到：不是它太過開心，而是那些末端的數據流通道確實不在它的控制之下。
數據流癱瘓可不是四周那群小雜碎天道可以做到的。天知道它為發展遊戲場，挑選這一片軟弱好欺的小世界燒掉多少數據。
不是外敵，是內鬼。
主系統又想，是不是最近吞噬的那幾個尚未消化完的天道在作妖。
三道藍芒划過虛空，從無數數據流中破開。
這是？！
震驚於凝聚箭矢的力量如此熟悉，主系統當即轉移。
白堇頗為遺憾的收回狼王骨。
「好一個純粹的數據體。」
箭矢只打物理輸出，面對主系統的數據流，宛若不在一個維度，直接從其中縫隙穿過，對方分毫未傷。
「很正常」
十九不以為意。
「倘若抓到主系統的真身倒也好說，數據流到底不算實體。你用技能試試罷。」
白堇的技能與主系統同出一源，興許能造成傷害。
可她身上沒有攻擊技。
白堇略一思忖，改用驅散技【神佑】。
這發技能持續為白堇帶來驚喜。雖說主系統不可能與白緣情況類似，但萬一有點什麼其他突破呢。
主系統原本認出十九就極震怒，再聽祂為白堇出謀劃策，哪能不知道這兩人私底下狼狽為奸。
不過是一副本之緣，哪裡比得過它為十九創造的條件，那可是特殊NPC才能參選的管理者，在遊戲場的地位僅次於它。
主系統數據都運算十幾回，也沒得出為什麼十九會反叛的結論。
它只是一個數字生命，窮盡算力也不可能算到陰錯陽差之外的變數。
世界意識這種被框定的存在居然會覺得唇亡齒寒，幫其他世界留存下種子。
身為過客的玩家竟會讓出副本神格，讓神祇從其母殘骸中孕育而出。
它把這歸為十九出生年歲尚小，又與白堇待過一段時間，被這個狡詐生靈教唆。
得插個反詐程序。
主系統如此想道。
至於白堇，主系統對此不以為意。
生靈血肉被數據化，她的力量都是來源於遊戲場，對它起不到有效殺傷。
曾幾何時，在無限生存遊戲未有如此規模前，也有不少生靈成長後妄圖毀滅主系統。
她們比起白堇，更為難纏。
有反叛者，它便將遊戲場分為內外雙場，在內場歷練後判定為好控制的，轉換身份分去外場開拓區。
有攻擊治療雙類型技能的反叛者，給主系統造成不小的困擾。平定後，便將技能類型拆分，首次匹配完技能後，此後增減技能都不能跨類型。
回血技可以對屬性克制的BOSS產生傷害，索性去掉屬性設定，把聖者徹底框死在輔助定位。
……
如今的無限生存遊戲與最初版的遊戲場規則迥異，主系統處理過無數反叛，並不覺得自己會倒在被剿除利爪的白堇身上。
金芒一閃而過。
主系統看著身上的BUFF頗為愕然。
這技能，它明明封存了！
彼時遊戲場擴張後的事務極多，主系統的處理速度尚未提升，頗為吃力，便將遊戲場的搭載物拆分，加入數據，鑄成權限玉佩。
為讓選出來的生靈成為可以真正幫上忙的副手，它燒了兩三個資料庫設計出一批技能，個個機制強悍。
其中強到讓主系統都覺得危險的一批技能更是直接削減封存，永不啟用。
白堇怎麼會——
主系統瞬間想起她斬殺原本的管理員十九的事情，權限玉佩掉落到她手上，直接更替為她的信息，至今都未能解除。
縱觀資料庫，玩家是個隨時都有可能死亡的快速消耗品。
主系統要維護遊戲場，不想多耗費數據，只把權限玉佩拿回來，沒設計她死亡清除信息，而是另開一套系統，把十九安插進去。
在十九號權限玉佩的系統上，主用戶是白堇，副用戶才是十九。
當白堇身份是玩家，用不了權限玉佩。
十九這個副用戶和正用戶沒有區別。
正是這個讓主系統不以為意的安排，叫白堇保留了管理員十九的身份。
雖然無法叫特殊NPC承認她的身份，但獲得技能時優先從管理者卡池中抽取匹配。
這個時候，主系統就無比感謝自己當初留的心眼子。
封存之前把所有有危害的技能全部砍至中級。就算有人抽出來，也不會造成嚴重後果，只是畢竟是特級技能砍一刀，一些機制還是存在，對上略燒數據。
主系統總算解析出為什麼白堇要蠱惑十九。
兩人共占身份，站在同一邊，它便無法從權限玉佩入手，叫她們輕易落敗。
不過沒關係。
主系統催動數據流，勢必把白堇這個蛀蟲絞殺。
白堇操控著十九分過來的規則，調動少許布盾，天賦閃爍，稀薄的護罩在與數據流對撞時穩穩的攔下攻擊。
怎麼會這樣！
主系統卡了一瞬，很快解析完白堇的天賦，惡狠狠的在資料庫中鎖定【輸出之心】，把後續反叛者掐死在資料庫中。
但這種行為只能防患於未然，此前獲得該天賦的仍舊可以使用。
但總得找回場子來。
主系統不忿：「十九，你究竟在幹什麼！」
十九微頓，蹙著眉把信息通過權限玉佩單方面分享給白堇：「我找不到它的搭載系統。」
通過一段時間近距離接觸，祂確實對主系統的規則了解更多，但把可能的位置都翻遍，也未能找到。白堇的出身註定她和十九的視角不一樣，也許能看。
白堇確實只消一眼。
「往銅燈相關查。」
這指在【瑞雪豐年】副本遇到過的那個世界意識，能在那個位置躲過主系統的清洗，說明是主系統下意識認為那塊區域是安全的。副本是近期主系統親手搭建，參考意義更大。
主系統是數據生物。
十九從原世界中繼承的遺產並不全，受限於原世界類型，有關數據生物的信息都是從白堇身上了解到的。
數據生物並不是純然意識體，與靈體靈魂等有本質上的區別，它們的本體通常是一枚晶片，需要發揮出所有實力，需要有可以匹配晶片的搭載裝置。
只要毀去其中任何一個，都能限制、乃至讓主系統徹底在這個世界消亡。
主系統萬萬沒想到十九居然不是被單純的蠱惑，而是真的對自己有殺意。
它的數據流解析不出來原因，但也無需解析。
對於這種不聽話的子嗣，定是哪個程序出錯了，只要死亡重新組裝喚醒就還是好用的副手。
考慮到對方剛獻上的機制誘的自己主動關服升級，自然而然對機制警惕起來，吸收本源生產數據進行全身檢測。
【警告！本源吸收率下降至10%，遊戲場60%陷入失控狀態】
【請儘快對本源轉換機制BUG進行修復！】
十九獻上的程序主系統早就檢測過，如今出現問題，顯然是有意隱藏，存心設計。
主系統怒及，數據流轉快上幾分。
白堇是生靈數據化，它還得略費精神，但十九的神格，可全然是它手上的副本規則凝聚而成。
主系統先關掉遊戲場自檢程序，把所有權利拿到手上，由半自動轉為自由模式。儘管這樣會讓一些空門大開，但可以肆無忌憚做規則不允許的事情。
它調動規則，劍指十九胸廓中的神格。
十九臉色一白，調動權限格擋，為免波及白堇往反方向偏，沉聲道：「你先走，我來攔住。」
祂心知肚明，不純的本源攔不住主系統多久。
好在被白堇提醒後，祂對那些錯綜複雜的數據流頗有明悟，解析進度順順利利，與白堇實時貢獻，就算祂隕落，白堇也能利用這些信息繼續破解。
白堇毫不戀戰，說撤就撤。
眼見十九扯下腰間懸掛的玉佩扔來，利用規則一卷，避開主系統的數據流，攥緊玉佩跑路。
順著頻道消息中鋪展的數據流分析圖，白堇乘著數據流深入遊戲。
避開主系統的直接監控範圍，她挪動周身十九分過來的規則，和四周的數據流調為同一頻率進行偽裝。
這個法子在主系統正式搜查中沒法隱藏，但對方正被十九絆住，低級搜查可以矇混過關。
分析圖跳動幾十次，驀然紅點高亮。
十九解析出來了！
白堇將周身規則裹緊，波動壓倒最低，飛速往紅點所在的區域趕。
這是一片無比濃稠的數據流。
密密麻麻的幽綠色數據在其中跳躍，呈現出來的畫面無時無刻不在變換，辨認不出數據的終端到底在哪。
遠遠的看過去，像一鍋裹著硬餅乾的沸騰毒藥。
白堇做過偽裝，但這地方實在太過敏感，「正常」的數據哪裡會來這種地方。從搭載裝置中出去的數據流立刻發現白堇不對勁，派出無比龐大的數據蔓延過來。
白堇張弓，三支羽箭瞬間凝成，隔位卡在指尖，衝著此時搭載裝置的邊緣而去。
自從得到狼王弓，這就是白堇最為偏愛的武器裝備，練的多，加上裝備自帶增幅，攻速達到極為恐怖的地步。
白堇此時此刻視野中只有被數據流裹挾的那坨核心裝置。
原本數據流飛快變換竟如同開了時停，無比緩慢。
耳邊恍惚有血液鼓動。
數據尚未運著搭載裝置挪移位置，第二發三連、第三發接踵而至——
兩個鎖在搭載裝置的斜角。
一發略偏，扎在了距離數據坨右邊三尺的平穩處。
白堇倒吸氣，萬萬沒想到自己竟有失手的時候。
蔓延而出的數據流近在咫尺，轉瞬便觸及衣袂。
她的身體已經數據化，被主系統的數據流攻占能堅持幾秒？此時後退，依照人的反應速度，豈能快過數據？
幽綠毒液越發猖狂，飛撲而上。
視野全部被綠色糊住，幽深到發黑。
在意識即將被湮滅的那一瞬間，白堇看到距離視網膜最近的電子菸火。
張狂的、錯亂的。
讓時間和維度都錯亂到扭曲。
腳腕被冰冷刺骨的氣流沒過。
視野中還是一片綠，白色的線條在其中遊走。
白堇低下頭，隱約看到藍色的潮水在虛空上漲，被不知名的力量吸引，在腳腕上拍打。
無限生存遊戲有個活動叫潮汐慶年。
莫非名字不是隨便取的，宇宙之中竟真有潮汐現象。
鮮血滴落在「潮水」中，竟沒被稀釋，還是顆顆圓潤的血珠。
白堇後知後覺意識到——
贏了。
四周是其實是虛空，她伸出手，好似碰到了什麼硬的東西，借力撐起身子，淌過冰冷的潮水，看見了不遠處機械外殼的十六面體。
它從中心貫穿的圓孔裂開，冒著火花，有細小的電弧跳躍。
上方有個卡槽，原本的卡片懸浮在漲上來的潮水中，散發著柔和的光。
不是白堇無比熟悉與厭惡的幽綠色。
而是柔和的白光。
白堇微頓，後知後覺意識到哪裡不對勁。
視野中太過乾淨，沒有遊戲面板，沒有系統地圖，也沒有十九展開的分析圖。
她後知後覺的往四周望，原本處於無限生存遊戲範圍內的副本、主城都處在完全禁止中。
偌大一片星海，除去面前那塊發著白光的卡片和白堇，恍若死地。
白堇試探著拿起那塊卡片。
上面沒有任何花紋和標識。
【「無限生存遊戲」被玩家●●摧毀，因不可抗拒之力正式停服停運】
【遊戲場初始化已完成】
【您已獲得遊戲場最高權限，正式綁定。三維碳基生物出身，位階為主神】
【您將繼承上款遊戲的所有遺產，列表如下：設定庫十六億三千條、玩家……】
【請設置本款遊戲名稱——】
白堇陷入沉默。
正統童話中，勇者打敗惡龍，都是抱得公主歸。只有□□才會上演勇者變成惡龍的諷刺。
而如今，童話成了現實。
就叫……
【諸天交易遊戲】
白堇翻遍主系統留下的遺產，尚未消化完畢的世界中，沒有她的原生世界。
她只搶回了破破爛爛的H盟。
那是一片大陸，但不是蔚藍的橢圓星球。
白堇還能有家園殘骸，但更多的玩家只能找到面目全非、支離破碎的副本。
她們是一群流浪者。
萬千的世界生靈有萬千種可能與方法，她們有龐大的本錢，去和諸天位面交易，建設屬於自己的新家園。
它不再帶來死亡、噩耗和離別。
它要帶來轉機與希望。
白堇敲下最後一個設定。
被關服和停運暫停的世界重新開始流轉。
新的PV是鳳凰銜去枯枝，化作灰燼落於塵土，在其中長出生機勃勃的橄欖枝，供大片大片的白鴿歇息。
血淚與哀嚎在看到了一個嶄新的遊戲界面。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