喬妤夢到了一場傾盆大雨。
錦陽並不是多雨的城市, 那年冬天的大雨實在是卯足了勁下的,好像要一口氣把幾十年的量全補上,好多學校都放了假, 狂風呼嘯。
喬妤隻身站在雨里,急躁的車鳴在耳邊響著,面前水窪映著各色車燈,一輛被撞得看不出本型的轎車橫亘在馬路中央,車門縫裡湧出汩汩血水, 喬妤沒有親見,但她知道,車裡就是自己的父母。
虐待自己十幾年的人就這樣死在眼前, 喬妤分不清是愉悅還是快樂, 只記得心怦怦直跳,看著那些奔涌而出的血液,身體不由得顫慄,眼淚卻奪眶而出。她面無表情地站在雨里,沒人能看清她臉上是不是雨滴。
一場暴雨給了她所有自由, 同時也讓她一無所有。
喬妤的父親家裡有很多兄弟姐妹,每個人都長著一副玲瓏心,母親這邊就簡單一點, 只有一個靠著父親人脈發展起來的暴發戶舅舅, 喬妤十幾歲的小姑娘, 也沒有經歷過正常和父母交流人生經驗的過程,在喪事上一籌莫展,兩年老人都走得早, 只有徐成秀幫著她料理了所有事物。
徐成秀作為暴發戶的妻子, 審美也是暴發戶式的, 並不欣賞禮堂弔唁式的喪事,而是找了個郊區,一手雇了十多個嗩吶老師,擺了十幾張大席,該請的人全都請來,使得喬妤現在回想起來,那嗩吶的聲音還直往腦子裡鑽。
喬妤的兩個姑姑並三個叔叔時不時就到家裡來慰問一番,其實眼睛都叭叭地盯著夫妻倆那一點遺產,沒事就拉著喬妤的手說長說短,說到情緒激動的時候還恰到好處地掉幾滴眼淚,讓從小沒怎麼接觸過親戚的喬妤嘆為觀止,自認學到了不少。
喬妤父母都是成功的商人,喬妤爸爸自己手裡有一家上市公司,媽媽是這一代有名的設計師,可惜兩個人腦子都不怎么正常,沒有給喬妤留下一點正面影響。遺產倒是留了不少,也算一點僅有的慰藉。
直到小姑拿出了一張公司巨額虧損的單子。
遺產都被兩個姑姑拿去填虧損了,房子被法院抵押掉,喬妤短暫地在舅媽家住了一段時間,察覺到舅舅越來越不耐煩,自己搬了出去,兩年間四處奔波,最困難的時候手機里只有二十四塊六毛錢。
有一年隆冬,喬妤在小出租屋裡凍醒過來,神經質地搓著手指頭,一遍遍地翻看和符晏卿的聊天記錄,最後結尾的是自己那一句「膩了」。
徐成秀說喬妤是個要強的人,並不是空穴來風,因為特殊的家庭環境,她從小就比一般人更能忍更會偽裝,又彆扭,把自己身上那些大小不一的傷口當做不體面的象徵,更不敢讓符晏卿知道她家裡的情況。她可以自己滾在泥里,但不能讓符晏卿看見,更不能接受符晏卿可能會露出的憐愛眼神。
這一年喬妤的眼淚格外多,好像流不乾淨一樣,反反覆覆滴在那句「膩了」上面,指甲被自己摳得面目全非。
自尊常常將人拖著,把愛都走曲折。
喬妤驚醒過來,眼淚不自覺地滑到枕頭上,在黑暗裡愣了一會,想起來剛才剛和符晏卿吵了一架,自己摔門回房間了。
每回都這樣犯病,時間長了,符晏卿自然而然就煩了,她那麼好的條件,找個又乖又聽話的小女朋友多好,幹嘛要在一棵枯樹上吊死。
喬妤吸了吸鼻涕,看了一眼手機,已經凌晨三點多了。她獨自在黑暗的房間裡坐了一會,覺得毫無睡意,準備去樓下訓練室打幾把,誰知一開門,看見一個人影靠在門旁的牆上,喬妤順手摁開了廊燈,發現是披著外套的符晏卿。
符晏卿眉頭間一股縈繞不散的疲憊,眼睛半眯著,有點不適應光線。
喬妤怔了,想問「你怎麼在這」,張了張嘴,卻沒能說出話來。
符晏卿看見喬妤安然無恙地出來,好像是舒了一口氣,肩頸都跟著松下來,低下了頭,試探地勾住喬妤的一根指頭,輕聲問道:「你又不要我了嗎?」
喬妤覺得自己心快碎了,碎成一片渣滓,想拼也無處下手,只能無措地站在原地。
符晏卿不知道在她門口站了多久,只披著一個薄外套,臉色不太好,又委屈得要命,喬妤還是不忍心,把她領到自己房間裡,下去端了一杯熱水上來。
這兩人也是奇怪,有沙發板凳不坐,非面對面坐在地毯上,符晏卿接過杯子放在一邊的桌子上,握著喬妤的雙手,強迫對方跟自己面對面,語氣卻很柔軟:「喬喬,不想說沒關係,我會一直陪著你的,我保證。」
喬妤的腦子在夜裡總是轉不動,因為她常常噩夢連著噩夢,情緒鈍一點也算一種自我保護,此刻不知道為什麼,她面對著符晏卿,卻開始毫無徵兆地掉眼淚。
算了。喬妤想,可憐也是憐,憐愛也是愛,只要符晏卿在一天,自己就能活一天。
符晏卿倒是嚇了一跳,從沒見過人一邊面無表情一邊掉眼淚的,連忙把喬妤攬到懷裡,一張嘴就是自己的哄人大法:「喬喬乖,不哭了不哭了,哪裡不舒服我給你吹吹?」
在喬妤二十幾年的人生中,從未有過片刻歡愉,她的世界像一片風雪漫天的荒原,四處都是蟄伏的野獸,她踽踽獨行,不知道哪裡才是盡頭。
所幸符晏卿有一座小木屋,不大,但是燒著暖和的壁爐,還願意分給她一杯熱茶。
喬妤趴在符晏卿肩頭,終於痛痛快快地哭出來。
片刻後,等喬妤平復下來了,符晏卿給她擦乾淨眼淚,額頭抵著她的額頭,溫柔道:「你舅媽的事是我不好,應該一早告訴你,但你不用管,我來處理,我保證處理得好好的。喬喬,我這輩子真沒有第二個這麼喜歡的人了,你就當心疼心疼我,咱們以後都好好的,行不行?」
喬妤點點頭不說話,只盯著符晏卿的嘴唇。
符晏卿還在說:「以後有什麼事,哪裡不開心了,我哪裡做得不好惹你生氣了,都要第一時間告訴我,有別人惹你生氣也要告訴我,出門要跟我報備,去找沈容也要告訴我,我去接送。」
喬妤乖乖地點頭,盯著符晏卿的嘴唇,心道她廢話還挺多。
符晏卿見她壓根就是一副不集中注意力的樣子,狠狠揉了一把喬妤的腦袋:「你聽見沒有?」
喬妤毫無預兆地探頭親了符晏卿一口,眼神慢慢從嘴唇挪到鼻尖,再挪到眼睛:「隊友之間還要匯報行程嗎?」
符晏卿也看她:「隊友之間當然不用。」
喬妤:「那什麼關係用?」
這種問題好像兩個人直接之前就說過一次,那次符晏卿的回答是「自己人」,這次符晏卿回答:「女朋友。」
喬妤:「誰是你的女朋友。」
符晏卿:「你是,你是我的女朋友。」
喬妤像個幼稚的小孩:「那我是誰?」
符晏卿嘆了口氣,哄道:「喬喬,喬妤。喬妤是符晏卿的女朋友。」
喬妤抓著她的領口吻上來,符晏卿樂得接受,任由喬妤胡亂舔咬,然後扣著喬妤的腦袋慢慢加深。
喬妤呼吸越來越亂,覺得自己快要溺斃在符晏卿懷裡,好久才鬆開,她看著符晏卿,又有一點想掉眼淚的衝動,聲音有點不明顯的哽咽:「我以為我會死在雨里……」
幸好是死在你眼裡。
符晏卿呼吸也有些不穩,她左手一使勁,把喬妤抱到自己身上,抬頭親了一口喬妤的下巴,然後嘴唇慢慢挪到脖頸,最後咬在喬妤的耳垂上,一隻手撫上喬妤的大腿,輕笑一聲。
符晏卿:「寶貝,什麼死不死的,不欲|仙欲死一回,你怎麼知道對世界不眷戀了?」
喬妤愣了一下,沒太聽懂,不過馬上就說不出話來了。
……
————
第二天下午,喻妍照例從樓上半死不活地下來,去廚房找阿姨覓食,上機混直播,第五人格啟動,打兩把後被路人隊友氣得肝疼,然後轉頭看看喬妤有沒有空跟她雙排。
喬妤精神飽滿,面帶笑容:「要一起雙排嗎?」
喻妍覺得喬妤笑得十分詭異,沉默片刻,轉頭看了張嬋月一眼,再轉回來,發現喬妤還面帶笑容看著自己。
喻妍:「……喬喬,你終於瘋了嗎?」
張嬋月的腦袋從喻妍後面伸過來,喬妤立刻笑容滿面奉上:「嬋月,你要雙排嗎?」
張嬋月驚悚一陣,默默把頭伸了回去。
另一邊白藏也看著喬妤,喬妤察覺到後剛要出聲,白藏直接一抬手婉拒:「我跟我女朋友排。」
喬妤遺憾片刻,聽見人家跟人女朋友排,心裡也想跟自己的女朋友排,可惜女朋友是鐵血監管……活很好的鐵血監管。
喬妤忍不住往符晏卿那邊看了一眼,沒想到符晏卿正笑盈盈地看著自己,不知道看了多久,現下立刻拋了個媚眼:「我也打求生的,怎麼不找我排?」
喬妤看著符晏卿拿著手機的手指,從沒覺得符晏卿的手指這麼長。
喬妤輕咳一聲:「好……那我混會兒直播。」
(本章完)
作者說:「自尊常常……走曲折」是歌詞。
噫啊啊啊給我做!大做特做!!我就要寫!!一寫起來就發狠了忘情了沒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