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虞受舉孝廉旳消息不脛而走,不少在潁川認識的同事、好友前來祝賀。
其中郭圖最為積極,荀彧、鍾繇、荀攸等人親自恭賀一番。而之前親自登門拜會的荀悅性子沉靜,僅差人送了些小禮。
而與此同時,陰修欲舉鍾繇為孝廉的消息也流傳出來,張虞欣喜不已,親自拜會鍾繇。
為了感謝眾人的幫襯,也為了拉近與眾人的關係,張虞乾脆以喜事為名,拉著鍾繇在穎陰酒舍宴請眾人。
見是州郡官吏赴宴,酒舍主人不敢怠慢,自是將張虞、郭圖等人請入酒舍的雅間。
張虞請客,本應居主位,但同出錢宴請者,還有鍾繇。張虞以鍾繇年長為由,請鍾繇居主位,自己屈居次席。
左右座次的話,則以眾人官職高低而坐。今日赴宴者,有郭圖、荀彧、荀攸、鍾繇、張禮等五人,余者官吏因或因交情不深,或因公務忙碌,難以一一赴宴。
酒舍主人作揖躬腰,瞧了圈眾人,低聲問道:「諸位是否需歌姬作陪?」
鍾繇捋須而吟,看向張虞問道:「今日宴請友人,歌姬倒是不用,勞喚樂者作陪如何?」
酒舍主人不死心,低聲說道:「姿色秀麗者不少,斷不會壞了諸位貴人的心情。」
「不用了!」
張虞搖了搖頭,拒絕說道:「僅樂者彈奏便可!」
「諾!」
荀彧、鍾繇這些士族子弟,左右應是不缺女子。今鍾繇已明言拒絕,今貿然叫上酒舍歌姬作陪,怕是會引起眾人的反感。
少頃,輕盈的腳步聲響起,兩名懷抱琵琶、素琴的少女趨步至雅間,向眾人行禮了下,便坐在案几上彈奏。
為不打擾眾人,其樂聲輕柔,猶如泉水流淌,倒是別有一番風味!
張虞舉起酒樽,笑道:「虞至潁陰多時,多蒙諸位照料,今敬諸位一樽,且為鍾君受舉孝廉賀!」
「恭賀濟安受舉孝廉!」
鍾繇含笑舉樽慶賀,余者眾人應和了下。
「同祝諸位前程似錦!」
因深知自己身份不是正經士人,而是借王氏之力才有今時,故張虞態度頗是謙遜,不管別人內心如何看待他,他皆以單純的朋友心態見人。
畢竟張虞可是不敢忘記公孫瓚的教訓,公孫瓚在成為洛陽侯氏的女婿之後,其地位躍遷比他快多了。蓋或是德才不配位之故,公孫瓚格外不受士人待見。
公孫瓚在自己上位之後,可沒忘記得當初那些歧視,特意將那些出身上流的士族發配至貧寒之地任官。而公孫瓚在內外交困下,最終兵敗身亡。
相反,同為邊境武夫出身的劉備,起家之初不如公孫瓚,但勝在有顆能融入中原士族的心,懂得與人交際,贏得不少人讚譽的口碑,最終才在荊州發家。
在鍾繇、張虞二人的暖場帶動下,酒過三巡後,宴會的氣氛放鬆下來,話題也隨之打開,聊起今下時局。
別看荀彧、荀悅、鍾繇這些人在將來會出人頭地,成為名留青史之人,但今下或是百石小吏,或是中央候補官吏,亦或是一介白身,在大漢郡國中籍籍無名。
微醺間,郭圖笑道:「濟安自并州而來,不知塞外如何?」
「不怎麼樣!」
張虞灌了口酒,苦澀說道:「自熹平以來,鮮卑勢力大漲,歲歲入寇,胡人犯我郡縣。我本為雲中成樂人,然因胡人南遷,不得不移至定襄為民。」
此語一出,郭圖酒醒了幾分,驚訝道:「我朝在朔方兵馬何在?南匈奴守邊兵馬何在?」
見郭圖不知邊塞局勢,張虞簡略說道:「多年前,三中郎將並率南匈奴單于兵馬出塞,但遭鮮卑人所擊,邊軍折損殆盡。另南匈奴王庭已南遷至西河郡,難以為莪朔方守邊。」
「當下邊塞已無多少漢人,各族紛紛結塢自保。幸鮮卑單于繼位不穩,與我邊塞互市,邊郡才能得一時之安寧。」
聞言,郭圖神情略有些難受,嘆息說道:「想我朝鼎盛之時,驅兵出塞數千里,橫掃王庭,燕然勒石。然時至今日,邊塞竟淪落至此,縮邊互市,以求一昔之安寧。」
「再觀中原,黃巾亂黨叛亂,而朝中閹黨亂政,我朝國勢衰頹矣!」
聽著郭圖的醉酒感嘆,眾人都難掩嘆息失落之色。
張虞同樣嘆息了一聲,他不是天生的造反派,而是他深知漢室救不起來。為了他自己的私心,更為了華夏,才會早早為未來而準備。
「你我皆居江湖,難以參合朝堂之事!」
荀彧無奈而嘆,說道:「唯有盡本職之份,望朝廷諸公能匡正陛下,蕩平黃巾、四夷,振興我朝國事。」
說著,荀彧另有羨慕,說道:「此番濟安、元常入朝,受拜尚書郎,今後當能另委重任為官。」
荀彧少年出名,但因各種緣故,被迫娶了唐衡之女為妻。在潁川士人中,名聲實在弱了一籌。
今年鍾繇受舉入雒陽,明年安排給荀攸,荀彧想受舉孝廉,進京入台,怕還是要等很久。同時再看張虞年紀比他輕,今卻已經受舉孝廉,荀彧還是有些羨慕。
不過羨慕歸羨慕,但荀彧並不嫉妒張虞。除了荀彧的自身品德夠,另外張虞所立的軍功也夠受舉孝廉。
張虞笑道:「以文若之才,早晚入雒登台,高拜令君(尚書令)之位!」
荀彧連連擺手,說道:「濟安過贊了!」
「不過譽!」
張虞直接開玩笑,一一點評列席眾人,笑道:「以我觀諸君之能,足以位列朝堂,元常、公達二君可拜三公,文若拜尚書令,公則拜司隸校尉,仲方(張禮)拜廷尉,伯松為尚書僕射。」
「哈哈!」
見張虞說得如此離譜,眾人忍不住紛紛大笑。
郭圖笑了幾下,問道:「那濟安呢?」
眾人安靜下來,聽張虞接下來的話語。
張虞不緊不慢,喝了口酒,笑道:「我當為大司馬,位居諸公之上。」
「噓~」
見張虞這般自吹自擂,郭圖發出噓聲,表示對他的質疑。
張虞並不著急反駁,朝著眾人舉酒,笑眯眯說道:「為在座諸公賀!」
「為賀張大司馬賀!」
三旬有餘的鐘繇似乎回到了年輕抒發壯志之齡,舉著酒樽,與眾人玩笑宴飲。
「對,為張大司馬賀!」
郭圖酒意上頭,拍著案幾,作怪道。
「來!」
張虞見荀攸比較內斂,摟住荀攸的肩膀,笑道:「為荀公賀!」
「同賀!」
張虞酒樽與郭圖的酒樽相碰,豪言道:「大丈夫必有四方之志,故我不惜千里南下。今後如有機會,我當率兵出塞,橫掃大漠,恢朔方之域,揚我漢人之雄風。」
「壯哉!」
在琵琶與琴聲中,張虞主動拉著酈嵩、郭圖而舞,荀彧、鍾繇拍案唱歌以為應和。
直到後頭所有人酒意上頭,在張虞的拉扯下,鍾繇、荀彧不得下場為眾人跳上一曲。倒是含蓄的荀攸放不開,僅能主動請纓去彈琴。
在歡快的歌聲中,宴會就此落下帷幕。
張虞臉色發紅,身上酒意甚濃,在酒舍門口送別荀氏叔侄,又與張禮、鍾繇二人告別。
「公則興盡否?」
張虞左手挽著郭圖,右手拉著酈嵩,在寂靜的街道上走著。
「興盡啊!」
郭圖任由手臂被張虞所摟,說道:「就是濟安今後去了雒陽,出任尚書郎,外放到地方為縣令,不知可有機會再見。」
「會有機會!」
張虞笑了笑,說道:「以公則之能當如那毛遂,錐入囊中,錐尖早晚必破囊而出。」
「希望如此!」
郭圖有些惆悵,說道:「潁川士族眾多,孝廉人選,不知何時才有我!」
張虞揣測了下郭圖的心思,說道:「君若無意為上計吏,可將君上舉於王使君。更替官職,拜為州吏。」
郭圖頗感意動,說道:「恐王豫州嫌圖愚鈍!」
張虞沉吟良久,說道:「我為輔王使君武事,文政之事不便干預,故我僅能向王使君舉薦人才。王使君如若有意,當會招君相見,考究公則才能。」
當初王允左右缺人,程普又是武事官,王允會同意徵辟。今向王允舉薦政務官,王允是否會徵辟郭圖,張虞內心沒有把握,僅能說為郭圖提供一個機會。
張虞言中之意,郭圖自是聽出來了。
猶豫少許,郭圖點頭說道:「既然如此,麻煩濟安引薦。」
「善!」
向王允引薦郭圖,算是張虞在能力範圍內之事,且也是希望留份情誼於郭圖。
次日,酒醒之後的張虞入府拜見王允,以欲至譙郡理事,非有心腹效力不可為由,引薦郭圖於王允。
見張虞言之有理,王允決定給郭圖機會,便在第二日單獨召見郭圖。
郭氏世修律法,郭圖又為上計吏,對州郡政務自有不少了解。故面對王允的問題,郭圖井井有條地回答,讓王允頗為滿意。
在經得陰修的同意,郭圖被王允徵辟為簿曹從事,掌管錢糧帳冊,雖仍為百石吏,但身份已變,從郡吏變為州吏,管轄更多之事。
八月中旬,王允在酈嵩、程普、郭圖、孔融等從吏的簇擁下,登上了前往譙郡的馬車,杜佑率兵護衛。
分別時,王允叮囑張虞到雒陽,可以去找王蓋以及王晨二人。
王蓋,王允長子;王晨,王宏長子。二人皆在雒陽任職,屬於是王氏家族的後起之輩。
約過了幾日,見入京時間已至,張虞與鍾繇二人離開潁陰,同行還有五十餘騎。
臨別之日,荀彧、荀攸等友人前來送別張虞、鍾繇。其中送別鍾繇的人最多,有鍾繇妻妾,還有鍾氏族人,其人數比張虞部下還多。
經一番告別,鍾繇這才起程,與張虞所部同行。
路上,張虞策馬於鍾繇身側,聽著鍾繇口中關於雒陽的趣聞,以及聽鍾繇科普孝廉與尚書郎的關係。
孝廉被舉至中央後,按制度而言,並不能立即授以實職,而是需要入郎署為官,跟隨中央官僚左右,觀察大臣理政,熟悉朝廷行政事務。
在滿一定期限之後,通過上層選拔,根據考核結果,分級任命為不同的官職,如地方上的縣令、長、相,或是留守尚書台。如能留守尚書台,滿三年可稱侍郎,侍中另需提拔任命。
當然以上是東漢開國之後的任命流程,在漢順帝的陽嘉元年,針對孝廉無才能的情況,尚書令左雄推行過一次改革,即採用考試選拔形式,篩選出合格能入台為官的孝廉,並嚴格限定四十歲才能入選。
然隨著左雄病逝,其針對孝廉的改革雖然隨之破產,但孝廉考試制度卻保留下來,即『諸生試家法、文吏課箋奏』。
聽著鍾繇的講述,張虞不由驚嘆幾下,沒想到科舉制中的考試制度居然可以追溯到東漢時期。
驚嘆之餘,張虞則開始頭疼,他本以為入選孝廉之後,直接可以出任郎官,不料還要參加考試,才能被朝廷擢用。
似乎看出張虞的頭疼,鍾繇笑道:「孝廉所考經學內容不難,濟安到雒陽之後,如能尋得舊年答卷,再熟讀幾卷經書,歲舉將是無憂。」
顯然孝廉考試內容不比科舉,倒是與後世的某些考試類似,居然有舊題可刷,看來尚書台的官吏也不想為難由地方推舉上來的孝廉。
「多謝元常兄!」
張虞將鍾繇的話暗自記下,準備到雒陽找王蓋、王晨二人詢問細節情況。
王氏的後起之秀王蓋、王晨兩堂兄弟,在幾年前便被舉為孝廉。今王蓋在尚書台擔任侍郎之職,王晨則在少府里任職。而張虞在雒陽出任郎官期間,大體是要依靠王蓋、王晨二人。
鍾繇挽著韁繩,笑道:「今往雒陽任郎官,你我還需互相幫助!」
說著,鍾繇湊近身子,壓低聲音說道:「濟安歲舉如若困難,不如去尋宮中宦官。花錢購買答卷,先行讓識經學者作答,而後……」
張虞帶有震驚之色,打量看似為正義君子的鐘繇。沒想到鍾繇的底線竟然如此靈活,建議自己找宦官買答卷。
看來三十四歲的鐘繇早已看透很多事,為了官職升遷,會用些靈活手段,而不會像荀彧那般恪守底線。
見張虞這般神情,鍾繇神情無奈,說道:「陛下買賣官爵成風,而今又閹黨當朝,上行下效,何物不能買賣?有時入朝為官,還需靈活行事。」
張虞笑了笑,說道:「我本以歲舉而憂,今得元常兄之語,心中再無疑惑。」
與鍾繇相處這麼久,張虞真是越來越喜歡鍾繇了。其個人不僅才能出眾,且性格還外圓內方,行事靈活而又底線,難怪會被曹操派到關中,獨領關西軍政大事。
走著走著,忽然在隊列的前方出現一個矮小的身影,見到張虞所部的身影,立馬從地上起身,而後背負長刀跑了過來。
見來人是孟寧之,張虞挽停韁繩,問道:「你怎麼至此?」
「拜見從事!」
孟寧之單膝而跪,拱手說道:「仆投軍旅,無非立功升遷。然當今之世,欲求上進者,無貴人賞識,不足以成事。仆輾轉數年,除從事之外,未得貴人賞識才華。」
「今深思從事那日之語,竊以為仆之貴人在於君。某舍軍旅而來,願為君之捉刀吏。唯望君不棄某形貌簡陋,是為一介匹夫!」
「善!」
見有勇士主動投效,張虞自無道理拒絕,翻身下馬,笑著扶起孟寧之。
「孟君舍軍來投,虞深感榮幸!」
張虞撫孟寧之背部,笑道:「從今之後,我與君同榮辱。」
《唐書·列傳九》:……太祖在潁川,上計吏郭圖則識太祖韜略,與之論人物,太祖賞圖才學,論曰:「君仕進可至兩千石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