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然原隨雲保證得信誓旦旦,但孫府到底不是他的地盤,他也料不得當晚,老伯就請他前去萬鵬堡,替自己做一件事。
昨日他的壽宴上,除卻張老頭以外,還有許多人前來拜訪他,希望他能為自己主持公道。老伯今日一一做了安排,吩咐了部下前往處理,甚至連孫劍都已經被派了出去,但有一件事,卻不是這些人可以解決的。
鎮武鏢局武老刀的兒子小武看上了萬鵬王的侍女黛黛,想要迎娶卻被萬鵬王拒絕,甚至還在與黛黛私會時被萬鵬王打傷。這年輕人能保下一條命,已經是萬鵬王看在他父親的面子上,但他業已相思入骨,如今竟然病得臥床不起、形銷骨立。他是武老刀的獨子,這老人無奈之下,只能找上老伯,尋求幫助。
「萬鵬王不是易與之輩,我原本是想讓香川去做此事,但他另有任務在身,委實脫不得身。」老伯將一隻手放在原隨雲的肩膀上,溫和的說道。「隨雲,你願意替我走這一趟嗎?」
聞言,原隨雲不禁笑道:「您是我爹的朋友,你的朋友,自然也是我爹的朋友。再說,能為您做事,豈不是隨雲的榮幸?」他當然知道律香川是為什麼脫不開身,更自信於自己能應付得了萬鵬王,哪怕此人和老伯齊名,各據一方,亦是江南一帶的一方霸主,因而常年和孫府有些爭鬥。
「不過,你不熟悉萬鵬堡的情況,我琢磨著,還是帶個人給你打打下手。」老伯招了招手,一個侍衛打扮的男人立刻走上前來,討好的朝原隨雲拱了拱手。他看起來有些怯弱的模樣,微微弓著背,平凡的臉上點綴著三兩點麻子,是個既不顯眼,也看不出什麼優點的男人。
然而老伯能將他推薦給原隨雲,他又豈是一個毫無本事的人?
「這是馮浩,你但凡有想問的、想要的,都可以問他。」老伯介紹道。而原隨雲看了他一眼,卻只是溫和的說道:「還是算了吧,我和律大哥之間的關係太過一般,卻不好意思借用他的人。老伯,既然是我出手,能不能讓我自己挑一個人帶走呢?」
他此言一出,馮浩頓時滿臉冷汗,立刻往地上一跪,大聲說道:「原少莊主,誤會,誤會啊!在下入門五年,為老伯忠心耿耿,別無二心,怎麼……怎麼突然就成了律爺的人了?!」
他說得十分急切,奈何在場的兩個人都沒有看他。老伯像是看著任性的孩子一般無奈卻慈愛的嘆了口氣,竟自我檢討道:「是叔叔不該自作主張,壞了你的興致,你們這些年輕人,都不樂意突然塞個人過去。那就讓我瞧瞧,隨雲想要誰去幫你?」
原隨雲笑著說道:「您身邊不是有個叫王富的小侍衛嘛,把他派給我跑跑腿就是了。」
老伯也笑了:「你怎麼看上他了?不過,他父親當年也是與我一同入關的,曾受過你父親的大恩……也罷,若是你喜歡,讓他就此跟了你去,我也算對得起他的父親了。」
原隨雲道:「我怎麼好意思要您的人,只是借去辦事罷了,回來當然還是要還給您的。」他甚至又陪老伯說了兩句閒話,這才不緊不慢的告辭離開。而直到他關上門,老伯才低下頭,看了馮浩一眼,只見他滿頭的冷汗,竟好似已然緊張得快要暈過去。
「起來吧。」他平靜的開口道。「隨雲是客人,且一向有自己的主意,興許今日心情不怎麼好,你多擔待。」
馮浩尷尬一笑,他哪裡敢說原隨雲的壞話,只得喏喏說道:「也許是小人不經意間惹怒了原少莊主,才會惹來今日的麻煩……只是不知道,怎麼會突然搭上律爺……」
「好了,你是我的部下,自然也會幫香川做事,隨雲興許不是那個意思,沒什麼好奇怪的。」老伯打斷了他的話。「這件事,別告訴香川。」
「是、是,小人一定守口如瓶……」馮浩點頭哈腰的保證了一番,這才起身離開房間。然而在他離開許久之後,老伯望著窗外奼紫嫣紅的花園和琳琅滿目的鮮花,忽然深深的嘆了口氣。
於是,等律香川再被叫到他的書房去的時候,儘管做足了心理準備,還是被坐在桌邊的青衫少年郎驚了一驚,略作遲疑之後,才進門關好了房門。
「原來,你不是雲姑娘,而是雲公子。」他有些詫異的說道。「想不到,我居然完全沒有看出來!」
「好說。」雲出岫洋洋得意的笑了起來。「我這樣漂亮的臉蛋,你看不出來才是正常的。」
尋常男子只要被人說是像女人,都會感覺到由衷的羞恥和憤怒,他卻能如此悠然自得的作答,倒是把律香川噎了一下。但他很快就調整了過來,朝著雲出岫禮貌的點了點頭,隨後恭恭敬敬的走到老伯身邊,垂下了頭:「老伯。」
老伯望向他的目光滿是慈愛:「我特意請雲公子留下,就是想讓他給你把把脈。你知道我為了醫治隨雲的眼睛和你的身體,幾乎已經拜訪了大江南北有名的神醫,誰知道他們加起來,竟也不如雲公子一個得用!如今隨雲已經痊癒,只要你也無事,我便是立時死了,也能無憾了。」
他說得情真意切,連律香川也不禁動容,含淚說道:「您這樣說,真叫我無地自容。那件事情早已過去,我也早已釋懷,是您慈愛,才會一直念念不忘……」
「此事是我和孫劍對你不起,我怎麼能忘懷?若連我都忘了,我又有何顏面面對你和你舅舅!」老伯義正言辭的說道。律香川越發感激涕零,還是雲出岫實在受不了他倆一個毫無波動一個表里不一的內心,趕緊出聲打斷道:「老伯,我已經跟你說過,我也不敢保證自己一定能醫好這位律先生的。」
他這個被寄予厚望的「神醫」突然插口說出這樣的話,實在是讓人很掃興的一件事,至少律香川的表情就變得有些難看。但老伯仍然溫和,甚至反過來安慰他道:「總要看看才知道結果,我相信公子的醫術。」
「那,還是請老伯你先出去吧。」雲出岫今日之所以換回男裝,就是為了讓病人的心裡好受一些,畢竟讓一個妙齡少女看男科問題,不說大夫能不能夠忍受,只怕他自己就受不了這份羞恥了,同樣的道理,家屬自然也是不在場的好。「等有了結果,我再請你進來。」
「好。」老伯自然也知道,這是對律香川最好的選擇,因而並沒有多說什麼,就將自己的書房留給了他們。不一會兒雲出岫一臉平靜的開門請他進來,一切似乎和他離開以前並沒有什麼不同,但他還是立時注意到律香川的衣服是解開後重新系好的,看來那道陳年的傷疤,他已經跟面前的大夫展現過了。
「雲公子,你看……」他迫不及待的問了一句。這面若好女的少年人沉吟了許久,才斟酌著說道:「我只能說,有三成把握。」
這並不算一個很好的回答,但老伯的眼睛卻已經亮了起來。「只要有一成的把握,就已經有嘗試的價值了,不是嗎?」
雲出岫沉默了片刻,這才回答道:「是!」因為對於病人家屬來說,哪怕只有一成,也是痊癒的機會,他常年照看著病人,自然是知道的。
但就像雲出岫自己說的那樣,他根本就不是什麼宅心仁厚的大夫。所以,在送走了腳步輕快的律香川之後,他立時就轉過頭對老伯告狀道:「你的部下對我有殺意。」
老伯的表情似乎有些驚詫:「你若醫好了他,就是他恩同再造的恩人,他豈會對你動手?」
雲出岫翻了個白眼,心說他治好的另一個病人還饞他身子呢,什麼時候這世上的每個人都是有恩必報的大好人了。「我既然說得出口,自然就能肯定這件事,您就不必和我裝模作樣了吧?要知道,要醫治一個對我有殺意的人,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方才還有三成的可能,但也許接下來,連一成都沒有了。」
「哦?」老伯的表情立刻就變了:他微微一笑,收斂了方才的驚訝,神態仿若靜水一般沉著了下去。他對雲出岫道:「我知道,但有我在,他動不了你。」
他當然有這樣的自信!
但云出岫卻反駁他道:「我在孫府,他當然不敢動我,但是我離開以後呢?一個知道他最不想讓別人知道的秘密的人,他會這麼輕易放過我嗎?」
「他是不會。」老伯這樣說道。「但我不會允許他這麼做的。」
雲出岫盯著他看了一會兒,然後慢慢點了點頭:「我相信你。」
他方才頗有些不依不撓,此時卻已然平靜了下來,於是倒輪到老伯吃驚了:「你不問我要更多的承諾嗎?」
雲出岫朝他咧開嘴,露出一口整齊的小白牙:「一個願意為了南瓜和葡萄去為一個農夫出頭的人的承諾,我還是信得過的。」
「——更何況,不是還有原隨雲在嘛。」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