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位父親的雷霆震怒, 到底是什麼模樣?
雲出岫並不知道。他自小跟在蕭東樓身邊,心中其實已經把他視作自己的父親,但蕭東樓自從經歷重創之後, 脾氣俞見溫和,平日裡連重話都不會對他和雲無心說上一句,又何提發火呢。
這場奇怪的刺殺,很快就被衝進門來的一眾家丁強自按了下去。雲出岫自己並沒有下死手,但回過神來的時候, 大廳之中,已然躺了一地的屍體。原隨雲本來一直持劍護在原東園身邊,此時方才挪動腳步, 開始翻看起地上的的屍體來。
原東園一直坐在椅子上, 垂首望著自己鞋尖上染紅的布料,好半晌,才緩緩吐出一口氣,開口問道:「隨雲,這些, 都是你的敵人?」
原隨雲回過頭,朝他笑了笑。哪怕站在滿地血腥當中,他也顯得那麼溫和, 那麼得體, 不緊不慢的回答道:「是啊, 爹。」
有那麼一瞬間,原東園幾乎不忍心再問;然而打自他知道蝙蝠島的事情以來,已經一退再退, 如今, 終於退無可退了!
「他腳上的腳銬, 是不是也是你做的?」他指著雲出岫,這樣詢問自己的兒子。雲出岫有些尷尬的收起腳,將鐵鏈藏回了裙子後面,然而,原家父子誰也沒有看他,原隨雲臉上的笑容也沒有絲毫的改變:「是,也是我做的。」
「你——」這一句話,仿佛一塊石頭重重的落了地,原東園豁然起身,顫抖著手指指著原隨雲,卻是一句話也說不出來了。還是原隨雲扔下劍,回到他身邊,伸手輕輕拍了拍他的背,為他順氣。
下一刻,原東園一巴掌扇在了他的臉上,把他的頭打得重重偏到了一邊。雲出岫剛想上前,卻見他朝著自己看了過來。
「雲大夫,今日的事,在下自然會給你一個合適的交代,你先回去休息吧。」原東園的目光顯然是在提醒他,這已經是家事,容不得外人來插手了。
「這……」儘管雲出岫有心勸解一二,但猶豫片刻之後,他終於還是點了點頭。「生氣傷身,原老莊主,你和他好好談談吧。」
他轉身出了房間,在花園裡尋了一個角落藏了一會兒,看著下人們來來回回的處理屍體,收拾殘局,而沒過一會兒,原東園由一個下人扶著走出屋子,臉色絲毫沒有好轉,原隨雲低著頭跟在他身後,這個時候倒像個真正的孝順兒子一樣乖順,弄得雲出岫糾結不已,實在很擔心他那張清秀溫潤的臉被他爹打壞了。
他照前例用一根簪子解開了腳銬,一腳把其蹬在一邊,隨後施展輕功追了上去,遠遠的綴在了人群後面。原家一行人毫無懸念的進了祠堂,先扶著老莊主在椅子上坐下來,原東園喘了口氣,厲聲讓原隨雲在祖宗牌位前跪下,這才揮了揮手,對身邊的下人道:「去拿家法來!」
「老莊主,這……」眼看他委實氣得厲害,明顯是要狠狠責罰少莊主,下人也不禁有些猶豫,到底將來當家的事原隨雲,誰願意在這個時候得罪他呢?看出他心中的遲疑,原東園不由瞪起眼睛,憤怒的說道:「怎麼,我還沒死呢,現在就使喚不動你們了,是嗎?!」
「爹說的哪裡話,無爭山莊,自然還是由您做主。」還是跪在地上的原隨雲抬起頭,朝著周圍的下人看了過去。雖然他的目光並沒有什麼壓迫的意味,但被他看到的人還是迅速衝過來,將那個下人拖了下去,隨後有人從後堂請出一條漆黑的長鞭,執著它靜靜的站在了原隨雲的身後。
「還愣著做什麼,給我打!」他那副臨危不亂、風淡雲輕的態度,只是讓原東園越發氣憤。他回想起自己調查到的那些事,銷金窟、包打聽、鏢局、殺手組織、妓院……連一絲光都沒有,只要有錢,就能買到任何東西的蝙蝠島,藏在地底的魔窟,那些被活生生縫住了眼睛的人——
如今跪在他面前的,到底是他乖巧懂事的兒子,還是一個從地獄深處爬出來的惡鬼?為什麼他做出了這樣的事,還能這樣毫無羞愧和他說話,還能這麼從容的安排所有的事?
這究竟是為什麼?!
他全然想不明白,這個時候倒是全然不糾結兒子的取向了。橋老急急趕來的時候,只看到原隨雲挺直了背一動不動的跪在那裡,背上全是斑斑血痕,下人掄直了鞭子,還在往他身上打,那鞭子打在人身上,發出一聲聲令人心驚膽戰的沉悶聲響,嚇得他趕緊叫停:「住手……住手!」
原東園並沒有看他,只是定定的望著原隨雲的側臉,抬手道:「你先下去。」
「老莊主,這到底是怎麼了?就算少莊主做錯了事,也只是一時糊塗,您何必動用家法,和他好好說說就是了。」因為不想看到雲出岫,他並沒有參與中午的宴請,只剛才在過來的路上聽下人說了一耳朵,全然沒明白原東園如此可怕的怒氣從何而來。「再說,你打都打了,就先到此為止吧……」
「到此為止?」原東園冷笑一聲。他在原隨雲的臉上,可沒有看到半點的悔改之心,甚至顯得胸有成竹,是早料到有人求情嗎?在他的眼裡,自己這個父親,究竟是個怎樣的角色呢?會無休止溺愛他、裝聾作啞的糊塗蛋,還是縱然生氣,也根本奈何不了他的可憐蟲?
這個時候,他倒真是深恨自己不夠愚蠢。
「橋刃,這不是你能插手的事,下去。」他不耐煩的說了一句。橋老還想再勸,卻被他指著鼻子罵了一句:「你給我滾下去!我告訴你,今天誰來都沒用,我便是將他打死在這裡,也是他咎由自取!」
橋老看他氣得渾身發抖,一副隨時可能癱倒的模樣,不由大驚失色,一邊後退一邊說道:「好,好,我走便是了,你別生氣、別生氣。來人,快來人!給老莊主倒杯茶,舒口氣……」
他不敢再留下,只能擔憂的看了一眼原隨雲,隨後便緩步退出了祠堂,看得藏身祠堂一角的雲出岫一陣無語,心說這老頭也未免太沒用了。殊不知橋老出了門,在門口踱了踱步子,隨後吩咐下人道:「去看看六爺和七爺誰在家,請他們過來!」
又讓下人取只信鴿給他:「我得給老伯寫封信……」
但他的出現,也算是提醒了原東園,他立刻吩咐人把祠堂大門關上,又吩咐讓家丁列隊守在門口,不管是他的哪個弟弟前來說情,都不准放他們入內!
原隨雲適時的提醒他:「六叔性子沉穩,不會隨意說話,七叔性情卻十足倔強,若是他比六叔早到,只怕,外面那些人,是攔不住他的。」
「哼,只要他們還認我這個大哥,就救不得你!」原東園才不管那麼多,他是長子,繼任莊主之後又積威多年,幾個弟弟在他面前,亦是不敢造次的。
他喝了兩口下人遞過來的濃茶,這才壓下心頭噴涌的怒火。原隨雲也不再說話了,但無論身上增添幾道傷痕,他始終都跪得筆直,那鞭子打在他身上,猶如打在石像上一般,絲毫不能將他撼動。
他這副模樣,原東園一開始只覺得生氣,只覺得他是在和自己作對!然而隨著時間的推移,他開始坐立難安,目光實在難以離開兒子那鮮血淋漓的後背,好半晌,他終於忍不住站起身來:「停!給我停下!」
那打人的下人渾身一顫,長鞭偏離了方向,在地上打出一道長長的痕跡。他恭敬的退到一邊,等著主人的下一道命令,還是原東園吩咐他,將鞭子放回原處,他才低著頭退了出去。
隨後,原東園在原地來回走了幾圈,示意其他人也都退出去。他先是給肅穆注視著他們的祖宗排位上了一柱香,按著桌子站了一會兒,這才轉過頭來,看向自己的獨子。
原東園道:「我問你幾件事,你要如實答我。」
原隨雲溫順的點了點頭:「好。」他其實已經猜到原東園想問什麼。
果不其然,原東園的第一個問題,就是質疑白天的事:「今天找上門那些人,武功根本不足以突破山莊的守衛,是你故意放他們進來的?」
「是。」
「你讓他們闖入大廳,目的除了讓我正視你做的那些事,還為了讓我看到雲公子腳上的鐵鏈?」
原隨雲沒有回答,只是輕輕微笑了一下,全當做默認了。
原東園深吸了一口氣,好不容易壓下自己心頭差點又要復燃的怒火,終於問出了自己心中最重要的問題:「隨雲,你一向聰明得過分,並不肯做毫無把握的事情。我之所以能調查到你的事,其實也是有你的人從中引導,是不是?你其實,原本可以什麼都不告訴我,什麼都不讓我發現,是不是?我已經是個半隻腳踏進棺材的老頭子了,指不定哪天就會死……你明明可以讓我一無所知的死去,是不是?!」
說到最後,他的語調不由帶上了兩分複雜的愴然。因為他忽然發現,或許不是他太了解自己的孩子,而是原隨雲太過於了解他。
他看到原隨雲抬起了頭,靜靜的看了他一眼。他的目光那麼溫柔,那麼沉靜,誰也想不到這個人料到了所有的一切,終於把親生父親逼到了懸崖邊上。
原隨雲朝他露出了微笑:「是的,但我不必。」
(本章完)
作者說:想不到吧,這次回家的重點其實根本不是出櫃,而是看老原耍變態(捂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