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觀音轉過頭來, 一雙眼睛像是被烈火點燃了一般。
沒有女人能夠忍受別人說她衰老,因為美人遲暮,本就是世間最悲哀的事情之一, 只是這樣一句話,石觀音剛才的滿腹綺思,統統都化作了滿腹殺意!
她看著原隨雲,卻又覺得自己看不懂他,忍不住最後問了他一句:「你本來不用挑起我的怒火的, 你大可以先奉承我,哄我開心,同我虛以委蛇, 或是直接同我動手, 你原本可以這麼做的!」
「是啊,我原本可以。」原隨雲卻顯得很平淡。「不過,也沒什麼差別。」
好個狂妄的小子!
石觀音冷笑一聲,抬手朝他攻去。她原本自持實力,不應主動朝原隨雲動手, 而是應該等他先出手,然而原隨雲已經激起了她的怒火,便沒有什麼江湖道義可言了——她自會讓他知道, 以為自己有幾分本事, 就來向她挑釁, 是何等愚蠢的一件事!
然而即便是在交手的時候,她的身影仍然飄逸,她的動作也仍然優美, 就像一隻蝴蝶扇動著華美的翅膀, 在大殿之中肆意飛舞一般。那輕飄飄的衣袖, 伴隨著輕風,輕若無力的刮過原隨雲的手臂——但僅是這一招,就足夠打斷原隨雲的胳膊了!
然而,原隨雲沒有躲閃,而是徑直朝她迎了過去!石觀音只覺得眼前一花,對方已是輕而易舉的從她頭上飛越而過,落到了她的背後,抬手朝她後心打去。石觀音腳尖一踢,衣襟一揚,夾雜著內力的衣角順勢擋下了他的掌風——幾乎是同時,原隨雲的腳已經如同鞭子般狠狠抽了過來,掃向她的下盤,石觀音腳一橫,和他小腿相擊,兩個人俱是被對方的內力震得一顫,又各自分了開去。
不過轉眼之間,兩個人已經交手數個來回,心神已然盡數放在對方身上,全然顧不得周圍的人事。雲出岫拿過桌上的酒壺,仰起頭來,往嘴裡倒了一口酒,而直到此時,龜茲王才如夢初醒一般,驟然叫出了聲。
「愛……愛妃?」他震驚的望著石觀音絕美的容顏,下意識的站起了身。「衛兵!衛兵!你們還愣著做什麼?快保護王妃,把那個人給本王拿下!」
站在大殿四周的衛兵聽到命令,提起手中長槍就沖了上去——然而,他們並沒有阻止石觀音和原隨雲,而是在路過雲出岫身邊的時候,突然齊齊提□□去,似是想要將他紮成一個刺蝟!
雲出岫當然沒有被紮成刺蝟。
他仍是好好的坐在自己的位子上,用一支手指勾著酒壺,打量著面前的對決。在他身邊,忽然亮起了幾道劍光,正是做游商打扮的丁楓、李自奚等人拔出劍來,擋住了衛兵的聯手進攻!
他們三三倆倆的散落在雲出岫身邊,揮舞著長劍,毫不客氣的斬斷逼近的人的手臂,割開他們的喉嚨,飛濺的鮮血越過半空,落在雲出岫面前的食物上,他垂下眼睛瞧了一眼,突然嘆道:「可惜了。」
驚訝的表情已從龜茲王的臉上消失不見,他低低的問道:「可惜什麼?」
「早就聽聞,妙僧無花琴棋書畫,文采武功,無一不精,無一不妙,我此番前來,本也是有意想聽聽你聞名江湖的琴聲。」雲出岫道。「可惜,此地已不適合奏出天下無雙的樂曲了。」
龜茲王問:「閣下的笛子也不能嗎?」
雲出岫道:「不能。因為我用它殺人的時候,它就是一件兵器,已失了樂器的清淨。」
聞言,龜茲王也不禁嘆了口氣。
雲出岫問他:「你又在惋惜什麼?」
龜茲王,不,應該是昔日聞名江湖的妙僧無花嘆道:「可惜,我竟不能早些與你相識,閣下如此風雅,我們說不定會成為好友。」
——話音未落,他突然騰空而起,如同一隻鷹一般展臂撲將過來!四周的護衛見此情形,臉色大變,急忙持劍抵擋,然而無花袖中刀光一閃,頓時鮮血飛濺,眾人的合力阻攔,竟然連他一刀也敵不過!
雲出岫還是坐著沒動——他難道一點都不害怕、不恐懼嗎?他難道不反抗、不躲閃,就這樣等著去死嗎?
無花的眼睛裡閃過一絲疑惑,但也僅只如此了。因為他的「迎風一刀斬」已經快落到雲出岫的頭頂,這一刀極快、極利,相信他死的時候,甚至感覺不到痛楚。
然後,大殿中的燈火,忽然齊齊熄滅了!
這間大殿為做宴會使用,四角都點著高高的燈柱,牆上還掛著滿油的吊燈,但就在這麼一瞬間,所有的光亮忽然都黯淡了下去,將整間宮殿捲入了一片危險的黑暗之中,尖叫聲、碎裂聲、刀刃撞擊聲隨即響起,但誰也看不見自己面前的情形,誰也不知道自己身邊發生了什麼。
在一片混亂之中,有些人倒下了,有些人還站著不動,有些人四下摸索著,努力想要從黑暗的戰場中逃出去,然而很快,一聲悽慘的、痛苦的、近乎瘋狂的尖叫聲響了起來。
那是一個女人的聲音。她的聲音曾經婉轉如鶯啼,充滿了女性的嬌美和魅力,僅僅和你說上兩句話,就能酥軟你的骨頭;但是在她慘叫的時候,人們卻根本想不起這聲音過去的美好。
慘叫的人是石觀音。當燈光再一次亮起來的時候,所有人都看到她用一隻手捂住自己的臉,半張臉皮都被人削了下來!原隨雲一手持刀,擋在雲出岫身前,渺渺青衫甚至滴血未沾。他斯文有禮的朝石觀音抱了抱拳,唇角噙著一抹春風般的微笑:「夫人,承讓了。」
方才的黑暗裡發生了什麼?誰也不清楚。但一切,似乎也沒有那麼重要了。
石觀音的臉因為劇烈的疼痛而扭曲著,半張妖媚如仙子,半張卻殘缺如同厲鬼。她的聲音又尖又利,滿腹的怨恨像鞭子一般纏繞在每個人的脖子上:「你……你居然毀了我的臉!?」
原隨雲灑脫一笑:「抱歉,一時沒收住手,不過也無妨,等你死去的時候,就不會為此難過了。」
石觀音尖嘯著沖了上來。她平生最愛的,就是這張美貌非凡的面容,此時雙手觸碰到的卻只是一片血肉模糊,叫她怎麼能接受?在這一刻,她心中除了殺意,已經不剩其他任何想法,面前的人毀了她的臉,她便要將其碎屍萬段!
然而這烈火一般灼灼的恨意,也像烈火一般迅速將她的生命燃燒殆盡——高手相爭,勝負不過就是一瞬,怎能容忍她如此被情緒左右?
原隨雲只用了一招。他將手中的短刀平舉,輕描淡寫的橫劈了一刀,這一刀似乎沒什麼花樣,也沒什麼技巧,然而刀光一閃之後,石觀音的喉嚨就被切開了,鮮血像是瀑布一樣流淌出來,染紅了他的刀和他的手。
石觀音倒了下去。
她死去以後,眼睛還大大的睜著,怨恨的目光,始終停留在原隨雲的身上。原隨雲也凝望著她,從袖子裡取出一塊雪白的手帕,慢條斯理的擦乾淨了自己刀上的鮮血。
「是我要謝謝你,雖然抓了那麼多男人,卻都留下了他們的性命。」他輕聲說道,言語懇切得好似面對的一位幫助他良多的長輩。那些被石觀音抓走的人,俱是江湖上有名的美男子,其中也不乏各門各派的精銳高手,然而石觀音抓走他們,卻只是為了享受他們的屈服和沉溺。
一旦這些男人被她引誘,上了她的床,她立刻就會失去對他們的興趣,將他們改造成沒有自我意識的可憐傀儡,哪怕是昔日赫赫有名的華山掌門,也只配做一個為她打掃庭院的枯瘦下人。
當然,多年以來,也並非沒有不近女色、不畏強權,始終不肯屈服於他的男人。但他的下場卻更是悽慘,沒有了過去的名字,沒了過去的身份,甚至沒有了過去的臉皮,石觀音的惡毒可見一斑。
原隨雲之所以選擇用她來揚名,就是看中了這些廢掉的男人……和他們背後的勢力。欠人人情,總是要償還的,所以他一向不樂意欠別人人情;但別人欠他人情,卻是很有用的一筆買賣。
更何況殺死這樣一位縱橫西域、執掌龜茲的女魔頭,何愁自己不能出名呢?
當然,清理屍體和其餘的後續,就不需要他這位少莊主親自動手了。原隨雲轉過頭來,見雲出岫正低著頭,望著地上無花的屍體,不由走過去,拉住了他的手掌。
「你在看什麼?」
雲出岫轉過頭來,看了他一眼。之前無花動手之際,原隨雲安排的人將燈火齊齊打落,讓整座宮殿籠罩在一片黑暗之中,雲出岫也趁機從衣襟里掏出一個瓶子,以內力將其中裝著的液體凍成了薄冰。
突如其來的黑暗讓無花的腳步緩了一瞬,但他很快便以升騰而起的寒氣確定了自己的目標,再次一刀劈來!刀光照亮了他的眼睛,也讓雲出岫看到了他的臉,他屈指一彈,那塊薄冰便飛射出去——
一條九節鞭從旁飛出,纏住了無花的刀,緊隨其後而來的是一條輕如纖雲的袖子。那袖子繞過他的喉嚨,又在那塊薄冰上輕輕一擊,無花便不能自控的張開嘴,將薄冰吞咽了下去。
然後,他的眼珠一下子凸了出來,即使隔著人|皮面具,也能看到他的臉一下子變得火燒般通紅,頭髮也跟著大把大把的掉了下來。他伸出雙手,狠狠抓了兩把自己的喉嚨,卻連一句話也說不出來了。等火光再亮起來的時候,地上躺著的,已經是他的屍體了。
「天一神水,果然是名不虛傳啊。」看到地上屍體的慘狀,雲出岫又把懷裡的白玉瓶掏出來看了看,這才同原隨雲一起轉過身去——來自神水宮的兩位白衣女子原本在交頭接耳的說著什麼,見他們看過來,這才齊齊福了福身,算作感謝。
她們是在來大漠的路上找上來的,其中用九節鞭的那位白衣美婦,和原、雲二人都有過一面之緣,她曾在神水宮內亂時,站出來維護水母陰姬;另一位瞧著卻比她年輕許多,臉上蒙著雪白的面紗,是位從未見過的人物,聽白衣美婦介紹說,這位是她的師妹,師門中排行第五,叫她五妹便是。
「多謝二位相助,如今大仇得報,我等終於也能回去向師父復命了。」白衣美婦含笑說道。她話中所說的仇怨,自然是昔日司徒靜因無花自盡一事,她們也是偶然得知無花還活著的消息,才會這樣著急趕來。
而如今,才算是塵埃落定了。
「其實他早在我說認出他的時候,就該想到神水宮了。」雲出岫聳了聳肩,有些不可置否。「也罷,這也是冤有頭、債有主,既然是從天一神水開始,也就該以天一神水結束。」
不知道昔日,無花潛入神水宮,盜取天一神水的時候,有沒有想到他有朝一日,會死在此等劇毒之下呢?
但塵歸塵,土歸土,死去的人,時間便永遠停在了這一刻,而活著的人,永遠還要向前走去。
(本章完)
作者說:終於快要正文完結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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