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乙:「主公, 那個王餅魚雖是身形瘦削,但身高與主公相差不多,且身上又帶著箭傷, 所以羽林軍抓住他時,並未有生出什麼懷疑,且也不知怎麼那麼巧,他正好又是咼陽旁邊的烏豐縣人,審判沒問幾句就先入為主地認定他是咼陽起義軍收買的內線了。」
季玶:「哦, 那人現在怎麼樣了?」
陸乙:「人已經是面目全非,手筋腳筋都被挑斷,指甲牙齒也都被拔得差不多了, 就還吊著最後一口氣……」
季玶:「人現在在哪裡?」
陸乙:「還關在慎刑司的臨時牢房裡。」
季玶:「會不會被送去大牢?
陸乙:「應是不會送去大牢了, 就還剩一口氣,估計熬不過兩天,能不能過今晚都很難說。此人嘴裡撬不出話來,自然也就沒有什麼利用價值,便如一條半死不活的狗被扔在那裡, 等著自行斷氣,最後大概就是直接送亂葬崗了。」
季玶:「如果是這樣的話,應是不會看管得很嚴, 想辦法潛進去見他一面還是有可能的。」
陸乙:「什麼?主公, 您還在念念不忘地要見他一面?」
季玶:「畢竟是捨命救了我的人。」
陸乙:「主公, 他就算是對您有情有義,那也是他一廂情願的,若是真有什麼話要對他說, 就讓西門想辦法給遞話進去……」
「我有些話想要親口問他。」沒等陸乙說完, 季玶便打斷他。
「主公, 怎麼這麼快就不記得了,您可是才剛剛脫險的啊,且還三令五申強調不得破壞規則,可自己卻要以身涉險。」陸乙看向季玶,一臉的苦大仇深,腦門子上就如同寫著「好了傷疤忘了疼」幾個大字。
「規則是人定的,自然是可以在某些特殊的情況下作出調整。」 季玶明顯就是在耍賴,確實有「好了傷疤忘了疼」的嫌疑。
「若是王餅魚本人,大概也是不會希望主公你去這麼做的……」
「好了,陸乙,不必再勸了。」季玶用一種不容置否的眼光看向陸乙,再一次將他的話打斷,「知道你是為我好,但若是這個人臨死之前,我都不能見他一面,這輩子都不會好過,你讓西門去安排一下,就今晚行事,我會儘量小心,一旦發現有異常,定會快速脫身。」
最終,陸乙不得不屈服於他主公的「淫.威」之下……他覺得他的主公已經色令智昏到頭腦不清醒了,若是這個王餅魚真的能有幸活下來,會不會將來被他納入後宮也未可知。
潮濕陰暗的地牢里,空氣中交織著濃重的血腥味兒和霉味,一個渾身是血的男子如躺屍般癱軟在草蓆子上,草蓆子旁的兩隻老鼠根本不把這位牢房的主人放在眼裡,反客為主地發出「吱吱窣窣」的叫聲,顯得比那躺倒在地上之人有生氣多了。
此時,牢房的鐵門被人推開,一名身穿獄卒士服的年輕男子走了進來。
他進來後,看到地上那個渾身上下沒一塊好皮的人,不由的腳步一頓,最終還是緩緩地走了上去。
來人不是別人,正是贏畊皇子季玶,他開牢門的鑰匙是從門外的一個獄卒身上取下來的。
看守這間臨時牢房的一共兩個卒子,此時在門外皆是醉得跟兩灘爛泥似的,因為他們今晚喝的酒里已被人做了手腳,大概是五雷轟頂,都不一定能被轟醒。
為了能更穩妥些,季玶在進入牢房區之前,還將事先準備好的卒子士服罩在了太監服外面。
他腳步停在了王餅魚身前,蹲下身,探了一下他的鼻息,還有一絲微弱的氣息,但人似乎已經並不怎麼清醒了。隨後他從身上掏出一個小藥瓶,擰開蓋兒,在王餅魚的鼻子前晃了晃——那是一瓶清神丹。
神智不清之人在聞到了藥瓶里的味道後,輕輕發出了一聲咳嗽,隨後慢慢睜開眼,當看清面前之人的臉時,原本黯淡無光的一雙眸子瞬時變得閃亮,滿是血污的一張臉竟像是也被那眸子提亮了些,有了一絲生氣。
隨後,他一隻手輕微地抬起,但又無力地放下,好像是欲意伸手去觸摸眼前之人,以證實那不是個幻像 ,但卻力不從心。
季玶看出了他的意圖,趕緊伸手去抓住王餅魚的那隻手,好讓他感覺到自己是真實存在的。抓住那手時,他感覺到那些手指上的關節幾乎都是斷裂的,沒有幾處完整。
最終,王餅魚氣若遊絲地開了口:「是你……你怎麼會……在這裡?」
季玶將另一隻手上的藥瓶收起,又從懷裡取出一粒藥丸,塞進了王餅魚的口中:「這是逍遙丸,能讓你感覺不到任何疼痛,藥效能維持十二個時辰。「
果然逍遙丸下肚後,王餅魚不僅臉上的氣色恢復了些,說話聲音也提振了不少:」福枝,你為什麼會來?「
「王餅魚,你為什麼救我?僅僅是因為我幫你打了那三個惡霸嗎?」這個問題似乎是早有答案,但季玶希望王餅魚親口對他說出來,或許是想慰藉此人無處安放的念想,或許是想釋懷自己無法傾吐的感激。
「因為……是你……替淑秀報了仇……你是大英雄……「王餅魚斷斷續續地回道。
「什麼!你是怎麼知道的?你認識淑秀?」季玶被王餅魚的話驚到了,他沒想到竟然還有個不相干的人知道是他殺了徐世新。
「徐世新經常吃補藥,尚藥局配好藥,都是我負責送過去,並在內班的後廚給他煎藥。我在那裡認識了淑秀……她真的好可憐……我好想去殺了那個老渾蛋,卻是只敢想不敢做……我想了很多能殺死他的方法,但一樣也不敢實施,直到淑秀死了,我好生後悔。那天晚上,我下定決心要殺掉他,於是懷裡揣了一把菜刀,悄悄潛到他的屋旁,依舊是瞻前顧後地不敢動手……在他的房前屋後轉悠了好幾圈後,便藏在他後屋的草地里……雖然心裡想的是等夜深人靜時再動手,但實際上,自己心裡很清楚,大概是在那裡呆一個晚上,也是不敢有什麼行動的……」
「這麼說,那天我翻窗逃跑的時候被你看到了,難怪你知道我能鑽那么小的狗洞,雖然我是蒙著臉的,但是你記住了我身上的味道對不對?後來你偶然碰到我時,就認出了我。」季玶按照王餅魚的話推導出了因果,他之所以篤定自己是翻窗出來時被看到的,是因為那日他逃跑時心裡多少還是有些慌亂的,未能察覺出周圍隱著其他人,而他翻窗進去之前,是曾特意將四處查看過的。
王餅魚微微點了下頭,表示認可:「你敢為了那個叫喬婉兒的女子去殺徐世新,她甘願為你頂罪替死,你們都是勇敢的英雄,懲惡揚善。若是你這樣一個英雄能夠死裡逃生,定能做出更多行俠仗義的英雄事,而我什麼都不是,什麼也不敢做,就只是個膽小鬼。所以我覺得我死了並沒什麼,但是你不能死,你要活著繼續除惡揚善。」季玶聽他這樣說,不免心生慚愧,讓一個女子替自己背鍋頂罪,算得上是什麼英雄?
「王餅魚,你不是膽小鬼,也不是懦夫。你救了我,也就是救了起義軍,起義軍里有千千萬萬個懲惡揚善的英雄,你救了那麼多英雄,你就是英雄中的英雄。」季玶原本還懸著的一顆心一下子就歸了位。他來之前,都已經做好了準備,準備硬著頭皮去接受王餅魚的表白或示好,好讓他能死而無憾地安心上路。
看來是自己自作多情了。
「真的嗎?我也可以算是你們中的一個英雄嗎?我從小就做過很多的英雄夢來著,在夢裡總是路見不平拔刀相助,還到處行俠仗義。」王餅魚聽了季玶的話後,視線從他臉上挪開,怔怔地平視向前方,眼中帶出了無盡的憧憬——就如同是看到了在不遠的將來,自己的一個美好的英雄夢即將實現。
「王餅魚,我不會讓你白死,起義軍會搗毀這世間的邪惡,將它們燒成灰,剁成泥,煉成渣。若這邪惡是被一個暴戾的政權所保護,那就推翻這萬惡的戾政,讓民生不再多艱,讓天下永世太平,到那一天,你就是敢教日月換新天(注1)的英雄,將永載史冊。」季玶看到王餅魚那張面無血色卻是沾滿血污的一張臉上,眸光竟是異常的閃亮,不禁微微有些動容,他像是在對王餅魚說,又像是在對自己說。
王餅魚聞言,現出一臉的愜意和滿足,像是已經看到了自己想要看的,也聽到了自己想要聽的,隨後,他強撐著的眼帘開始漸漸變得無力,眸光也緩緩趨於暗淡。
「王餅魚,你那個胭脂粉盒是淑秀的遺物對嗎?」
「對,上面有她的味道,我好喜歡聞……我……應該是……馬上就能見到她了……」王餅魚說完這句話後最終合上了眼,原本俊秀的一張臉雖然已是面目全非,卻在閉上眼的一剎那露出了十足的安詳與平和。
應是此生無憾了。
(本章完)
作者說:每個人都有一個英雄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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