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仙兒很快便從昏迷中清醒過來, 醒來的第一件事就是尖叫,瘋狂的尖叫。
——任誰發現自己被剝了衣服,一絲丨不掛地躺在滿滿一池的鮮血中, 都沒法子不叫的。
更可怕的是,池子裡並不只有她一個人,她身下還壓著好幾具屍體,它們姿態各異,有的上半身倒伏在池子邊, 掙扎著想要往出爬,有的身體完全沉浸在池中,也有的只露出一隻胳膊或者一條腿, 或是只有頭顱飄浮在池子裡。
血池裡躺著的無一不是年輕的女人, 因為她們的臉還沒有完全腐爛,可以看出,這些少女都是剛死不久的。
血溫熱,林仙兒卻覺得全身冰冷僵硬,因為她恍然意識到這裡是什麼地方。
將女孩子的血來泡澡的女伯爵, 她被憤怒的村民砸死,屍身封鎖在塔底,卻不知為何又復活……
這裡是遺忘之塔!
如果這裡是遺忘之塔, 那麼把她帶回來的豈非就是女伯爵?看看自己赤丨裸的身體, 再看看這滿滿一池的鮮血, 和身下壓著屍體,林仙兒只覺得胃在收縮,她想吐, 卻又吐不出。
塔底並不是完全黑暗的, 燭火暖黃, 把牆也映得通紅,照亮了牆上的一抹抹血痕,一個人影突兀地出現在牆上,火光將人影拉的極長。
林仙兒忽然聽見了笑聲。
那是種任何人聽了都會銘記一輩子的笑,就像陰溝里的毒蛇,就像沼澤里的藤蔓,笑聲里藏著說不出的噁心與恐怖。
牆上的影子越拉越長,人影在向她靠近。
來的當然就是那位死後復活的女伯爵。
她大概是所有的怪物里長得最好看,穿著也最華麗的一個,如石灰般慘白泛青的臉,血一般的紅唇,高鼻深目,一頭海藻般的長髮披下來,垂落在鑲滿珠寶的衣服上。
「第三十五個,呵呵呵呵……」女伯爵喉嚨里泛出古怪的笑聲,一步步走向林仙兒,咧開了鮮紅的唇:「看起來精神還不錯嘛,精神越好,血才越多。」
聽到她在說話,林仙兒反而不那麼怕了,她嘗試著跟女伯爵交流:「你好。」
「你好?」
居然真的可以交流!那麼也就是說,眼前這一位並不是那種什麼都不知道,只知道殺戮的低級怪物。
既然可以交流,那就還有周旋的餘地,有活下來的希望。
想要在這種魔物手裡活下去,無疑需要一些智慧和膽量。
林仙兒儘管不是很有膽量,卻有智慧,她儘量讓自己不那麼害怕,儘量讓自己笑出來,笑得甜美一些。
「我該怎麼稱呼您呢?女伯爵?」
女伯爵有些訝異,看林仙兒的眼神,就像是在看自己家養的雞忽然開口說話了一樣。
女伯爵沒有答話,無論是人還是惡魔都很少有誰會有興致去跟一隻待宰的家禽聊天的,她最多只是在舉起屠刀的時候有些驚奇而已。
她的刀極其鋒利,拉起林仙兒的手腕輕輕一划,腕子上就綻開了一個可怕的血口子,鮮血瞬間噴涌而出!
讓人膽寒的是,林仙兒根本感受不到疼,她只覺得冷,冷得連骨頭都要凍結成冰。
她忍不住看向這滿滿一池的鮮血,詭異地想起了療傷極快的紅藥。
紅藥是阿卡拉調配的,她也說過,這藥其中有一樣很重要的原料,是她們盲眼姐妹會的成員從怪物的巢穴裡帶回來的,為了它,也不知流了多少血。
林仙兒一直安慰自己,這裡「血」是付出血汗和辛苦的意思,現在她已深處怪物的巢穴,躺在這麼一池子鮮血里,實在沒法子再這麼安慰自己了,她再也控制不住,胃部一抽就開始嘔吐,吐得全身痙攣,淚眼朦朧。
女伯爵頗有些嫌棄地退後兩步,似乎在自言自語一般,道:「血還是太少了,太少了……」她又一把捏住林仙兒的脖子,刀鋒已貼上了她的頸動脈,林仙兒顧不得嘔吐,尖叫一聲,使出了全身的力氣去掙扎推搡,大聲道:「你別殺我,我……我不是處女!我跟多少個男人睡過自己都數不過來!你……你要是放我的血,只會弄髒了你的血池!」
女伯爵當然沒有被她推開,滿不在乎道:「少女也可以。」
「我也不是少女!我已經有六十多歲了!我兒子都已經快三十歲了!」
女伯爵的刀鋒總算離開了林仙兒的脖子,眼中卻閃過疑慮,林仙兒胸膛一起一伏,飛快地道:「你不信?我兒子叫西門吹雪,他馬上就會找來的,你要是不信,我可以帶你去見他,他會為我作證!」
「我之所以六十多歲還能保持這麼年輕,當然有我的秘訣,你……你快放了我,我這就把秘訣告訴你!要不然……」林仙兒閉了閉眼睛,用一種破釜沉舟的勇氣道:「你再不放了我,我可要尿在裡面了!」
「像我這個年紀的女人,這種事可是沒法子控制的!」
女伯爵果然被她噁心到了,看起來好像也有點要相信的樣子,只不過還有點猶豫,畢竟在如今這片荒野上,想要再抓到一個少女——哪怕是長得像少女的,也實在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林仙兒緩緩呼出一口氣,微微仰起脖子,她的長髮早已被鮮血浸透,紅的血,白玉珍珠細瓷般的肌膚,帶著一種最原始最危險的蠱惑之力。
她撐起一張笑臉:「你看我,長得美不美,我的皮膚是不是很光滑?」
她用指甲挑起一滴血,滴在自己的胸膛上,她半躺在血池裡,那滴血就從胸膛上蜿蜒而下,直垂落到肚臍,血不破不分,白得發光的皮膚上連一點血痕都沒留下。
女伯爵的眼眸微微張大,抵在林仙兒頸邊的刀也拿開了。
「我可從來沒有泡過一滴血。」林仙兒眼眸發亮,亮得就像一盞燈:「你想不想知道我用的是什麼法子?」
女伯爵想了想,伸出手將她從血池裡拉了出來。
……
西門吹雪將一瓶紅藥一飲而盡,藥瓶從掌中跌落,摔的粉碎。
他拄著劍半跪在地上,藥劑開始生效,他眼前浮動著的血色總算淡了下去。洞窟里的火光已完全熄滅,他就這麼跪在黑暗裡,閉著眼睛,像是睡著了。
他當然不會真的睡著,只不過體力已到達了極限,頭很疼,太陽穴突突地跳,哪怕現在已完全安靜下來,令人毛骨悚然的吼叫和慘呼仍在耳邊陣陣迴響。
這種狀態並沒有持續太久,因為無論他有多麼累,多麼想直接就在這裡躺下去,他都必須讓自己站起來,走出去。
因為戰鬥還遠遠沒有結束。
天已黑,雨已停,冷風在呼嘯。
黑暗森林已陷入完全的黑暗當中,高聳的大樹用漆黑的葉子遮住了天空,人走在下面,仿佛走在陰濕的鬼域之中。
西門吹雪有一種預感,這裡一定要比之前路過的石塊曠野或是冰冷之原要危險得多。
林仙兒比他先一步出來,那麼現在她人呢?
西門吹雪本也不指望這個一拿到積分就把點數全加在敏捷上,一被怪物近身就尖叫著逃命的女人能幫上什麼忙,只希望她能有一些自保之力,不要在自己殺怪的時候受她連累,莫名其妙地挨上一刀。
他現在就有正在挨刀的感覺,也不知道是林仙兒還是石觀音,傷在肋下,這種位置如果不快點處置,會很麻煩。
石觀音他鞭長莫及,林仙兒總得快點找到,若遲了些,她只怕會有危險。
西門吹雪雖然不經常找人,但他知道很多找人的方法,現在他打算用一種最簡單樸素的辦法。
「林仙兒——」
他吸了口氣,然後大聲地喊起來,吐氣時加了點內力,夜風把他的聲音送得很遠。
寂靜叢林中,聲音陣陣迴蕩。
「林仙兒——」
一邊走一邊喊,西門吹雪這一輩子都沒這麼喊過,當然很不習慣,喊了半天,林仙兒沒找到,怪物倒是引來了不少。
落了單的怪他就直接提劍殺了,要是不幸遇上了成群結隊的,他就飛快逃竄。
西門吹雪逃竄的速度可要比林仙兒快得多,在這片大地上,任何一種怪物都休想追得上他。
也不知過去了多久,路過一片磚瓦廢墟的時候,西門吹雪猛地頓住了腳。
那片廢墟之下,傳來了遙遠的呼喚。
「我在這裡!我在這裡!」
這裡就是遺忘之塔。
塔的樣子實在超出了西門吹雪的理解,因為這實在不能算是一座塔。
幾塊磚頭砌成的破爛圍牆,在圍牆裡面有一道破爛不堪的木梯直通向下,裡面陰風陣陣,林仙兒的聲音很微弱,飄渺得就像一縷魂魄。
要說恐怖,也的確十分恐怖,可據說這裡曾住著一位伯爵,怎麼住的地方還沒有萬梅山莊隨便一間屋子大?
伯爵住所都這麼寒酸?
西門吹雪踩著樓梯走下去,越走越懷疑是不是建造這座「塔」的工匠把地圖拿倒了。
地下才真有了點宮殿的感覺,而且整整有五層,每一層的牆壁上都燃著橘黃的火苗,落在牆上的影子就如同一隻只妖精在跳舞。
這裡的怪物當然也有很多,每踢開一扇門,都有烏泱烏泱的怪物追出來,西門吹雪並不戀戰,他又喊了一聲,林仙兒的回應也更清晰了些,尋著聲音追過去,怪物們被他拋在身後,居然也沒有追趕。
地下五層,西門吹雪一劍劈開了最大的一扇門,映入他眼帘的,就是那口血池。
林仙兒跪倒在血池邊,也跪在一個女人的腳下,她身上還是光溜溜的,連一件蔽體的衣裳也沒有。
女伯爵饒有興趣地看著闖進來的人,喉嚨里發出咯咯的笑聲,對林仙兒道的:「他就是你兒子?來的還真快。」
西門吹雪手中的劍在火光的映襯下,閃著凜凜寒光。
他一句話也沒有說,但無論誰都能感覺到他身上散發出的陣陣殺氣。
女伯爵很不喜歡這個人,他讓她回憶起了從前那段痛苦的往事,於是,她拎起了林仙兒的脖子,就像拎起一隻待宰的家禽。
「放下劍,跪下,否則我擰斷她的脖子。」女伯爵的聲音陰森且嘶啞:「你也不想你的母親就這樣死去吧?」
林仙兒說不出話,但目光已在哀求了,她在求西門吹雪跪下,最好快一點,她已感覺到捏著她脖子的手力道越來越大,顯然女伯爵的耐心並不是很好。
西門吹雪並沒有放下劍,更沒有要跪的意思,而是冷冷道:「很好。」
「很好?」
西門吹雪道:「既然她已落在你的手上,那麼隨你處置就是。」
女伯爵顯然有些發愣,林仙兒更是驚得呆了。
「你……你說什麼?」
西門吹雪沒再說話,他並不是個多話的人,劍鋒橫掃,十步外,林仙兒完美無瑕的肌膚竟被劍鋒波及,劃開一道血口子!
如此可怕的劍氣,女伯爵也不由得後退了幾步,還是固執地把林仙兒擋在自己身前:「你不是為了救她才來的麼?」
西門吹雪冷聲道:「我來此,只為殺你!」
林仙兒瞪大了眼,眼珠子幾乎凸出來,血絲爬上了她的眼珠,她掙扎著去掰女伯爵的手,吃力地叫著:「你……你不在乎我?你希望我死?你帶我出來,就是為了害死我?」
西門吹雪居然承認。
林仙兒猛地一股火衝到頭頂,再也忍耐不住,死命地伸出手,叫喊道:「你想殺我!我先殺了你!」
下一瞬,她整個人忽然就從女伯爵的挾制下消失了。
她竟詭異的出現在西門吹雪面前,並且拉住了他的手。
「對不起,剛才是我不對,我們還是當朋友吧。」
西門吹雪淡淡道:「好。」
手鬆開。
林仙兒懵了,女伯爵也懵了。
「醜陋的怪物。」西門吹雪看著女伯爵,眼中居然還帶著嘲諷:「我只希望你能明白一件事,一個老太婆無論用什麼手段,都休想讓自己年輕。不過我想,憑你的尊容,無論年輕還是衰老都實在沒什麼差別,我會讓你帶著你那醜陋的皮囊永遠葬身於此!」
女伯爵臉都被氣的扭曲了,她怪叫一聲,攜著一股地獄的陰風沖向了西門吹雪!她的手指很長,指甲簡直比刀鋒還要尖厲!
她似乎想就這麼挖下西門吹雪的眼睛來,挖下來,再狠狠的捏碎!
然而就在下一秒,她居然也同樣握住了西門吹雪的手,並且規規矩矩,老老實實的站在他面前。
「我們還是當好朋友吧……」她說
西門吹雪沒有什麼表情,更沒有回應她,而是轉過頭對林仙兒道:「你還愣著幹什麼?」
林仙兒:「?」
「殺了她。」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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