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詩音畢竟是個大家閨秀, 縱然是氣急了想罵人,也沒掌握多少罵人的詞彙,更說不出什麼污言穢語。
不過她確實挺生氣的。
「既然你們沒事, 我也用不著進去了,就此別過吧。」說罷,轉身便要走。
那人登時張開雙臂,像只護崽的老母雞似的攔住了她:「等會等會,你看看這天色, 不早了吧?你們那麼多人晚上住哪兒啊?住車裡?還是去村兒里過夜?不如就在我們這兒呆一宿吧,地方絕對夠住!」
夕陽漸漸沉落,滿天紅霞照在他那渾圓的小腦瓜上, 頭髮刺毛撅腚的, 像個啃完的芒果核。
這是個年輕人,長了張精明市儈的臉,說話時一雙眼睛滴溜溜的轉,偏又帶著極誠懇的神色,叫人討厭不起來。
見林詩音遲疑, 他又接著道:「說句心裡話,這要是別人,想進來過夜, 我還不讓呢!我這是看你人不錯, 身手又好, 這才請你過來的,你要是不樂意就算了,我也不用擔這風險。」
林詩音對這個提議有些心動, 是那種考慮過他們可能是壞人的心動。
下午的時候, 頭車老孫就說過, 這邊的路他也不太熟,車一旦開出城,八成就得宿在村子裡了,到時候又得分散開來,實在不安全。
她思忖道:「我們人多,怎好平白叨擾貴處?不知尊駕如何稱呼?」
那人笑道:「還尊駕,我這也沒車啊,那什麼,我叫黃小毛,走,咱們先進來說。」
林詩音望了望漸漸沉入高樓與遠方青山的太陽,手揣進兜里,點頭道:「好。」
厚重的單元門吱嘎一聲開啟,林詩音跟著他走進去,門砰得一聲關閉,漆黑的樓道里亮起了聲控燈,林詩音還不太習慣這種電力亮出來的燈,忍不住眯了眯眼睛,再睜開才看清,門後竟還站著三個人,每個人都帶著武器。
黃小毛還是很客氣,笑著道:「他們仨是保護我的,就怕萬一有個衝突啥的,見笑了見笑了,那什麼,介紹一下,這是劉才,我們才哥,這是馮長春,這是王海峰,這三位可是我們基地最厲害的三個,尤其是我們海峰,我們省的武術冠軍!也是個練家子,要不待會你倆來個以武會友呢?」
隨著介紹,林詩音朝著三個人一個個看過去,都是又高又壯的身材,都穿著緊身的T恤,一塊塊雄壯的肌肉幾乎從衣服里掙出來,尤其是那個王海峰,他的個子最矮,手臂卻是最粗壯的,上麵筋脈血管突出,像是盤踞的一條條活蛇。
他也是最靦腆的,在另外兩個人目露驚艷,瞪大了眼睛瞧她的時候,只有他微微垂著頭,黃里透紅的臉顏色似乎更深了幾分。
林詩音含蓄的跟每個人都打了聲招呼,心裡有點打鼓,她認真估算了下,此刻他們若是突然翻臉動起手來,只要他們如果沒有內力,自己倒是能穩占上風的,就怕他們耍陰招。
黃小毛抓了抓腦袋,道:「都這麼晚了,還沒吃飯吧,我這也快到飯點了,先上去吃點唄,有什麼話,咱到桌上慢慢說。」
「那個……哎呀,你看我,這么半天了,還不知道你怎麼稱呼?」
「我姓林。」
黃小毛走在前面,邊走邊道:「啊,林小姐,要不怎麼說人不可貌相呢?林小姐年紀輕輕的,一身好功夫啊,是家傳的嗎?」
電梯往上攀升,五個人站在裡面有些緊促,林詩音放輕了呼吸,手在上衣兜里握住了一樣物什,狀若輕鬆道:「是啊。」
她話不多,跟著黃小毛的三個壯漢話也不多,都是黃小毛在說,他也一直在前面引路,完全是個熱情好客的主人模樣。
電梯停在了八樓。
這裡的樓房比麗景苑差多了,樓道狹窄擁擠,沉悶且老舊,只有一扇小窗,夕陽光照得牆壁骯髒昏黃。
小窗旁還懸了根晾衣繩,上面掛著滴水的衣服,男式女式的都有。
一層里有四戶,黃小毛徑直走向最中間的那間屋子,敲了敲門。
過了一會兒,門開了,裡面探出個年輕的腦袋來,細長的眼睛,留著兩撇不倫不類的小鬍子,一見到林詩音,哈喇子險些沒流出來,一下子就把門全打開了,他也挺直的身板站著,興奮道:「黃毛,這是新成員嗎?」跟著手在褲子上擦擦,侷促地朝林詩音伸出來:「你好,我叫錢多多,今年二十二了,未婚,沒有女朋友,哈哈。」
林詩音的手還在兜里揣著,淡笑道:「你好,我姓林。」
「別害羞嘛,黃毛居然放你進來,那咱們就是一家人了,來,握個手,待會哥領你吃飯去!」
黃小毛一把把他推開了:「放尊重點,這位是線上的朋友!」
叫錢多多的年輕人一聽,眼睛瞪的幾乎掉出來,不可置信道:「她?」
「行了,你可別丟人了,頭兒呢?」
錢多多道:「屋裡打牌呢!」跟著脖子一擰,朝里喊道:「青叔,來客人了!」然後恭恭敬敬的退後幾步,做了個輕佻的「請」的手勢。」
黃小毛在另一邊同樣擺出請進的手勢,卻更恭敬些。
林詩音忍不住多瞧了他一眼。
她雖沒有走過江湖,卻也知道,所謂「線上的朋友」可是句不折不扣的江湖黑話,意為「地頭蛇」。
平民百姓會懂江湖切口?
林詩音走進去,屋子裡煙霧繚繞的,寬敞的客廳里,擺了三張桌子,幾個穿著背心的男人站的站,坐的坐,地上還有好幾個菸頭,桌子上還有來不及收的撲克和麻將。
這些東西讓林詩音露出些許懷念的神色,從前在麗景苑的時候,三哥和小白姐也總聚十來個人玩幾把,她和沈璧君都對這玩意不感興趣,楚留香倒是總玩,但是他只贏不輸,後來就沒人願意跟他玩了。
這個基地的老大原本坐在沙發上,見林詩音進來立刻站了起來,黃小毛走過去介紹道:「這位就是我們老大,蔡元青,我們都叫他青叔,喪屍爆發那會,全虧了青叔我們才能活到現在。」
青叔已笑吟吟伸出手:「你好,林小姐是吧,打哪來啊?」
他差不多有五十來歲,頭髮有點禿,紅潤的臉上長滿了小疙瘩,身材微胖,穿了件花花綠綠的襯衫,手腕上還帶著串佛珠,笑起來挺和氣的。
林詩音眸光淡淡,客氣道:「我從C市來,路過貴地,見了你們張貼的求救布告,本打算來幫忙的,不曾想竟是個誤會。」
她沒握手,青叔空懸著的手就有些尷尬了,早有乖覺的遞過來一個果盤,他接過,道:「別站著呀,請坐,這是我們後院果樹新結的李子,嘗嘗。」
林詩音坐在了沙發凳上。
「林小姐真是人美心善吶,從C市出來可不容易吧,那可是省會啊,我前年去過一次,人可是不少,不瞞林小姐說,從打這喪屍爆發開始,我就一步沒出過市,也不知道外頭什麼樣了。」
林詩音道:「都差不多。」似不經意的瞧了瞧窗外,落日餘暉灑進窗子,照得屋裡金燦燦一片,她又遲疑道:「我還有些同伴,他們已先行了一步,此時大約也在等我了。」
「這不妨事,那個……」青叔眼睛掃了掃,道:「小才,你跟海峰去一趟,把林小姐的夥伴們都接過來,咱這空房間還夠吧?」
黃小毛忙道:「夠了夠了,後邊102單元空了一半呢,就是太長時間沒人住了,不太乾淨。」
青叔道:「叫你媳婦,再看看誰閒著,多叫幾個人趕緊去打掃打掃,後廚飯好了沒有啊?」
「剛做上,快了。」
青叔道:「今天來客人,還照老規矩,做個殺豬菜,再燉幾隻雞。」
林詩音忙道:「不必如此破費,有些話咱們還是先講清楚的好。」
青叔收斂了笑,朝黃小毛擺擺手,示意他先下去,那張和氣的臉也跟著嚴肅起來:「林小姐是爽快人,我喜歡爽快人,也喜歡聰明人,既然你打開天窗說亮話,我也就不藏著掖著了,我就直說了,我這兒呢,差不多兩百來號人,不說每天吧,每周都有車打這路過,有報團的,有單飛的,這大半年來,形形色色的人,我也見多了,我把這些人分成三種,也有三種不同的對待方式。」
林詩音道:「哪三種?」
「一種是家人,一種是客人,還有一種,是敵人。」
「家人自然不用說了,我這兒雖然不是什麼人都收,但只要是老實本分的,能幹活,不管他是老人女人還是孩子,想留下,這就有他一口飯吃。」
「至於客人麼,通常就是像林小姐這樣的,帶著三五十或者一兩百人,想找個安生地方,或是想闖蕩闖蕩,我好酒好菜,熱情招待,權當交個朋友,咱們誰缺啥富裕啥的,互相交換交換,要是誰高看我一眼,願意留下,我也非常歡迎。」
「至於敵人麼,無非是看上了我這點家底,或是一開始就沒安好心的,那就更不用說了,我們這些人手上也不是沒染過血。」青叔臉上又重新掛上了笑容:「不知道林小姐是哪一種?」
林詩音道:「我是第四種。」
「第四種?」
林詩音道:「第四種是過路人。」
「我的人只在你這宿一夜,天明便離開,食水我們自己負擔,不用你的,當然,如果你的人想要加入我們,我同樣很歡迎。
作為留宿的報酬,在我們離開的時候,可以告訴你一個重要消息。」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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