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為第一個完成復活場任務的人, 令狐沖的經歷自然引起了所有人的好奇。
「遊戲給了我一個劇本。」為了避免再去復活場裡走一遭,他穿上了厚厚的防護服坐在隔離病房外面,與裡面的人隔了一層玻璃, 一道金屬門。
手裡拿著探視的話筒,令狐沖像講故事一樣講起自己在「復活場」近兩年的遭遇。
「簡單來說,遊戲讓我成了一個燒殺搶掠壞事做盡的惡魔,然後在故事結局的時候,讓所有人相信我其實是個好人, 所做的事情都深有苦衷。」
「就這麼簡單?」林仙兒興奮地搓著手:「果然,遊戲用那麼多資源把我們餵出來,都還沒有好好地用一用, 怎麼可能輕易讓我們死掉呢?」
少女活潑悅耳的聲音從話筒里傳出來, 令狐沖一口氣梗在喉嚨里。
聽聽這話,什麼叫「就這麼簡單?」
這簡直是地獄一般的難度好不好?
他令狐衝要是有這顛倒乾坤的本事,當初也不至於被趕出師門啊!
任務實在艱難,他活生生把劇情線崩到了百分之八十五!哪怕是這樣,若不是在最後關頭, 自己無意間救過的老婦不顧生死地衝進正道圍攻他的絕殺陣中,用命護他無恙,並力陳他的清白, 他這會兒早被洗清記憶變成遊戲內部的npc了。
令狐沖實在是個厚道人, 非常認真且耿直地把遊戲中的種種困難分說明白, 以此告誡即將也要去復活場走一遭的隊友們:
「復活場難度極高,沒有任何空子可鑽,一定要小心謹慎, 劇情線一旦崩離百分百, 任務當即就會被判定為失敗。」
他說得很細緻——只是那個衝進絕殺陣的老婦被凶煞之氣毀了易容, 變成一個美貌少女的事兒他沒說。
直覺上,他覺得隊友們可能不是很喜歡聽。
第二個復活的人是花滿樓。
他復活之後被遊戲直接傳送回了妙筆生花,原任務還得繼續,可謂是時間緊任務重。
說起復活場的遭遇,這個溫潤如玉的公子握著筆桿子重重嘆了口氣。
「我變成了一個以殺正道的魔頭,遊戲的給的任務是,只有殺夠千萬生靈,讓天下眾生的氣運全部歸於我一人身上,才算完成任務。」
連線的陸小鳳聽得呆住了。
本來他還想著,如果是花滿樓的話,單憑他的氣質,縱然是燒殺搶掠了,也一定是深有苦衷的模樣,結果遊戲竟不做人到這個地步!
「那你……」
「起初,我的確想了個鑽空子的法子,遊戲只說是生靈,又沒說是人,蚊子蟑螂蚯蚓臭蟲之類的,當然也算是生靈。」
儘管花滿樓很想讓自己的語氣詼諧一些,但他肅然的、甚至可以說是痛苦的表情無論如何也詼諧不起來。
「你失敗了。」陸小鳳道。
花滿樓閉了閉眼睛,慢慢道:「我只能按照遊戲給我的框架走下去,它要我殺誰,我就一定要殺,不能投機,沒有一點空子可鑽。」
陸小鳳吐出口氣,安慰道:「你殺的只是遊戲的npc而已,他們在你那場遊戲裡死亡,轉頭又會在別的地方里復活,他們只是……只是一團被遊戲操控,沒有自己意識的數據,而你卻是活生生的人,所以,你也根本用不著難受。」
「這一點,我在動手之前就已想得很明白了。」花滿樓自嘲般笑笑:「我想不通的,其實是另一個問題。」
「什麼?」
「我憑什麼認為,自己就是活生生存在的人呢?」
「我們在遊戲中得到的積分、給身體加的點數、技能,難道不是一種數據?那麼,接收這種數據的我們,又是什麼呢?」
「我們在遊戲中,不是也同樣經歷過一次次死亡,一次次復活?我們的記憶不是也同樣被一次次清洗,一次次填充?」
「說到底,我們跟npc又有什麼區別?」
「我們所經歷的這些世界,認識的人,付出的情感,究竟哪些是真的?哪些是假的?」
「你所見到的我、我所見到的你,真的不是遊戲創造出來的高級npc嗎?」
直播連線結束,陸小鳳枕著雙臂,躺在床上默默地思考人生。
關於「我是誰?」「我從哪裡來?」「我會到哪裡去?」
對此,病友們一致認為:「你要是實在閒著沒事,就去打掃打掃衛生,疏通疏通廁所管道。」
「這些問題你知道了能如何?不知道又能如何?」西門吹雪無所謂道:「至少在此刻,你是有自我意識的,你有想做的事,有生死與共的朋友,又何須在乎這些是怎麼來的?」
陸小鳳好像第一次認識西門吹雪一樣看著他:「你寧可糊裡糊塗地過一輩子?」
西門吹雪道:「我不喜歡執著無意義的事,也不喜歡為難自己。」
石觀音打斷他們兩個:「我們至少也該想想,進入復活場的時候,自己會面臨境地。」
在令狐沖回來之前,她是最悠閒的一個,令狐沖回來之後,她就開始焦慮。
林仙兒也很焦慮。
成為npc跟重新投胎一次也沒差了。
她對自己這輩子非常滿意,一點也不想投胎重開。
別人或坐或躺,她跟石觀音倆人在屋裡走來走去。
「復活場針對性質很強,遊戲給的劇本一定是那種會讓我們覺得非常為難的事。」
「像我們兩個,說不定會變成一個醜八怪,然後任務是頂著一張奇醜無比的臉讓所有人真心愛慕我,甚至願意為我去死!」
「西門吹雪麼,沒準會變成哪個富翁娶回來的第十八房小妾,任務目標是給已經不能人道的八十歲的老頭子生一窩兒子。」林仙兒煞有介事的分析。
「至於葉孤城,或許會變成街邊的乞丐,被某個皇子看上,演繹一場強取豪奪的虐戀情深。」
說著說著,林仙兒竟嗤得一聲笑出來:「可惜,我們都看不到復活場發生的事,不過我敢肯定,到時候你們的表情一定會很有趣。」
葉孤城看著她,似在思索,沒一會兒,他直接拔劍,刺入自己的咽喉中。
死得非常利索,如此迫不及待地奔赴復活場,連一句話都沒留下。
西門吹雪就在他旁邊,冷漠地看著他自戕。
以遊戲對他的種種惡意來看,林仙兒的推測非常合情合理,他已經習慣了。
他只是瞧著林仙兒,譏誚道:「你竟還笑得出。」
林仙兒笑聲戛然而止,像凝固的石膏一般,在她臉上雕刻出一個類似小丑的表情。
是啊?她笑什麼啊?西門吹雪要是完不成任務,她也得陪著一塊死啊!
「你……」
不等林仙兒說完,西門吹雪手中同樣寒光一閃。
林仙兒和石觀音同時驚呼一聲,卻根本來不及做任何事,噶一下就死了。
……
楚留香正在進行一場艱難的思想鬥爭。
他清楚地知道,此時此刻,他的「妻子」已經有了一個月的身孕,正用一種哀慟至極的表情看著他,一隻手撫上小腹,搖著頭連連後退。
「老公,我真的沒有,不是她說得那樣,不要趕我出去,求求你……」
眼眶裡蓄滿了淚水,要落不落。
以香帥的性子,他最想做的事,是把這個女孩子攬入懷中溫聲安慰,而不是狠狠一巴掌摑在她臉上,再讓她滾出去。
窗外電閃雷鳴,暴雨如注,身邊妖艷如玫瑰的女人嬌嗔地挽著他的胳膊道:「沈小姐也真是的,方才還生龍活虎地想用刀子劃我呢,現在又裝出這副樣子,時宴哥哥,我受點委屈沒什麼,可沈小姐的性子真該好好磨磨了,否則以後那麼多商會晚宴,可怎麼帶的出去啊?」
客廳里,雪亮的刀子落在地毯上,反射著水晶燈的光。一地碎玻璃亮得就像寶石鑄造的地獄,沈初安赤著腳,整個人陷入了無比哀痛與絕望之中,她的腳正踏在碎玻璃上,鮮血沒入殷紅的地毯之中。
許是察覺到宿主心態的動搖,遊戲警報聲在楚留香大腦里瘋狂作響。
劇情偏離百分之二十五。
後面還有「挖腎」「強制輸血」「送進監獄」等等惡劣至極之事,剩下的百分之七十五怕是還不夠分的。
楚留香閉了閉眼,抬起手,掌風拂過,儘可能輕的打在沈初安臉上。
「滾出去,別讓我看見你!」
有生以來,楚留香還是頭一次跟一個女人說這麼過分的話,跟劇本給出的台詞一字不差。
沈初安的眼淚一滴滴落下,身子晃了晃,過了許久,才咬著唇一步一頓地走出去。
轟隆一聲,閃電蜿蜒而下,暴雨如注傾盆。
客廳里燈火輝煌。
楚留香卸了力,仰在沙發上,望著窗外,目光沉沉。
一時間,客廳里的氣氛壓抑至極。
「時宴哥哥……」余裊裊有些遲疑地開口:「不用擔心她的,她根本無處可去,最後還不得灰溜溜地回來?往後她只會更……」
「你為什麼一定要針對她呢?」楚留香問。
「什麼?」
「她從來沒有害過你,你卻一次又一次地陷害她,攻擊她,為什麼?」
余裊裊瞪大了眼睛:「時宴哥哥怎麼會這麼說?明明是沈初安她貪慕錢財,蓄意勾引你,她所做的一切都是上位的手段啊!」
「不是的。」楚留香淡淡道:「你知道,不是這樣的,你為什麼一定要欺負她?我為什麼一直這樣信任你呢?」
他好似在詢問,又好似在自言自語。
余裊裊目露困惑:「我不明白你在說什麼,是不是沈初安又……」
話未說完,一抹雪亮的長芒貫徹天地,旋即,轟隆隆的雷聲炸裂開來,仿佛天神震怒,天地坍塌。
楚留香倏地站起來,用這具身體最快的速度奔出了房門。
他也只穿了一件居家的睡衣,腳上踏著拖鞋,在傾盆暴雨中掙扎著,大聲喊著沈初安的名字。
雨水將他澆的透濕。
雨實在太大,路邊升騰起輕煙,在離家不遠的一處公交站台下,瘦小的影子蜷縮在那。
「初安!」
沈初安抬頭,滿臉的水痕叫人分不清是雨還是淚。
「顧時宴……?」
她垂下頭,咬著唇,倔強地一言不發。
楚留香快步跑過去,將她一把拉起來,緊緊擁入懷中。
透過濕淋淋的衣裳,沈初安感受到了這副軀體的滾燙,她凍的瑟瑟發抖的身體開始戰慄,熱淚一滴滴砸在楚留香的肩頭。
「你相信我了嗎?我真的沒有做過那些事,你為什麼信別人,不信我?」
「你聽我說。」楚留香道:「我從來沒有不信你,我所做的一切,都是不得已。」
「我知道,你一直都在被傷害,被誤解。你懷了孕,這樣會受涼的,我先帶你回家,再把一切事情都講給你聽,好麼?」
沈初安腳上的傷很嚴重,楚留香抱著她回來,先是找了衣裳給她換,又接了盆溫水,蹲在地上,小心翼翼地替她洗去腳上的髒污,又找來乾淨的毛巾來擦乾,上藥。
余裊裊一直在,只是無論她說什麼違反人類常識的話,楚留香都好像沒聽到,只把她當空氣。
他一邊做著這些,一邊留意遊戲。
即是心疼這個女孩子,也是在試探。
劇情仍舊只偏離百分之二十五。
也就是說,劇本是有的,他必須實施,否則就會偏離劇情,而劇本之外,他就可以隨意發揮?
既然如此,那麼不妨打明牌好了
「我不是顧時宴,這裡也不是真實的世界,我們都在一場遊戲裡,我是通關者,你們是npc,我不知道我這樣說你們能不能理解,或許認為我是個瘋子,但是——」
楚留香看著她們,悵然道:「無論你們怎麼想,我都必須按照遊戲給的劇本走下去,因為我一旦被判定任務失敗,這個世界或許會隨之消失,或許還會有新的,更過分的『顧時宴』,所以,我不能失敗。」
他一手拉過已完完全全呆住的余裊裊,一手輕柔地拭去沈初安因驚恐而抑制不住的眼淚,溫柔道:「別怕,我會盡我所能的保護你們。」
而後,楚留香乾了一件足夠能把無限密室遊戲主神氣冒煙的事。
他竟將遊戲給他的劇本完完全全地寫了下來,遞交到沈初安手裡。
「我應當還有百分之七十的修改機會,這些都是對你的傷害,你想規避哪裡,你自己決定。」
(本章完)
作者說:新增一千多字
感覺這個月應該能完結了(許願)
感謝在2024-06-12 14:06:58~2024-06-23 03:47:36期間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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