溫楚看得出來如今宋喻生不想要暴露身份。
他顯然是被人追殺至此,若是貿然暴露了身份的話,說不準又會陷入險境。官場關係錯綜複雜,溫楚遠離神京看不明白,只是怕今日這樣說不準就會給宋喻生帶來麻煩。
而不遠處的馬車上,兩人將溫楚被衙役帶走的畫面盡收眼底。張成湖朝他們離開的方向揚了下頭,打趣道:「喏,這不剛好給你送上了個英雄救美的機會了。」
溫楚應該是被知縣衙門裡頭的人帶走,但他們一個知府,一個按察使,哪個不比知縣大,若是他們出面,想來也不會有多大的事。
林宿簡想到了上一回在溫楚家看到的那個男子,他沉思了片刻,後道:「不對,先叫人去打聽打聽這是犯了什麼事被帶走了。」
「這倒也是。」
兩人便叫小廝去打聽了,在馬車上又等了約莫一炷香的時間,沒等來小廝,竟等來了別人。
馬車帘子兀地被人掀開,一個十六年歲的姑娘把腦袋探了進來,「二哥,宿簡哥,好巧,你們也在。」
女子身得亭亭玉立,穿著桃紅色描金長裙,生得頗為嬌俏。此人名叫張如歡,是張成湖的嫡親妹妹。她今日出現在這條街上,本也是聽聞了溫楚算卦準的名聲,特來此處尋她,結果沒尋到溫楚,卻是見到了自家的哥哥。
張成湖也沒想到這樣湊巧,問道:「你怎麼來了?上馬車先。」
張如歡上了馬車後和林宿簡互相見禮。
「我還以為哥哥這幾日都在百紅樓裡頭哄著你的月娘呢,竟沒想到能在這處碰上了,莫不是月娘在這處?」她開始裝模做樣似探頭探腦找了起來,「不對啊,這處也沒有見得什麼青樓女子啊。」
張如歡是家中幼女,自幼受著嬌寵長大的,說話之間也頗為不顧及他人心緒。在她眼中,那個青樓女子簡直是異想天開,什麼身份竟然還想要叫自己哥哥娶她為妻,便是收了她當妾室都抬舉她了,竟然這樣不知好歹,妄圖知府嫡子正妻之位。
真是癩蛤蟆想吃天鵝肉,美得她了。
偏偏自己哥哥也不知道是被那人灌了什麼迷魂湯,死活就是非她不可了,為著這個下賤女人不知道和家裡吵了多少回,如今就是連家都不願待了,動不動就往外頭跑著。
張如歡怨氣一大,就開始口不擇言了。
張成湖氣得面色漲紅,他這一天天都是犯了什麼事啊,被朋友說完,又要被妹妹說!眼看張如歡似是不解氣,還想再說,他急忙打住,問道:「你今天怎來了白山鎮?」
「哥哥不是也來了嗎,我想著既然我們能在這處碰上,肯定是為了同一個人了。」
張成湖挑眉,問道:「那個小道士。」
張如歡點頭,「正是。」她又道:「可是方才我和春紅尋了一條街,也沒見到那個年輕的女道啊。」
張成湖道:「你來晚了,她被人抓走了。若是早些來,你還能碰上。」
張如歡訝異,「被抓?為何被抓?」
不待張成湖回答,那被派去打聽的小廝就已經湊了上來,他打聽了消息就馬不停蹄地跑了回來,這會喘著粗氣說道:「打聽到了,那個小道士好像是因為家中有個來路不明的男人,沒有戶籍,就被帶走了,然後知縣衙門裡頭的人這會已經去小道士家裡頭帶人了。」
家裡有個來路不明的男人.
張成湖有些震驚,他分明查過,那小道士家中就只有一個爺爺啊。他轉頭看向了林宿簡,卻見他面色如常,好像早就是知道這事。
「你知道?」
林宿簡回道:「就上一回送她回家的時候見過一眼,今日從你口中才知道她本來只有一個爺爺。如今這番看來,那人必然不會是她的兄長了。」
張成湖道:「那便是情郎?」他越想越覺得是這樣,他很快補充道:「既然這樣,我看這事你就別管了,隨他們去吧。」
「為何不管,他們男未婚女未嫁的。」
張成湖是聽明白了林宿簡這話的意思,他驚得快說不出話來了,「你這,你這是.比我還要那個啊!!!」
張如歡聽他們說話聽得一頭霧水,什麼男未婚女未嫁,又是這個那個的。她皺眉問道:「你們在說些什麼啊那個是哪個啊?」
張成湖:「一邊去,小孩子非禮勿聽。」
說罷,幾人便往知縣衙門裡頭趕去。
*
溫楚家中,自她走後,宋喻生便站在了院子裡,像是在等著什麼人。他面上無甚表情,只是唇邊帶著的若有若無的笑意。
與其說是在笑,不若說是,譏諷。
他此刻還想著溫楚方才出門之前所說的話,她說害怕他不要她了。
說什麼怕他不要她了,分明就是怕他養好傷就跑走了。竟還同他編這種謊話,宋喻生似是無奈般地嘆了口氣。
小道士這張嘴巴,究竟什麼時候才會說真話。
然他轉念一想,既然她這樣貪財,今日分明又是她自己所說,叫他不要丟下她。
有風吹過,掀起了他的髮絲和衣角。
她待自己也確實不錯,雖然也是圖謀別的,可是宋喻生想,從小到大,接近他的人皆是有所圖謀,甚至就連他的父母也是這樣,這世界上從來不會有人一無反顧地對你好。
在他最落魄的時候,也只有溫楚願意帶他回家不是嗎?
騙他就騙他吧,好像也不是多麼不可忍受的事情了。況且,小道士不是貪財嗎,在京都,他有花不完的錢。
那帶上她一起回京,好像也不是不可以。
如此想著,他嘴邊笑意更甚。
小騙子,這回可是你自己親口所說,說不能不要你啊。
院中寂靜,除了時不時地風聲,鳥鳴以外,便沒有別的聲響了。就在此時,宋喻生聽到了不遠處傳來了腳步聲。不像是一兩個人,至少是有十來人。而且來人腳步很輕,整齊有素。
這樣的動靜.只能是他的暗衛了。
不過一眨眼的功夫,十幾個黑衣人就出現在了宋喻生的視線之中,再過幾個息,他們已經越過了柵欄門奔至跟前,一時之間,本就狹小的院子,幾乎都快要被這些人填滿。
為首那人率先跪到了地上,垂頭抱拳,「主子,終於找到你了。」其餘那些人,也都齊刷刷跟著跪,整齊喊道:「屬下來晚了。」
宋喻生站在台階之上,瞥了為首那人一眼,他淡淡道:「春風,你今日若是還沒能找到我,回去也不必再留了。」
他都給他們留了信號,若是這樣還尋不到,未免也太無用了。
宋喻生語氣十分平淡,似乎是在說一件再尋常不過的事情而已。春風聽到這話,知道宋喻生不是再說笑,他若是真的這樣無用,宋喻生回去之後真或不會再留他了。
宋喻生臉上的笑意已經收攏得一乾二淨,這會正面無表情地把玩著手上的玉扳指, 「二月底落難,就算是一個月後你們才發現不對勁,想著我是出了事情,可如今都要五月份了。一個多月,你們就算是先去雲淨鎮找了一圈,也不至於現在才找到這處吧。」
春風頭垂得更低了一些,「是屬下無能,主子責罰。」
底下的暗衛們早都已經見怪不怪,世子的冷情嚴厲,他們早就知道,他對暗衛狠,可對自己更狠。況說,他們看主子如今穿的這衣服,住的這地方,想來這兩個月受了極大苦的,他們受罰,自也是理所應當。
宋喻生緩聲說道:「受罰的事情過些時日回去再說。」
春風不解其意,抬頭問道:「難道主子不現在就走?」他的眼中帶了幾分疑惑。
既然找到了,為何還不回京。
宋喻生瞥他一眼,春風又低下了頭,不敢再問。
「父親的人你們可曾碰見了?」
既然春風他們都找了過來,那他父親的人應該也往這邊找了。只不過他們沒春風厲害,也看不懂他留下的暗號,自然沒那麼快能找到他。
春風垂首道:「碰到過一兩回,不過那時候還是在別的鎮,屬下們也未曾同他們有過正面照應,看情況他們或許過兩日才能找到此處。除開國公爺之外,好像還有另一伙人也在找,偷聽到他們說話,像是山西道提刑按察使的人,應當也得了國公爺的令,前來尋人。」
此地按察使是他祖父門生,此次找他,或許是受父親所託。宋喻生聞此點了點頭,便也沒再說話了。
而此刻,趙順已經帶著那個衙役往溫楚家走了,這會子還不停地在給那個衙役吹耳邊風,一路上說了溫楚和宋喻生不少的壞話。那衙役也被他煩得不行,好不容易讓他消停了一會,結果沒多久又開始嘰里呱啦。
宋喻生和暗衛們顯然也聽到了那兩人的說話聲,宋喻生使了個眼色,春風便帶著人躲到了屋子背面那處。
不過一眨眼的功夫,數十個暗衛就沒了影子。
衙役和趙順走到了院子裡頭的時候,宋喻生仍舊是站在方才的地方。
趙順進了院子後,指著宋喻生說道:「大哥,就是他!在那個道士家裡頭住了個把來月!也不知道是哪裡來的人,快把他抓起來好好拷問,若是誰家的人都像是他們這樣亂竄,那我們大昭還有沒有律法了啊!」
春風不知趙順是誰,然躲在房子背後聽了這話得眉頭直皺。律法?同他們的主子談大昭律法?宋喻生二十中狀元,不入翰林院,入了大理寺,如今不過兩年,就已經在大理寺當上了左少卿,同他談論大昭律法豈不是太過可笑了些。
宋喻生沒有理會趙順,開口問道:「把我抓起來拷問嗎?」
他神色如常,然而這副神情,卻讓趙順想到了昨夜,月光之下,這人也是這樣的表情,不慍不怒,口中卻說著那樣的寒涼的話。
趙順本以為是昨天太晚了的緣故才會如此,可如今朗朗乾坤,即便旁邊還站著一人,宋喻生只是一句話卻也叫他脊背發涼。
趙順不動聲色往著那個衙役的身後躲了過去,不禁有些後悔今日的舉動了,然到了這樣的地步,他也只能硬著頭皮說道:「對!你這個來路不明的外鄉人,就是該好好的抓起來拷問,光抓溫楚怎麼夠,得叫你們這對行奸賣俏的狗男女一塊抓到牢里才行!」
趙順這人生在鄉野,平日裡頭無所事事,最善行污穢之事,嘴巴裡頭也說不出什麼乾淨的話來。這等骯髒的話,叫人聽得直皺眉。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