眨眼之間, 又是過去幾日的時間,這幾日,黃若棠藉口因黃健的事情麻煩了宋喻生, 便總往玉輝堂來送些吃食以示感謝。
時至夏日,她不是送些糕點,就是送些酸梅、綠豆湯等等。
不過許多時候,若宋喻生不在,黃若棠就是連玉輝堂的門都進不來, 是以,到了後頭,黃若棠乾脆就挑宋喻生下值的時間等在了玉輝堂的門口那處, 時常扯著他說上一兩句話。
其間, 宋喻生多是淡笑回應,只是再得體不過的舉動了。
宋喻生的一舉一動都在告訴黃若棠,他們之間只是表兄妹罷了,但黃若棠卻仍舊糾纏,始終不肯放棄。
光是從這個方面來看, 她也實在算是從一而終,堅韌不拔。
但黃若棠送來的吃食,宋喻生也沒碰過一口, 多是讓溫楚拿去丟了, 溫楚捨不得糟踐這些吃食, 就悄悄地一個人躲去吃了,到了後來,宋喻生倒是一口沒吃著, 全叫溫楚吃進了肚子裡頭。
這日申時, 黃若棠又帶著她親手做的綠豆糕來了玉輝堂。
溫楚算著時間, 分明距離宋喻生散值還有一個時辰左右,這黃若棠今日怎來的這般早?
黃若棠又被攔在了門口那處,溫楚都覺著這宋喻生有點太不近人情了,好歹人每日每日來送吃食,而她也是他的表妹,怎麼就是連門都不讓人進了。他這玉輝堂裡頭是有些什麼寶貝不成,至於這樣防人嗎。
溫楚和沉香在院子裡頭,她湊到了沉香耳邊,小聲說道:「要不你去把她的糕點拿進來吧,前幾日她那些糕點都進了我的肚子,我也有些不大好意思見她。」
沉香有些驚訝地看向了她,道:「世子爺不是叫你丟了嗎?怎麼就全到了你的肚子裡頭?」
「我這不也是想著東西好好的嗎,丟了也怪可惜的」
沉香想想也是,世子爺不吃,但好歹也是表小姐辛苦做出來的,丟了確也可惜。有句俗話說得實在不錯,餓死膽小的,撐死膽大的,溫楚膽子大,樂意偷吃就偷吃吧。
沉香聽了溫楚這話,便去見了門口那處的黃若棠。
溫楚只能見到那一邊兩人也不知是說了些什麼話,沉香很快就回來到了溫楚身邊。
她對溫楚道:「這表小姐說是來尋你的,你先前可是同她有過什麼交集?」
溫楚抬聲,話語之中也帶了幾分訝異,「找我?何故來找我?總不能是這幾日她那些東西吃到了我肚子裡頭叫她發現了吧?」
沉香寬慰她道:「表小姐看著也不是這樣小氣之人,況說就算是你吃的,你也不用怕,總歸這東西不進你的肚子裡頭,也是進了渣斗裡頭,沒差。」
溫楚聽出來沉香話裡頭的意思,「好你個沉香,罵我是渣斗!」
沉香這段時日也已經和溫楚打成了一片,畢竟這玉輝堂裡頭,也就她和溫楚在宋喻生的身邊服侍,溫楚性子又好,沒心沒肺的,什麼事也不往心裡頭放,她自是喜歡。
沉香笑道:「好姑娘,那個表小姐還等在外頭呢,你快些去吧。」
溫楚也不再鬧,怕黃若棠等急了,趕緊去了門口那處尋她。
黃若棠身著一身彩繡比甲,她見溫楚來了,臉上露出了笑。
她喚道:「溫姑娘。」
黃若棠的聲音十分輕柔,說話之時若一陣清風輕拂,光是聽著,都叫人心裡頭舒服。
溫楚有些惶恐,她道:「表小姐多禮了,喚我溫楚即可。」
黃若棠道:「那怎麼行呢,你是表哥的救命恩人,那便也該是我的救命恩人,我該尊你的。」
溫楚聽了這話,更覺要命,她道:「 表小姐這樣說,便是折煞我了啊!」
她雖不知道黃若棠是何來意,但直覺不妙。
果不其然,她聽黃若棠道:「姑娘可否借一步說話?你上回不是問我這綠豆糕是怎麼做的嗎,我今日細細來同你說。」
溫楚叫這話說得莫名其面,綠豆糕怎麼做?什麼玩樣啊,她何時又問過這話了?然而看了眼旁邊的侍衛,卻也不見他們有什麼要去阻攔的意思,便跟著黃若棠去了角落裡頭。
哪有什麼綠豆糕,只不過是黃若棠的藉口罷了。黃若棠看向了溫楚,小聲問道:「聽姑娘說話的語氣,莫不是還沒入奴籍吧?」
黃若棠看得出來,溫楚這人,雖經常將折煞二字放在嘴邊,態度也算是謙卑,然而聽她說話語氣,絲毫不是做奴婢的樣子,就是連為人奴為人婢的基本禮儀也沒有,哪家的奴婢會如她一樣?
這些東西再簡單不過,宋喻生素來重規矩,然卻放任她如此作為,他心裡頭是什麼心思,可謂是司馬之心路人皆知。
她看人看事素來很準,也能看得出來,溫楚對宋喻生,不大像是有情誼的樣子,而且,光是從舉止言行來看,甚至說,她還有些懼他。
溫楚那廂也不知道黃若棠為何突然就問起了這事,她有些警惕,說道:「表小姐找我便是說這些嗎,我入沒入奴籍又有何差別?總歸沒入奴籍,也成了奴婢。」
「不,有差別。」黃若棠眼神如炬,死死地盯著她,似乎想要將溫楚的眼神盡數收入眼底,她道:「若是沒入奴籍,逃了便是逃了,無人能耐你何。」
黃若棠算是看明白了,宋喻生這人冷心冷情,卻對溫楚如此上心,只要有著溫楚在,那她便更難走進宋喻生的心裡。雖溫楚現在說是個丫鬟,但誰也不知道宋喻生後來究竟會不會繼續讓她當一個丫鬟。
夏風柔和,將黃若棠的低語一字不拉地傳到了她的耳朵裡面。
黃若棠突如其來的話將溫楚打得措手不及,她想了諸般可能,卻怎麼也沒想到她會同她說這些話,溫楚大受震驚,眼中帶了幾分肅然,「表小姐這話是什麼意思?」
「什麼意思你不明白?無妨,若你不明白,那便不說了。」說罷,黃若棠作勢就要離開。
話都說到了這樣的地步,溫楚豈能放過,她急急抓住了黃若棠的小臂,「不,我明白。我只想知道,你如何知道我想逃,我又如何能去相信你。」
黃若棠道:「我如何得知?你那心思全寫臉上了,很難看出來嗎?」
溫楚心思明顯,黃若棠自是一眼看透。
「這麼明顯?」
難怪宋喻生總是懷疑她不老實光是見過幾面的黃若棠都能看出,而聰慧如宋喻生,又怎麼可能不知道。
黃若棠看溫楚若是看傻子一樣,她嘆了口氣,不知宋喻生是有什麼毛病不成,還是說他就是喜歡蠢的?
她收斂了臉上的神情,正色道:「姑娘,我也沒什麼壞心思。只是覺著你也挺可憐的,若是能幫,我定然幫你。」
溫楚不知黃若棠目的是何,她不是宋喻生的表妹嗎,幫她做什麼?有些莫名其妙的.
溫楚也不敢太去的相信黃若棠的話。
黃若棠看出了她的遲疑,也不強求,只是問道:「過兩日的馬球賽,你可會跟去?」
溫楚點頭。
黃若棠道:「你想我幫你做什麼嗎?」
黃若棠猜得到,那樣的日子,溫楚必然不會老老實實。若此的話,她自然可以幫她一把。
畢竟,她巴不得溫楚能逃走。
黃若棠見她還在遲疑,說道:「要你一下子相信我,自是不大可能,無事,若你不願意那麼便算了。」
她這招以退為進確實管用,溫楚忙道:「不,我信你。」
溫楚現在也只能相信她了,能多一個人幫她,她自然求之不得。
溫楚湊到了黃若棠耳邊小聲說了自己的想法。
黃若棠聽後倒也沒什麼神情,她點了點頭,算是應下。
兩人說完了這話以後,也沒再說下去了,見時間差不多了,便散了去。
黃若棠和小桃走在回去的路上,小桃有些不解,問道:「小姐為何多此一舉要去幫她?若到時候真出了什麼事情,世子爺不會遷罪於你嗎?」
黃若棠甚是不在意,道:「能出些什麼事情?左右她不過是讓我弄一張路引來,真出事,那也是她自己的事情了。她留在表哥身邊,我實在是安心不下,還是讓她逃吧,她走了我才能多些機會。女子不比男子,表哥不著急,但如今我已經十六了,等不得了。」
小桃有些不明白,為何小姐就非宋喻生不可,這家世好的,又不只有宋喻生一人,她怎麼就吊死在了這棵樹上。她終是忍不住問出了許久以來的疑惑,她道:「小姐為何.」
「你想問我為何非表哥不可是嗎?」黃若棠知道她想問什麼,還沒等她問完,就開口打斷,繼而道:「母親當年好歹出身王氏,祖上有德,怎麼也都算是大族,可後來只因嫁給了父親,就屈居人下,平日裡頭夫人們之間就算是有什麼宴席,多也不會喊她。就算是沾了姨母的光,能融進她們的圈子,可又有誰會去將她放在眼裡?母親受的委屈苦楚,全是來於我那個不爭氣的父親。」
時間流逝,夕陽的餘暉悄悄從遠處覆蓋而來。
她的視線看向了廣袤的天際,目光些許空洞,她道:「嫁雞隨雞嫁狗隨狗,身為女子,後半生只能托於男子。我做了這麼多,到如今這樣,也只是為了,能嫁一個如意郎君,不再去重蹈她的覆轍。十餘年來,我皆為此經營,讓我放棄嗎?如何甘心。」
若說黃若棠傾心於宋喻生,倒也未必,她不過貪慕於他的權勢,想要成為宋家的世子夫人罷了。天下熙熙皆為利來,天下攘攘皆為利往。男女之情是最不牢靠的東西,唯有權勢才是永恆。
既她想要攀附,何不去挑一個最好的去攀附呢?
*
宋喻生回來的時候已經聽說了黃若棠來找了溫楚的事情。
晚間他用完膳後,喚來了溫楚,他問道:「今日她找你來是說了些什麼事情。」
溫楚就知道這件事情躲不過宋喻生的眼睛,但是聽到她這話也不免心下一跳,只面上還是儘量故作鎮定。
她隨意道:「也沒有什麼事情,只是我看那表小姐那綠豆糕做的甚好,便有些好奇她是怎麼做的而已,表小姐人還真不錯,教了我許久。」
宋喻生就這樣看著她在那裡撒謊,臉上嫌棄毫不掩藏。她就是連飯都做得稀碎,還綠豆糕?莫不是說黃若棠這幾日在綠豆糕裡頭下了藥,能叫她越吃越笨,扯謊也不知道扯個像樣的。
他笑道:「不肯說實話是嗎?」
面上看著倒是和善,然這話帶著一股說不清的冷意。
溫楚怎麼敢說實話,她硬著頭皮說道:「這話就是實話,你有什麼好不信的啊。」
宋喻生道:「好啊,那你便同我好好說說,她是如何教你做綠豆糕的。」
溫楚就是連最簡單的菜都能炒得那樣噁心,怎麼可能會做綠豆糕,更遑論今日下午,黃若棠確確實實沒教過她。
溫楚還不肯說實話,她磕磕巴巴道:「就就是先這樣,然後再加一點水,加一點油最後再往鍋上一蒸,就好了呀。」
她以前在趙家村裡頭的時候,見過楊大嬸做過這些糕點,應當都是這樣做的吧.
宋喻生見她不見棺材不落淚,笑容愈甚,他道:「好啊,你還真是個厲害的好孩子,上得廳堂下得廚房,這做綠豆糕到了你的嘴巴里,便是這般輕鬆。」
溫楚以為宋喻生真是信了,還真沒聽出這話裡頭的陰陽怪氣,她傻呵呵道:「是吧,我也覺著蠻輕鬆的。」
宋喻生看她這樣,更加確信溫楚這腦子是叫那綠豆糕吃傻了,他這氣對著一個蠢物如何撒得出來,他只冷笑道:「既你覺得輕鬆,便去做吧,何時做得像樣了,何時再去睡覺。」
溫楚傻了,「我做綠豆糕嗎?」
宋喻生看她,「不然我做?」
溫楚又問,「現在?」
「你若想夜半三更,隨你。你明早最好能帶著你那個破綠豆糕來見我,若見不到,馬球賽你也別去了。」
又又又威脅她!
罷,罷了。忍一時風平浪靜,再過兩日,她的轉機之日就要到了。
天都在幫她,本她還在發愁路引的事情,這邊黃若棠不就送上來了嗎。
溫楚聽到這話,轉身就要往膳廳去了,宋喻生喊住了她,淡淡提醒道:「你若敢找別人代手,被我發現,那人的手也別要了。」
溫楚眼看天色已經黑透,也不敢耽擱下去了,只是腹誹一聲變態,就往膳廳去了。
不過宋喻生也只說不讓她找人代做,別的也沒不讓,她出了門後就趕緊找到了沉香去問綠豆糕如何做,問好了之後就往廚房去了。
可溫楚實在是高估了自己,她在廚房裡頭待了快有兩個時辰,然這做出來的綠豆糕始終不成樣子,不是太稀爛成了一灘,就是太實,像石塊一樣邦邦硬,總之,無論怎麼做,都做不出來。
黃若棠的綠豆糕,溫楚見過也吃過,好看又好吃,有各種各樣的形狀,而溫楚就是連簡簡單單的小方塊都捏不出來。她在廚房裡頭做了一遍又一遍,即便是素來不懼熱的她,都被那蒸籠熱得出了一腦門的汗。
溫楚在廚房裡頭都待到了三更半夜也沒做出來,後困得不行,做著做著竟倒在廚房裡頭打起了盹。
廚房裡頭的火一直燒著,溫楚坐在爐邊,雙手靠在腿上撐著臉打瞌睡,一不小心打了個激靈,竟不知是碰倒了何物,一瞬間燎起了一大片的火!溫楚尚沒反應過來發生了什麼,轉眼看那火都要噴到了她的面前,她整個都清醒了過來,霎時間連滾帶爬往外跑去。
溫楚做綠豆糕之時,為了方便乾脆在旁邊倒了盆油,只可惜現在卻成了她的催命符,火將那些油吞了進去,一下子躥上房頂,廚房裡頭的木頭瞬間被燒了起來。
眼看火要將整個廚房都燒了,她一邊跑一邊放聲大喊道:「來人啊!救火啊!!救命啊!!」
火已經快要將她的出路攔住,她被火嗆得不行,一邊捂著口鼻咳嗽一邊想往外頭去跑。
一直在暗中監視溫楚的暗衛,第一時間便聽到了她的聲音,在其他人都沒來之前,她最先衝進了廚房把她逮了出來。
已有房梁從頂上砸了下來,也好在暗衛去得快,若是再慢一些,溫楚絕也不能這樣好運,把廚房點了,還沒被燒著。
溫楚已經顧不得這個眼生的暗衛了,她劫後餘生過後,便是一頓天塌地陷。
完了這下是真完蛋了!
坐在火爐旁邊打瞌睡,那不是不要命嗎!她自己不要命就算了,還連帶著廚房也給點了,溫楚真覺這輩子都到頭了。
後怕和恐懼幾乎快要將她壓垮,看著眼前的熊熊燃燒的大火,因為煙塵熏眼,她乾澀的眼中不自覺地落出了淚水。
已經有人被這處的動靜弄醒了,陸陸續續過來救火,侍衛們也都被驚動,扛著水桶來了此處。
一時之間整個玉輝堂鬧得不成樣子。
宋喻生今夜也遲遲未睡,不知為何,心總是不安寧地在跳動,他也不知是出了何事,但這種莫名的感覺讓他沒由來覺得不安。
就在此時,有人敲響了外頭的門,聲音十分急促,他披了件外衣起身,讓人進了門。
來的是沉香。
沉香這時來這,還這般著急.
他眼皮跳得厲害,問道:「是溫楚出事了?」
沉香趕忙道:「廚房起火了。」
「什麼?!」
屋內沒有點燈,只有微弱的月光透過直欞窗照進屋內。
這是沉香,第一回見到宋喻生這般失態。從前無論發生了什麼事情,他也不曾這樣慌張過。
他來不及細問,一直都注重儀態的他,甚至連衣服都來不及好好穿上,只能邊往外走,邊在路上披衣服了。
待到宋喻生到了廚房這邊的時候,火已經熄了大半,他在來的路上已經聽明白了事情的來龍去脈,到了此處之時,他的臉色已經陰沉得可怕。
溫楚此刻蹲在了角落裡頭,把自己縮成了一團,身上東髒一塊西髒一塊,十分狼狽,若一隻髒污的狸貓。
許因為害怕,她的身上還抖得厲害。
宋喻生上前大力將她從地上拉了起來,他的手用了十足的力,光是捏著手臂,都叫人痛得不行。若是從前溫楚被扯痛了,必會罵上宋喻生幾句。但這一回,即便溫楚再痛,卻也不敢吭一聲了。
玉輝堂從來都沒鬧出大事,這回一出,便是燒廚房這樣的事情,旁邊的那些下人侍衛們見到世子趕來了這處,臉上表情又是這樣難看,恐怕這個點廚房的小丫鬟是要倒霉了。
宋喻生素來進退有度,很少有這樣生氣的時候,可這回他卻神色緊繃,那如墨的神色之中,似有火光在跳躍。
清潤如玉的聲音也似含了極大的怒氣,他道:「你真真是一天都不能叫人省心,為什麼做個綠豆糕也能去把廚房點了?!今日若你再去倒霉一些,你能死在裡面,怎麼?是真這麼不想活了是嗎,還是說就這麼恨我,死前還要燒個廚房一起去了。」
為什麼總是這樣,總是要去做出這些事情來。那日自己把自己弄生病了,難受成了那個樣子還是不叫她長記性,今日又是燒了個廚房,若是再倒霉一點,那從房頂倒下的橫樑砸到了她的腦袋上呢,她又還有命在這裡?
想到這裡,宋喻生又是一陣氣結,竟有些喘不上氣來了,因窒息而激發的耳鳴,如同地上還在燒著的木炭一樣,時不時不發出一兩聲爆響。
溫楚臉上儘是灰塵,因為被火熏到了,那雙眼睛也紅得可怕。宋喻生不罵還好,一罵溫楚嚇得更哆嗦,心裡最後的防線被擊潰,那眼淚怎麼也忍不住了,這件事情確是她的錯,她也沒臉再去嘴硬。
她還在後怕,只是不停地哭道:「對不起對不起,綠豆糕我怎麼也不會做,我做了一遍又一遍,我真的太累了,太困了沒忍住睡著了,我不知道碰到了什麼東西,整個廚房就被點了」
因為驚懼,她就連話也說得磕磕絆絆。她感覺到宋喻生掐著她的手臂越發用力,溫楚覺得,他確確實實是起了殺心,想掐死自己。
若是平日,溫楚哭成這樣求饒道歉,宋喻生也不會再怎麼追究下去了,可今日,她做得實在是有些過了,饒是她怎麼哭,宋喻生這氣都消不下去。
他拉住了她的手腕,作勢要拉著溫楚進到方被熄滅的火堆裡頭,他的語氣儘是戾氣,邊拖著她走,邊道:「你這樣不愛惜自己,以前故意拿冷水洗澡,把自己弄得染了風寒、不死不活,如今倒好,在火堆旁邊也能睡著,既如此,今日若不長些記性你便死活也記不得痛!」
溫楚看著宋喻生,嚇得連哭都哭不出來了,她想要甩開宋喻生的手,但他力氣太大,無論她如何用力,如何去扒他的手卻都沒用。
溫楚明白了宋喻生想要做什麼,知他是想把自己往那方滅掉的火堆上推,雖火堆是不再燒了,可也還有著殘餘的溫度,甚至被燒得焦黑的木頭上,還有火星在跳動。若是真碰了上去,也能燙掉一塊皮。
溫楚嚇瘋了,害怕到了極至,眼看宋喻生非要讓她長記性不可,她耍起了無賴,掙扎間,撲到宋喻生的懷裡,死死地抱住了宋喻生的腰不肯鬆手。
宋喻生察覺到了她的意圖,寒聲道:「鬆手。」
溫楚哪裡敢松,若鬆開了,宋喻生真能把她推進去,她哭求道:「我不敢了,我真的不敢了啊!求你了,我真的知道錯了,宋喻生,你別這樣啊。」
她怕死了,這碰上去,她真的會沒血沒肉的,身上也能焦得跟那黑不溜秋的木炭一樣。
旁邊還站著許多人,只見世子爺眉頭緊皺,眾人心照不宣,都覺得這個小丫鬟是天大的膽子,敢燒廚房,還敢抱世子,直呼世子名諱。
但聽著她的哭聲,也都有所動容,只世子爺鐵石心腸,恐她今晚少不了要挨罰了。
溫楚整個人都死死扒在他的身上,甚至還能聽到他胸腔那處劇烈的心跳聲。宋喻生下頜緊繃,卻也沒有動手強硬把她拉開,他聽著溫楚這話,低頭看她,他問,「你說你知錯,我問你,錯在何處。」
宋喻生自不是真的想去燙她,若是真想動手,他何必問她。只是這回若不嚇得她狠了,她遲早要再去做出來這些蠢事來了。
溫楚腦子都亂成了一團漿糊,她道:「我奸懶讒猾,又懶又沒用,你吩咐我做的事情怎麼也做不好,我還燒了廚房.」
她話還未說完就被宋喻生打斷,「如此看來,還是不知錯。」
宋喻生說罷,便不顧溫楚如何拉扯,作勢就要拉開她纏在自己身上的手,溫楚道:「你別!你再容我想想好不好。」
宋喻生也沒說可不可以,只是對旁邊還在看熱鬧的下人們道:「既熄了火,還不離開?」
下人們本還想知道結果究竟會如何,但聽了這話之後,忙垂首應是,離開了此處。
一時之間,人便退了個乾淨,暗衛們守在不遠處。
夜晚安安靜靜,只有溫楚埋在宋喻生的胸口發出的啜泣聲。
溫楚不知道自己錯在了哪裡,她又怕又累,腦子早就累得脫力了,於是極力回想著宋喻生方才說過的話。
他說,她這樣不愛惜自己,所以要讓自己長記性。
她又想到宋喻生近些時日的所作所為,一個她想也不敢想的念頭躥上了腦海。
溫楚試探性地開口問道:「所以.我錯在不愛惜自己是嗎?」
她抬頭去看宋喻生的神色,卻見他正也在看自己。
兩人視線相撞,卻在此刻,地上還在燃著的木炭,忽地爆出了火星。
夜風吹過,夏日的夜晚,倒沒白日那樣悶熱不堪,或許是周遭太過雜亂污糟,讓人有些心緒不寧。溫楚的思緒已經緊繃到了極點,視線在和宋喻生相碰的時候,幾乎就要被他用眼神凌遲。
他這回沒有反駁。
他怪她不愛惜自己。
溫楚懂了,忽地鬆開了緊緊環著他腰身的手。
因她知道,他不會拿著那些黑炭來燙自己了。
這裡頭的鬧劇持續了很久,如今月光慘澹,天竟然都要亮了。
「你既知道,那便也該懂了的。」宋喻生的聲音已經恢復了往日的音調,怒氣較來時那會淡去了些許,他知她這會心亂如麻,也不再去碰她。
一片廢墟之中,白衣男子立在這處顯得格格不入,他面容冷淡,只是緊抿著薄唇透露出來些許緊張不安。
燒掉了一個廚房自不是什麼大事,但知道了她在廚房裡頭打瞌睡把自己燎了,他便止不住得生氣,怎麼會有這樣蠢笨的人。可她抱著自己哭求的時候,宋喻生卻也心軟了。
他又問她錯在哪,話都說到了這樣的地步,他乾脆順坡下驢,在今晚將話說開。
若她能明白,自是最好的。
她雖然總是說那些不會離開的話,可宋喻生也知道,沒有一字出自真心,若是把玉輝堂的門給她打開,她一定就會毫不猶豫地離開。
若是他們之間不把話說明白些,一輩子當著什麼所謂的主僕,永遠不會有好結果的。
今日發生的事情是意外,可是他卻像被命運推著來到了一個岔路口,說與不說。
如今他自願走出了今日這一步,將自己的本心全數暴露到了她的面前。
她不懂,他便去開口。
宋喻生根本就不明白他於她的情感是什麼,只是他想,從今往後他不想要再一個人掙扎困頓下去,而她從始至終都毫無所覺。
宋喻生十分聰慧,聰慧到了全天下的人都知道他很聰慧。可卻不知為何,在感情一事上面,他竟如此愚鈍,一竅不通。
笨拙,偏執,又自以為是。
溫楚也不是什麼傻子,事到如今,他話都說得這樣明白了,若她還不懂,也枉活了這十來年了。
可她明白了又能如何,她和他註定不同路,宋喻生是國公府的世子,將來是國公府的家主,而她呢。她給他當什麼,妾嗎。
像是國公府這樣的人家,一堆子規矩,且不說當妾沒有什麼好下場,就算是當了主母,也不見得快活。
但她不敢說什麼拒絕的話來,因她知道,若真說了不願,宋喻生一定會惱火。
溫楚有些著急上火,又因勞累了一個晚上,受了這樣大的驚嚇,白眼往上一翻,兩眼一黑,再撐不住,直接昏了過去。
*
待到溫楚醒來之時,發現不在自己的屋子裡頭,她頭腦有些昏脹,強撐著起了身子來,看向了四周。
過於乾淨整潔的被子,熟悉的檀香味,一切都昭示著,此處是宋喻生的房間。
正午的陽光透過窗戶照了進來,溫楚發現自己身上髒污的衣服已經被人換掉,她頓警鈴大作,不能是宋喻生給她換的吧.
恰在她東想西想之時,沉香從外頭進來了,沉香見她醒了,端了些藥給她喝,溫楚問道:「我沒病,為何喝藥。」
沉香看著她道:「也不是什麼藥,只是世子爺說,讓你喝些藥補補腦,提提神。」
這藥不過是些補身子的藥,宋喻生怕溫楚昨夜經了那麼一遭,要吃不消。
溫楚打算一會回去就把這個玩樣倒掉。
沉香看出了她的意圖,道:「世子爺吩咐我盯著你喝下去不然就要把你罰去修廚房了。」
昨日的廚房燒了,自然是要去修繕,他沒去讓溫楚賠錢,都是天大的善人了。
溫楚也不敢矯情了,接過這藥就開始灌。
她喝完了藥便下了床,她一邊穿鞋,一邊指著身上的衣服問道:「沉香,這衣服應當是你給我換的吧」
溫楚試探地去瞥沉香的表情,兩人視線相碰,沉香想到了宋喻生早上吩咐的話,摸了摸鼻子,乾笑了兩聲,說道:「自是我給你換的,不然呢?還能是誰?」
沉香的神色有些不大自然,但溫楚聽到這話也沒多想,鬆了一口氣來,口中還呢喃道:「那就好,那就好。」
相比這個,溫楚還是更加擔心宋喻生昨日說的那些話,光是想想她都頭疼。
想得煩了索性不再想了,回到了自己的屋子裡頭之後,倒頭又睡下了。
再有意識的時候,是很晚的時候了。
她再次醒來的時候,發現天竟都已經黑了下來,房間裡頭一片漆黑。她甫一起身,卻聽到了一個清泠泠的聲音撞入耳朵。
「醒了?」
溫楚驚了一跳,但很快就聽出了說話之人聲音,除了宋喻生又還能是誰。
她只能借著屋外的月光,模糊看見他坐在了自己床邊。
她知道,宋喻生肯定還要抓著昨日的事情不放,果不其然,她聽宋喻生問道:「昨日,你還沒有回答我的問題。」
溫楚見實在是躲不過去了,道:「那個,世子爺啊,我覺著吧,你許是因我救過你,然後就產生了什麼奇怪的感情,其實,你或許根本就不是喜歡呢。」
溫楚說完了這話,還往裡頭縮了縮去,畢竟宋喻生現在在她的眼中,是個動不動就發瘋的瘋子。
宋喻生聽了這話卻也沒惱,輕笑了一聲,「是嗎?你比我還懂我嗎?」
溫楚心一橫道:「嗯或許我不懂你,你如何想,我確也不大明白。可世子爺要我回答,我今日便給了你答覆。我雖出身不好,可我寧願嫁給一個鄉野粗人,也是不大願意給人做妾的。」
溫楚說到了最後已經聲若蚊蚋,微不可聞。
她此番話,說是不願做妾,實則便是跟宋喻生說了不願意。
「不做妾?」宋喻生重複了一遍她的話,語氣聽著似沒什麼不快。
溫楚躲在角落裡頭,「嗯」了一下,聲音聽著有些沉悶。
宋喻生笑了,說不出的朗潤,「誰說要你做妾了呢。」
他開慧之後,一直汲汲為營,用了十幾年的時間,從當年那個動輒輕易被人打死的稚童,走到了如今就連父親也不敢再對他拿起棍棒,為得便是沒人能脅迫於他。
他將要娶的妻,是他想娶之人,其餘的,誰也逼不了他。
雖然娶她,或許有些麻煩,但宋喻生也不在乎這些麻煩。他想和她生前同眠死後同衾,堂堂正正的,做一對夫妻,這樣就能一直一直在一起了。
她也不能再丟下他了。
是女子都會有一生一世一雙人的願景,溫楚不願做妾,理所應當。世上也沒有那麼多既要又要的好事,他既然想要讓她一直陪在自己身邊,怎麼可以讓她做妾呢。
「正妻之位,明媒正娶,你想要的,以後我都能給你,你能不能不要再跑了啊。」
宋喻生從來都是高高在上,然而黑夜之中,他的聲音卻帶了幾分微不可察的卑微,還有些許懇求的意味。
恰此時,屋外夏蟬瘋了一般地鳴叫,刺耳的聲音炸得溫楚心都漏了半拍。
她本故意拿不願做妾來說事,為的便是堵了他的嘴。
可他卻說,他從沒想過要她做妾。
若說溫楚幼年沒有在經歷過那些事情,或她此刻真會心動幾分,可她不敢。即便宋喻生答應又如何,她若真的當了他的妻,將來步入的便是她母妃的後塵。
德妃出身宮女,最後卻因靈惠帝的寵愛而被抬到了一個太高的高度,最後落到了這般下場。
她的父皇護不住她的母親,讓她死後還遭受了這樣的罵名。生前和生後,都是這樣。
帝王如此,國公府又能好到哪裡去。
如何敢?她如何敢去應。
無論當妻當妾,她都不敢。
他情,可她不願,若這世上全是你情我願之事,倒也是不大可能。
宋喻生說她想要什麼,都能給她。可她想要的,宋喻生永遠都給不了。
溫楚在心裡一遍又一遍地訴說著對不起,可面上卻又扯起了謊,她又一次騙了宋喻生,她說,「好,我不跑,一直陪著你。」
她鑽到了他的懷裡,環住了他的腰,以示衷心,她柔聲道:「那既然如此,你也總要有些誠意的,便把盯著我的人撤了吧。」
宋喻生笑了一聲,嗓子帶著說不出的啞,他揉了揉她的腦袋,道:「楚娘,哪裡學來的這些東西啊,這算是美人計嗎?」
他嘴上如此說著,可思緒已經全然被懷中的女子牽著走了。
溫楚被拆穿了,有些羞惱,她悶悶道:「你這也不願意嗎。」
他道:「好,只要你老老實實的,我不再叫人盯你。」
即便知道,知道這是一場賭,可宋喻生還是信了溫楚的話,他想,賭一回吧,賭她總能說一回真話。
(本章完)
作者說:今天零點加更
天下熙熙皆為利來,天下攘攘皆為利往。--《史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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